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  第619页

兵备,小至修葺殿门更换琉瓦,所见所闻者皆是一片训责痛骂,天下最尊贵者不应该是皇帝吗?可我为何觉得最尊者却是那些大臣文官?我当了十四年皇帝,也忍了十四年……”

“我本性实喜嬉闹玩乐,但年岁渐长本已收心,奈何朝臣相逼,使我一日不得开心颜,于是我故意离经叛道,荒诞不经,也不知是因为想抗争还是想赌气,夜深人静之时回想种种作为,又深觉羞愧惶恐,生怕误了祖宗江山,使我先祖声名蒙羞沾尘,于是又不得不振作精神打理父皇留给我的社稷,这些年幸得有你,定辽东,诛刘瑾,平宁王,开海禁……我不善治国,唯我一生只信任你一人,你帮我将这满目疮痍的天下治理得妥妥当当,而我要做的,仅只是在你提出任何谏言的时候负责点头答应,然后一起合起伙来坑大臣们……”

朱厚照脸上露出追忆的笑容:“十四年,细细数来,却没想到你我君臣竟也做了这许多事情,更没想到你我君臣竟也能将大明治理得蒸蒸日上,自弘治而后,正德一朝在你我手中愈见强盛,秦堪,我要多谢你,多谢你帮我守好了这座江山,更让它在我的治下翻天覆地,犹胜历朝,哪怕此刻我赴身黄泉,亦不愧对列祖列宗了……”

秦堪已知道朱厚照的答案,垂头无力地叹道:“你我君臣花费十余年精血,治下的盛世江山,它原本可以更恢弘,更强盛,陛下何忍弃之?”

朱厚照索然长叹:“因为我累了,真的太累了……秦堪,我想过的日子不是锦衣玉食,不是一呼百应,其实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只想走一条我想走的路而已,别人看我时的目光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是一大堆礼制,冠冕,封号堆砌起来的虚影,我只想做一个有名有姓的平凡人,平凡得像尘土,渺小却真实,我只愿余生不再有堆积如山的奏疏,不再有朝臣在耳边喋喋不休,将我当作清名傲骨的垫脚石,更不再有坐拥天下却连走路迈哪条腿都要讲究的掣肘……”

秦堪颓然点头:“臣明白了,你要的是自由。”

朱厚照露出奇异的模样,思索片刻,点头道:“这个词儿新鲜,不错,我要的是自由,对,自由!”

垂头叹了口气,朱厚照道:“其实……我的肩膀太弱了,根本担不起偌大的江山,我担了十四年,只觉得已费尽了一生的力气,秦堪,我……真的担不起了,最近几年,我一天比一天绝望,直至后来溺水昏迷,由被你的夫人所救,被高凤偷运出宫,接着新皇即位……对我来说,这简直是我重生的机会,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个华丽的樊笼,我怎么可能再回去?”

第七百四十三章 大开杀戒
厂卫缇骑多日追查搜索,深宫太后多日牵肠挂肚,朝中大臣多日喟叹痛惜,都只为了同一个人。

对江山社稷来说,这个人是天,是主心骨,他是整个天下臣民正常运转和生活的源头。

秦堪没想到此生能够再次见到朱厚照,但更没想到请朱厚照回宫登基时竟等来这样一番回答。

朱厚照说了很多,归结起来只有两个字,“累了”。

秦堪能理解,早在十四年前认识他那天起,秦堪就一直认为朱厚照不适合当皇帝,他可以是吟风弄月的才子,可以是勋贵名臣家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他甚至可以是乡野山陌砍柴插秧的樵夫农夫……无论哪一种身份,想必朱厚照都会带着无比满足安逸的笑容,平淡又幸福地过完此生,他可以是任何人,任何身份,唯独不能是皇帝。

皇宫是座牢笼,而皇帝只是牢笼里的囚犯,每日的朝会对他来说,无异于金殿内几百个大臣对他提审的场所,除了步步紧逼的讦责,还有漫长无尽仿佛永无休止的训斥,逼迫,每次上朝相当于一次不见血的战斗,他斗了整整十四年。

将心比心,秦堪若坐在那张龙椅上,跟数百人斗了十几年后会是怎样的感觉?

或许,这个皇帝他也不愿再当下去了,哪怕它代表着世间最尊贵的身份。

秦堪能理解朱厚照的选择,但他无法接受这样的选择。

“陛下重新登基后可以不上朝。可以对朝臣避而不见,国事朝政皆有内阁和司礼监打理,臣亦可为陛下分忧,但皇宫里那张龙椅,只能是陛下的!”秦堪垂头恳求道。

朱厚照笑了笑:“秦堪,你知道自从高凤把我从宫里带出来后,每日过着怎样的生活吗?”

