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腿跑了过来。一张圆圆的胖乎乎的小脸,十分可爱。大概是跑的太急了,白净的小脸红通通的。
尘封在遥远记忆中的小人儿跌跌撞撞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攥的紧紧的小拳头摊开,献宝似的将几个糖炒栗子送到了她面前:“姐姐,你一直跪着,肚子肯定饿了,快来吃栗子。这栗子还是热的呢!”
慕念春瞬间红了眼眶。
前世,幼弟在六岁那一年的上元节无故失踪。这对张氏和她几乎是致命的打击。自那之后,张氏大病了一场,一日比一日消沉。而她,更是活在无尽的后悔和自责中。
那一天,是她坚持要带幼弟去看灯会。她满心期待着和恋慕的少年在灯下相会,压根没想到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之后的数年里,每当想起幼弟,那种悔不当初的痛楚就像一把钝钝的刀子,在她的心里割下千疮百孔。
幸好,她的人生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再也没人能伤害她的亲人。
看着慕念春满脸的泪水,枫哥儿一懵,以为她在生自己的气,忙说道:“四姐,我下午就想来看你了。可是娘不让我来,我只好装的乖乖的听话。刚才趁着娘不注意,偷偷跑过来......”
话还没说完,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就传了过来。
是张氏来了。张氏的身边还有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妇人。
这个年轻妇人姓叶,是枫哥儿的奶娘。枫哥儿断了奶之后,她留在枫哥儿的身边做了管事娘子。平日里照顾枫哥儿的衣食起居。枫哥儿偷偷跑了,她比张氏还要着急。此时终于找到了枫哥儿,她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张氏瞪了过来:“枫儿,你怎么一个人偷偷跑来了,我刚才到处找你。”
枫哥儿低着头,小声解释道:“我想看看四姐,你们都不让我来,我只好一个人偷跑过来了。”
张氏瞄到他手心里的栗子,心里不由得一软。姐弟连心,枫哥儿心里挂念着亲姐也是难免的。还把自己最爱吃的零食偷偷带了来......
张氏不忍再数落枫哥儿,转头看向慕念春。这一看,不由得一怔:“念春,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跪的太久膝盖痛?”
慕念春用袖子擦了眼泪,胡乱嗯了一声,神色平静了不少。
张氏心疼不已,却也无计可施,打起精神说道:“白天跪着,到了晚上总得睡会儿。祠堂里寒气重,我让人给你带了被褥来。天一亮再拿走。”
这一次,慕念春没有拒绝,点头应下了。
白天要装的诚心悔过,到了晚上就没有逞强的必要了。
张氏的贴身丫鬟白兰走了过来,将食盒轻轻的放在慕念春身边,轻声低语道:“四小姐,这食盒里有你最爱吃的银耳桂圆薏米粥,还有些馒头小菜。”
慕念春正觉得饥肠辘辘,闻言笑道:“太好了,我正觉得饿呢!”
枫哥儿听了这话,立刻兴冲冲的凑了过来:“四姐,你饿了就先吃栗子吧!这栗子又热又甜,可好吃了。”
慕念春看着枫哥儿,心里既酸涩又欢喜,眼中不自觉的泛起了温柔的笑意:“好,我先吃栗子。”
枫哥儿笑道:“我来剥给你吃。”
说着,低下头剥起了栗子。那栗子尚有余温,摸起来软软的,想剥壳却并不容易。枫哥儿平日里吃栗子,有丫鬟婆子伺候着,何曾亲手剥过栗子。
叶妈妈笑道:“小少爷,奴婢来帮你。”
枫哥儿却不肯要她帮忙,胖胖的手指笨拙的剥了半天,总算剥出了一个。一脸骄傲的将栗子捧着送到了慕念春的面前。眼巴巴的等着表扬。
“枫哥儿真厉害。”慕念春笑眯眯的夸了他一句,然后将栗子送入口中。
栗子又甜又香,是她生平从未尝过的美味。
她细细的品味了许久,才一点一点的咽了下去。然后对枫哥儿展颜一笑:“栗子真好吃。”
枫哥儿咧嘴笑了,习惯性的依偎在她身边。一抬头,却又扁起了嘴,闷闷不乐的说道:“姐姐,这里都是祖宗牌位,阴森森的,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跪在这儿?她们都说是因为你推的大姐落了水,所以爹才会罚你。”
五岁的孩子,已经开始懂事了,知道跪祠堂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看着枫哥儿脸上流露的担忧,慕念春心里暖暖的,柔声哄道:“是啊,姐姐做了错事,受些惩罚是应该的。你不用担心,过两天姐姐就能出去陪你玩了。”
枫哥儿到底还小,被哄了几句便又重新高兴起来,抱着慕念春的胳膊说起了悄悄话。大部分都是他在说,慕念春含笑听着,没有半点不耐。
祠堂本是清冷安静的地方,此时有了枫哥儿的声音,那份清冷阴暗顿时一扫而空。
张氏见姐弟两个如此亲近友爱,心里也觉得安慰。她冲叶妈妈使了个眼色,叶妈妈立刻心领神会,哄了枫哥儿到一旁玩耍。
张氏这才冷笑着说道:“罗家人今天果然来了。幸好你提前向你爹认了错,不然,今天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身为当家主母,自然有人暗中给她通风报信。就连当时李氏她们说的话,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依着她的脾气,早就耐不住要冲出来和罗家人闹腾了。
可慕念春特地叮嘱过她,让她不要露面。她只好强行按捺下来。虽说女儿很快就打发了难缠的罗家人,可她这个当娘的心里却十分憋屈。
遇到这样的事,她应该挺身站在女儿的面前才对!可现在,她竟然躲在背后,任由女儿一个人面对那群跋扈嚣张的罗家人......
