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第68页


  贺顿自说自话:“还有两天清闲日子。”
  柏万福说:“这话怎讲?”
  贺顿说:“查号台电话开通和报纸上广告开花,都是后天。到时候就像秋收三抢,大忙。”
  柏万福说:“咱先抓紧时间好好休息。”拉贺顿上床。
  贺顿指指门外,低声说:“不行。”
  柏万福说:“她最近好多了。不跟卫兵似的了。”
  柏万福又说:“我买了消除污染的喷剂,一天往诊所里喷好几回,估计到后天,基本上就没味了。”
  周三到了,贺顿早早爬起来,到诊所电话旁候着。为了节省钱,她在晨报晚报商报上的广告,都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佛德心理诊所,资深心理医生,电话********。”在查号台的登记,更是仅有电话。因为没有具体的地址,所以任何对诊所感兴趣的人,都不会直接找到这里来,只能先来电联系。诊所好比未知小岛,就算布满奇花异草珍禽走兽,也是孤悬海外无人识。电话是诊所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晨报已经在地铁和报亭里出售了,人们已经开始翻阅了,已经看完了主要的新闻,就要浏览广告了,马上就要看到我们的消息了……突然,电话铃响了。
  贺顿电光石火抓起电话,满面笑容地说:“您好。”
  贺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你到底有什么事?”
  那男人不耐烦地说:“还没睡醒是不是,赶紧去关煤气。要不锅就干了……”
  贺顿基本上已经能确定这是一个打错了的电话,为了礼貌起见,她好言好语地说:“您拨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您可能是拨错了……”
  男人这会儿也醒过味来了,说:“你这个人真够戗,拨错了就早点说话啊,冒充我老婆,瞧耽误我这工夫,我们家要起火了你负责啊……”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
  贺顿甚觉晦气,出师不吉。第一个电话就是打错的,就是救火的,就是……这么想下去,越来越沮丧。她对自己说,不行,这是消极暗示。我要振作起来。她就换了一种想法,在头脑中想象着很多人在翻看登有广告的报纸,眼睛一亮,把手指伸向电话键……
  不管是消极想象还是积极想象,总之牛粪堆似的话机宁死不屈地沉默着,拒不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叮叮咚咚……贺顿习惯了沉寂,被吓了一大跳。她瞬即抓起电话,回答她的却已是忙音。
  我没有耽误时间啊,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应答了啊。这位来访者,对了,现在还不能称之为正式来访者,只能说是“来访预备者”――怎么就那么急性子,那么沉不住气?算了,这样的人,来了也麻烦,不来也罢!
  贺顿宽慰自己,渐渐心平气和。真正心平气和之后,才发现刚才的动静并不是电话铃,而是闹钟的定时铃响了。
  虚惊一场。
  贺顿对自己说,就算是有人要打电话,估计不会选一上班的时间就打,而是要绷到办公室里没了闲杂人等,偷偷地打。毕竟这是隐私之事,等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贺顿火烧火燎,不停地抓起电话听听,是不是坏了?电话一如既往地正常着。有人敲门,贺顿浑身一激灵,心想不会是哪个心急的来访者,径自找到这里来了吧?三脚并作两步跑去开门,却是柏万福。
  贺顿说:“你来干什么?”
  柏万福东张西望,贺顿说:“你找什么?”
  柏万福说:“找人。”
  贺顿说:“我不就站在你面前吗?”
  柏万福说:“我不找你。”
  贺顿说:“那你找谁?”
  柏万福说:“找来访者啊。”
  贺顿好气又好笑,说:“真有了来访者,也得被你这个鬼鬼祟祟的样子吓跑。”
  柏万福说:“来了几个电话?”
  贺顿翻翻白眼说:“一个也没有。”
  柏万福说:“电话是不是坏了?”
  贺顿说:“没。”
  柏万福说:“也许电话局出了毛病?广告也登了,114也挂了号了,怎么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呢?你等着,我到外面给你打个电话试试。”
  柏万福说着,快步走出门。贺顿说:“用手机打是一样的。”
  柏万福说:“我就用座机打,这样万无一失。”
  贺顿心存感激,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估计柏万福走到了外头的公用电话,屋内的电话铃响了。贺顿抓起电话,说:“怎么样,电话好着吧?”
  对方没答话。
  贺顿说:“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啊?说话啊。”
  对方这才小声问:“你是佛德心理咨询诊所吗?”
  天啊!女的!客户!
  吃中午饭的时间。
  贺顿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个悔啊!设想了一百种和颜悦色具有专业水准的开场白,没想到居然如此荒唐!她赶紧调整了坐姿,微笑涂满整个脸庞,竭尽温柔地说:“是的。这里是佛德心理所。请问,你有什么事情?”
