女心理师  第78页

你!
  我找到小茶,说,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我以为这丫头会连声求饶,没想到小茶吐着瓜子皮说,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多虚伪啊。我说,你以为你是谁?没想到她说,你以为你是谁?我说,我是这个家明媒正娶的老婆。小茶说,明媒正娶有什么用?老松早就不爱你了。他是看你可怜,才让我忍气吞声地伺候你,我早就烦了。我说,原来你们早就……小茶道,说了这么半天,就这一句话你还算明白。对啦,我们早就是鸳鸯了。老松还想保护你,让你蒙在鼓里,我可不乐意了。你耳朵够背的了,我像喊口号似的大叫了多少天了,你才听到,让我多费了唾沫。现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打算怎么着吧?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她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这样不要脸?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说,好吧,你等着……没想到小茶仰着脸说,我当然等着,我等的就是这一天!你有什么?又老,又丑,又没本事,不就是从乡下妞变成的老太婆吗!我气的全身像遭了电击,抖个不停。我气的不仅是苟且,要说老松真是贪恋黄花大姑娘,我还能想得通,可我想不通的是他在这个女人面前把我贬得一无是处。我这才知道我在他心中其实是臭狗屎!
  弄明白这一点之后,我也没心思和小茶闹了,主要矛盾不是她。就算没有小茶,也会有小窝头小菠菜什么的,老松才是罪魁祸首。
  等啊等啊,我从来没有那样盼着见到老松。比孟姜女望夫石更望眼欲穿。两天以后,老松回来了。我说,咱们三个谈谈。老松说,何必三个,两人就行。我说,本来就是三个人的事。老松说,是两个人的事。我说,两个人谈不能解决。老松说,这就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和你没关系。我这才恍然大悟,老松说的两个人不包括我。我说,你和她怎么谈?老松说,问她要多少钱。如果不是太贪,我就点给她,让她走人。我说,就这么简单?他说,简单。哪像你们女人想的那么复杂。我说,那我呢?老松说,你那天那样就很好,证明了你的水平。半夜三更在现场你都能冷静,今天如何不能呢?一切交我去摆平。说完,他就找小茶去了。
  我以为要谈很长时间,没想到老松很快就从小茶的房间出来了。我说,说了?他说,说了。我说,说什么了?他说,就说了那些。我说,她说什么了?他说,她什么也没说。我说,不能吧?她能说着呢!老松说,那是对你。对我,她说不出什么。我说,她要的钱多吗?他说,差不多。我说,你给她了?他说,我今天就是带着这些钱回来的。我说,那她怎么着?
  正说着,小茶拿着东西走过来,说,叔叔阿姨,我走了。我死死地盯着她。这就是那个当着我的面穷凶极恶的小丫头吗?我说,哦,你走了。她说,走了。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我说,以后你放尊重点,别勾引人家的男人。她点点头说,是,阿姨,我记下了。我说,以后要学着做个正派人,以后……我还要说,被老松一把扯住了,说,又不是你女儿,你还要教导她做人啊?走吧。小茶,以后在街上遇到了,你走你的路,我走我们的桥。我们不认识你。
  小茶走了。我看着我的蓝拖鞋,觉得它一定是妖怪变的,让我受这一茬折磨。我问老松,那钱你是哪儿来的?存折不都在我手里吗?想不到你还存了这么一大笔私房钱!
  老松说,钱是我找一个哥们儿要的。我以前帮过他,他一直想报答我,我就找他去了。所以,这事是我用自己的劳动摆平的,你没受损失。
  这件事之后,我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创伤。我弄不明白这个和我同床共枕多少年,有了一个俊美女儿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人?我想不明白,就开始肚子疼。后来到医院一检查,说是慢性盲肠炎急性发作。我就把盲肠给割了。医生打开肚子一看,说粘连得相当严重,要是公差或是旅游,在外面犯了病,就有可能烂穿,大出血就一命呜呼了。
  我这一病,大松吓坏了,问我是不是被他气病的?我说当然是了。我说,你们是不是背地里咒过我,要不然我好端端地为什么就赶上了这样的重病,开肠破肚。他赌咒发誓说自己是逢场作戏绝没有真情投入,说夫妻还是结发的好,半路上的感情都只是动物本能,算不得真的。那一段时间,老松对我特别好,我被宠爱着,像个老公主。我想,这个盲肠烂得值,挽救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也就原谅他了。
  “后来,我还做过其他的手术,肚子里头的零件摘除过胆、摘除过一个肾脏,还有脾脏,胃只剩下一半了,阑尾当然是早就割了,最近我正打算把肺也切掉一个尖……”
  天啊!贺顿下意识地伸出巴掌,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嘴唇。如果有针线,她情愿把舌头缝住,以防自己一不小心叫出声来。这个女人还算女人吗?她仅仅是一个皮囊,是一个空水壶,是一个被虫子蛀空了的豆壳!
  时间到。
  贺顿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感觉如何?”