慕念春看出了张氏的心思,笑着安抚道:“娘,我一个人就能应付她们。若是你出了面,反而不妥。爹虽然罚了我,心里却是心疼我的。我挨罚也值了。”
张氏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眉头总算舒展了开来:“对了,元春那个丫头真的说了侮辱我的话吗?”
张氏的话语里没多少愤怒,反而有些疑惑。
慕元春绝不是蠢人,怎么会不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忤逆不孝的名声,足可以毁掉一个少女的闺誉。
慕念春眸光微闪,意味深长的说道:“她当时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爹已经半信半疑了。三人成虎,若是人人都这么说,她还怎么辩解?”
三人成虎......
张氏默默的咀嚼这几个字,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第七章 流言
看守祠堂的婆子一直在远处待着,此时忽的咳嗽了一声。这是在暗示张氏,待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应该离开了。
张氏终于依依不舍的走了。
慕念春冲石竹招手:“石竹,你过来,食盒里的饭菜足够我们两个吃的。”
石竹顿时受宠若惊了:“小姐先吃吧,奴婢哪配和小姐一起进食......”
“吃饭而已,有什么配不配的。”慕念春见石竹还不肯动,便加重了语气:“你要是不来,我也不吃了。饿坏了肚子可都怪你。”
石竹只得进了祠堂。
此时天色已晚,祠堂里燃了一盏油灯。看守祠堂的石妈妈也去吃晚饭了,慕念春总算轻松了一些,坐在松软的蒲团上,吃起了晚饭。
银耳桂圆薏米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馒头松软可口,再加上四碟精美的小菜。慕念春对吃食挑剔,也觉得饭菜还算不错。
石竹还是第一次和主子一起进食,不免有些拘束。
慕念春也不去管她,吃饱了之后才搁了筷子,含笑说道:“剩下的都归你了。吃不完可就浪费了。”
石竹果然自在多了,笑着应道:“奴婢会都吃完的。”说着,低头吃了起来。
慕念春就着微弱的灯光,静静的打量着石竹。
石竹比她大了两岁,今年十四,身形已经有了少女的窈窕风姿。相貌不算特别出众,却也眉清目秀。
“石竹,你到我身边也有四年了吧!”慕念春忽的说道。
石竹想也不想的应道:“是四年零两个月。”她在十岁那年进了慕家,因为性子谨慎举止小心被张氏相中,指派到了漪澜院伺候四小姐。一转眼,已经有四年多了。
慕念春看着石竹,含笑说道:“芍药上个月就嫁了人,我娘打算再挑两个人到我身边伺候。一等丫鬟的位置留给你,谁也抢不走。”
石竹一怔,旋即又惊又喜,正要磕头谢恩,就听慕念春笑着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又没有外人,不用这么多的虚礼。”
不等石竹有什么反应,又接着说道:“你以后是我的贴身大丫鬟,说话行事得有几分大丫鬟的样子,别弱了我的威风。遇到什么事都不用怕,有我这个主子给你撑腰。”
就差没直说“你在府里横着走也无妨”了。
石竹欢喜激动的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眼里闪出了水光,哽咽着道:“小姐,你待奴婢太好了,奴婢何德何能......”
看着那张熟悉的陪伴着自己直到临死那一天的脸庞,慕念春心里一阵酸涩。
前世石竹一直忠心耿耿的陪着自己,哪怕是她最艰难的时候,石竹也从未动摇过半分。举目茫然四周都是对手,她唯一能信任的也只有石竹罢了。
主仆两个相依为命多年,在她心里,石竹早已成了无可取代的亲人。
前世二十几年的生命里,有太多的遗憾和不甘。好在今生有机会一一弥补。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有些需要殚精竭虑,有些需要从长计议,对石竹好一些却是举手之劳。
慕念春凝视着石竹,认真的说道:“你一直尽心尽力的伺候我,这也是你该得的。”
石竹红着眼圈,给慕念春磕了三个头:“小姐如此信任器重奴婢,奴婢一定不会辜负小姐。”
慕念春眼眶也有些湿润了,却展颜笑道:“我不是说了么?没有外人的时候,不用这么多礼。外面有些冷,去把门关上,靠在我身边也能暖和些。”
石竹用袖子擦了眼泪,去关了门,然后小心翼翼的靠在慕念春的腿边。很快便蜷缩着身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