  “有。我都快死了。你们能救救我吗?”对方带出哭音。
  贺顿有些慌了,没料到问题如此严重。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态调稳,缓缓口气问道:“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活了,已经自杀过三次了,一次吃安眠药,一次割腕,还有一次是上吊,不过都没死成。我在报上看到你们的广告,救救我吧……”声音微弱下去,好像一缕幽魂渐行渐远。
  大中午的,贺顿像被人从领口塞进一把雪,雪水融化,沿着脊梁骨流下,直打寒战。贺顿牢牢抓着电话,好像是电话那头瘦弱女子的细胳膊,不敢有丝毫懈怠。说:“谢谢你打电话给我,谢谢你的信任。请你千万不要放下电话,请听我说,你周围还有什么人吗?你现在在哪里?你……”
  贺顿急得一头冷汗,手都轻微地哆嗦起来,没想到电话听筒里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一个响亮的男子说:“我周围当然有人了,有一大群人呢,我们正在吃午饭,我们看到了报纸上的广告,我们觉得很好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理诊所,大家就说打电话试一试,用了免提装置。没想到,还真的打通了。我们这里没人想自杀,我们都活得好着呢,活蹦乱跳的。心理医生,谢谢你的辛勤工作,你吃午饭了吗?多吃点。拜拜……”
  贺顿死死咬住嘴唇,封住呼之欲出的咒骂。
  电话又响了。贺顿不想接。对方很执著,一往情深地响。贺顿被吵得实在受不了,只好拿起电话。但是,她就不说话。
  “你干吗那么半天不接电话?”柏万福的声音。
  “都是你!好端端的,打什么电话?你吃饱撑的呀?你讨厌死了!”贺顿恶狠狠地砸下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柏万福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喷着唾沫星子说:“贺顿,你怎么啦?谁欺负你啦?没事吧?”
  贺顿也懒得细说,就说:“没什么,有人捣乱,我刚才正在气头上,对不起。你走吧。快走快走,一分钟也别停留。你赖在这里,我心神不定。”
  柏万福莫名其妙地走了。
  贺顿枯寂地坐着。她不敢走,连上厕所的时候,都是开着厕所的门,生怕听不见电话铃声,撒完了尿,也不敢冲水。先支棱着耳朵确认没有电话铃声,这才拉下水闸。
  随着时间的推进,她也渐渐镇定下来。不管怎么说,透过刚才那个电话,你可以肯定报纸的广告是登出来了。
  等待。不是在等待中死亡,就是在等待中燃起希望。
  贺顿不伦不类地想出这句话。在她基本绝望的时候,电话铃再次尖锐地响起。
  这一次,贺顿不再那样受宠若惊趋之若鹜,让铃声响了一阵子,才矜持地拿起听筒。
  “你好。”贺顿很客气很专业地应答。枯坐的当儿,她决定以这种口气说话,增加权威感。
  “你好……请问……你这里是佛德……那个心理所吗?”对方迟疑着,好像很彷徨。
  “是的。这里是佛德心理所。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贺顿不动声色。
  “噢……是……那你是谁呢?”对方是个女子,嗓音细若游丝。
  “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贺顿回答。
  “能告诉我你是谁吗?”对方的声音大了一点。
  “这个……”贺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问题,不在准备范畴之内。“有什么必要吗?”她下意识地反问,刚一出口,觉得不妥,但已不能收回。
  果然,对方听了她的回答,就“嘎嘎”地笑了起来说:“贺顿,刚才这句话才像你的一贯风格。刚开始拿腔拿调的,我都听不出你的声音了,以为又雇了个小工呢!”
  原来是汤小希。
  贺顿大叫起来:“汤小希,你搞的什么鬼?害得我快得精神病了!”
  贺顿赶紧往回找补,说:“我以为你是客户呢。”
  汤小希兴奋地问:“一上午有几个啦?”
  贺顿哭丧着脸说:“一个都没有。”
  汤小希说:“这就对啦!”
  贺顿说:“没心没肺说风凉话。”
  汤小希说:“就连超市开张,也得放爆竹摆花篮送些个低价的大豆油酸奶八连杯什么的,才有人挤破门呢。咱们得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贺顿说:“小希,刚才这几句话,是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以来,说得最精彩的。”
  汤小希说:“你甭以为夸我两句,我就感激涕零了。汤小希的能耐还大着呢!总有一天,让你刮目相看!”
  贺顿说:“不用等以后,我现在已经刮目了。”
  刚放下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几番折腾之后,贺顿已有相当的免疫力,平静地拿起了电话。
  “你好。”贺顿说。
  “你好。”对方说。听声音,是个中年妇女。
  然后就是僵持。那个女子不说话,好像在等着贺顿主动问她。贺顿本来是想说话的,但又一想,既然是你打来的电话,我也已经和你打过招呼了,现在,就应该是你说话了。经过一上午的历练,贺顿学会了不卑不亢。
  “你好。”对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贺顿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她要回应。可是,说什么话呢?也像鹦鹉学舌一样再说一次“你好”,太乏味了。贺顿决定换一种说法:“谢谢你信任我们,把电话打过来。”
  这是一句普通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礼貌的客套话。没想到对方居然激动起来,说:“是。我是信任你们。因为我不知道信任谁了。我只有信任不认识的人了。”
  贺顿陡地挺直了身体,甚至连原先跷起的二郎腿,也放下并拢起来。当一个人对你说――他信任你的时候,你是没有胆量继续吊儿郎当的。
  “你遇到了什么让你烦心的事情?”贺顿不紧不慢地询问。问得太急了,反会把人给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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