“臣不知。”

“我每日睡到辰时三刻起床,刘良女为我穿衣,然后给我端上一碗她亲手熬的白粥,我喝完粥后。抓一把小米儿到院子里喂鸡。接着高凤陪我去深山里转悠一下,偶尔我还能亲手射下三两只野兔,对了,时值秋后。我最近还学会了怎样收割麦子。高凤用假名字买下了十亩地。连地里种好的麦子都买下了,全是我们三人一起收割的,刘良女说要继续卖酒。明年春天我们寻一处景色优美的地方开一家酒肆,我是掌柜,高凤当厨子,刘良女酿酒……”

朱厚照眼中泛起神往的目光,悠悠道:“这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没有朝争,不用跟大臣们打嘴仗,肩上更不用担着家国社稷的重负,直到如今,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真正的人,以前的我,只不过是一个穿着龙袍的行尸走肉罢了。”

秦堪仍深垂着头,直到今日,他才发现朱厚照的内心里有着如此沉重的压力,对帝王生活有如此多的不满和抗拒。

脑海里不停的挣扎煎熬,秦堪在犹豫该不该将如今京师的朝局说出来。


“是。”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和新皇相处得并不是很好。”

秦堪也笑了:“交皇帝朋友,一辈子只交一个已足够,有时候这个皇帝朋友犯起浑来,我都恨不得此生从不相识才好,怎会自寻死路再交一个皇帝朋友?”

朱厚照哈哈大笑:“既然交了,可不能反悔,你的这个皇帝朋友以后就需要你来保护他了。”

秦堪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你保护了我十四年,从今以后,该我保护你了,……除非有一天我已不在人世。”

说到这里,秦堪的话里已无奈地认同了朱厚照的选择。

朱厚照沉吟了一阵,目光若有深意地瞧着他:“看来京师朝局已是一触即发了……”

秦堪平静地直视他的眼睛,坦言以告:“是。”

朱厚照淡淡道:“还记得当初我认识你的那天,咱们一起玩斗地主,最后我亮出了东宫太子的身份,你当时还是将最后一对二甩出来后,才对我大礼参拜……秦堪,你不是甘心引颈就戮的人,你的外表儒雅斯文,但你骨子里比谁都刚烈,你虽是读书人出身,但你的忠奸是非之念其实很淡薄,我都不知道当年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举国上下的读书人里,我就没见过你这号的,自从知道新皇登基后,我便一直在想,若是新皇对你不满,你会如何应对?想必若被逼到绝处,你扯旗造反也在所不惜吧?秦堪,我说对了吗?”

朱厚照说完,平淡注视秦堪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作为一个天下闻名的昏君,这样的眼神很罕见,院子里的气氛也徒然紧张起来。

一旁的高凤震惊地看着他。

朱厚照和秦堪的交情,高凤身为内宫八虎之一,是一直看在眼里的,在他看来,这两人的交情比亲兄弟更亲,好得只差同穿一条裤子了,没想到今日朱厚照竟说出这么一番直指人心的话来,听得一旁的高凤眼皮子直抽。

秦堪的反应却比朱厚照更平静,没有跪倒喊冤,更没有指天发誓对朝廷忠心不二云云,他只是坦然地望着朱厚照,平静的目光像一只无所不容的剑鞘,将朱厚照凌厉如剑锋的目光完全收进鞘中。

“我已知道辽东总督叶近泉领五万边军进京了,别人不知你和叶近泉的关系,我却是非常清楚的,当年我亲眼见你将他领回府里,当了你的家仆护院,如今辽东边军已入京,秦堪,你想当皇帝吗?”朱厚照的声音有了一丝异样。

“我从未想过当皇帝,看你当了十四年皇帝累成如此模样,我怎会重蹈你的覆辙?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想妻子和孩子活下去。”

看着秦堪无比坦然的面孔,朱厚照的脸微微扭曲,二人互相对视着,院子里渐渐弥漫着剑拔弩张的味道。

良久,朱厚照幽然一叹:“你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可这座江山终究是朱家的江山,秦堪,你若是我,你会怎样做?”

秦堪亦垂睑叹道:“我已被逼到绝境,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我若倒下,妻子儿女满门皆戮,我十多年倾付无数精力心血改变的世道从此人亡政息,大明再次走回到老路上,我秦堪的存在仿佛一场不留痕迹的黄梁幻梦,陛下,你若是我,你会怎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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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回城,秦堪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唐子禾自知心虚,一直瑟缩在马车的角落里不敢说话,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马车一路沉默着回到京师东城的外宅,秦堪和唐子禾下了马车,抬脚刚跨进大门,却见门外大道尽头,丁顺一脸惶急地匆匆赶来。

“公爷,不好了,钱宁在天津大开杀戒!”

秦堪一楞,跨进大门的脚立马收了回来,侍卫们情知事关重大,很自觉地四散开来。

“继续说。”秦堪冷冷道。

丁顺擦了把汗,怒道:“这钱宁昨日刚到天津便下令将天津知府,三卫指挥使以及天津水师总督全部锁拿,并且将锦衣卫天津千户所的千户当场杖毙,今日更是收集了知府衙门,三卫指挥使司和锦衣卫千户所的来往公函,派兵封了天津东港,驱逐造船民夫万人,锁拿天津港商贾百余人,并且亲赴天津水师,以搜捕白莲教余孽的借口,将水师的总兵,参将,千户等将领一举拿下,当即宣布这些人与白莲教有染,审都没审便当着水师上万将士的面枭首示众,有水师将士不服,喊了几声冤枉,却正中钱宁下怀,当即又拿了上千名将士斩首,再下令水师全体将士缴械归营,不得擅动,等候朝廷处置……”

秦堪越听脸色越青,浑身气得瑟瑟发抖,捏着拳头狠狠骂道:“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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