  大芳明白这就是结束的前奏语,意犹未尽地说:“我这话匣子才刚打开。”
  贺顿说:“今天不是你需要休息,是我需要休息。”
  大芳得意地说:“能把心理医生吓住,哈!真没想到。看来,我的经历的确非同寻常。好吧,今天我就照顾照顾你,咱们就到这里吧。”
  反客为主。双方告辞的时候,大芳说:“我的心情比进来的时候要好。”
  大芳走了之后,柏万福说:“我不喜欢这个女人。”
  贺顿说:“我也不喜欢。”
  柏万福说:“那我看你蛮热情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你不喜欢她。装得还挺像。”
  贺顿说:“我不是装的。”
  柏万福说:“你看你,咱俩是谁?两口子。再说我现在也成了诊所的工作人员,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刚才还说不喜欢她呢,怎么就又成了真心?”
  贺顿说:“不喜欢是真的,不是装的也是真的。因为她是来访者,我是在工作。就不能把自己的好恶掺和在里头。”
  柏万福说:“不容易。我可做不到。”
  贺顿说:“你在工厂的时候,对自己的螺丝钉,能说喜欢哪一个不喜欢哪一个吗?”
  柏万福说:“那不能。都是活计。”
  贺顿说:“这也一样。对来访者要一视同仁。”


  负载高尚灵魂的躯体是痛的
  大芳的治疗已经进行很长时间了。同侪督导后,贺顿期盼大芳来访。这种跃跃欲试的心态,已丧失许久了。大芳那周而复始的悲惨命运,深陷其中混沌度日的状况,让心理师无力而气馁。现在,贺顿看到了一线曙光。她要让这线曙光发扬光大,拯救一个灵魂飞出苦海。
  大芳来了。
  “你上次讲过的话,我想了很久。我承认你是有道理的。”大芳虽然面色灰暗有气无力,但这番话说得很有章法,透出衰弱中的力量。
  贺顿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你又来了,这很好。我生怕你因为我上次的直率而不再来了。”贺顿也是坦诚相告。
  “我不来又能到哪里去呢?我在别人面前维持的是一个假象,只有在你这里能讲真话。而且,你对我讲的也是真话。”大芳不像以前那样滔滔不绝地述说自己的苦难,句子简明扼要了很多。
  “我把你的情况和更多的心理医生讨论了一番……”
  大芳着急地打断了她:“大家都知道我的事了?”
  贺顿说:“你放心,我完全没有公布你的名字,连你的长相身材都没说一个字。也就是说,哪怕他们其中的某一位和你走路打个照面,也不会认出你来。”
  大芳稍稍放了心,说:“那就谢谢你了。还专为我的心理问题开个会。”
  贺顿说:“人多力量大。”
  大芳说:“那你们的意见是什么?”
  贺顿说:“希望你坚强。希望你斗争,为自己争得尊严。”
  大芳半晌没吭声,绝望地说:“你们认为我活得没有尊严?”
  贺顿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得含糊地说:“那你自己怎样看?”
  大芳又是半晌没有回答,沉默许久后说:“我这样活着,是没有尊严。”
  贺顿一阵狂喜,当事者认识到自己处在一个不良状况中,这就是改变的开始。当然,她不能喜形于色,就沉稳地说:“你可以选择有尊严地很安全地活着,这是你的权利。”
  “权利?”大芳喃喃地重复着,好像对这个词很生疏。
  “是啊,每个人都有快乐和幸福的权利。如果我们不幸和痛苦,那也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我们有权改变。”贺顿热切地说。
  大芳却无法报以同样的热切,她说:“我的幸福在老松手里。他让我快乐,我就快乐;他不让我快乐,我就没法快乐。”
  贺顿恨铁不成钢,说:“那你还看什么心理医生呢?你就回去求求老松吧。如果他可怜你,肯施舍给你一点快乐,你就偷着乐。如果他狠下心再一次背叛你,你把心肝脾肺肾都割光,也不会收获快乐。”
  这些话说得咬牙切齿,说完之后,贺顿又有点后悔。大芳可吃得消?当然,心理医生在治疗过程中,可以使用他认为必要的语言,但像这类气急败坏的话,贺顿还不曾用过。她想起同侪督导时大家的建议,决定继续为大芳大剂量地“补钙”。
  贺顿说:“你可以选择忍耐,我看基本上是死路一条。天天生活在没有安全保障的恐惧之中,你的身体不断生病,你成了惊弓之鸟。你当然也可以选择改变,这会有很大的风险和痛苦。你将进入一个未知的领域,你会不知所措。但改变之后,会有一个新天地出现。”
  大芳努力听着,把贺顿的每一个字都铭刻在脑海中。她的眼睛无力地眨巴着,频率很快,好像受了巨大惊吓的兔子。
  结束的时候,大芳几乎瘫倒在沙发上无法站起身来。贺顿说:“请原谅我的直率。主要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大芳怯生生地说:“我下个星期还可以来吗?”
  贺顿说:“当然可以来。如果你不愿来了,也不勉强。你是有这个权利的。”
  大芳说:“你不会烦我吧?”
  贺顿说:“哪里。你是我们的客人。”
  大芳说:“我一定会来。”
  送走大芳以后,贺顿像沉浸在池塘里太久的鸭子,狠狠地抖抖羽毛,把水珠洒在天地间。许久没有这样随心所欲了,大芳的这个案子,是条冰冷的湿毛巾,裹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不能畅快地呼吸,冰水沿着她的椎骨下滑,让她不时有人间惨淡、世事无常之感。现在,这条又长又硬的毛巾,终于拧干了,晒在了太阳下。能不能彻底蒸发霉气,变得松软芳香,贺顿不敢打包票寄予太大的希望,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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