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伪君子 第493页
朱厚照却一脸恍然,原来自己的笑容竟有如此深意。实在是天纵之才。这皇帝除了他自己,谁有本事当?
“哼哼,不错,宁国公深知朕心。朕发笑就是这么个意思。朕这是对逆王朱宸濠蔑视的冷笑!”
不能让忠臣唱独角戏呀。于是朱厚照也赶紧帮腔,说完又冷笑几声。
群臣朝班里,骤闻宁王造反消息的杨廷和脸色白了一下。接着迅速恢复平静,不经意般朝秦堪瞟了一眼,目光里的意味只有秦堪才看得懂。
李东阳出班,沉声道:“陛下有横扫逆贼的胸怀实是社稷之幸,但老臣以为,咱们还是先弄清楚如今反军的声势和战况为妥。”
进殿报信的宦官道:“……反军如今声势浩大,聚众十万余,多是江西的盗匪水贼之流,其中大部为水军,船舰艨艟千艘,四日前发出的军报上说,反军兵指九江,却在吉安府停了下来,吉安知府伍文定临敌不惧,集结城内外卫所官兵和乡民抵抗反军,反军多次攻城仍不得克,伍文定生生将反军拖在吉安城外足足五日,至今仍在坚守……”
朱厚照原本寒霜满面的脸色渐渐明亮起来,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一叹:“国有忠良,朕何忧哉?伍文定,壮哉!”
朱厚照的这句话倒是没人反对,伍文定是进士出身,朱厚照夸他亦等于是夸文官,大臣们与有荣焉。
自刘瑾被诛,阉党党羽刘宇亦被抄家斩首,秦堪为严嵩争取兵部尚书一职无果,新任兵部尚书由原来的右佥都御史陆完补任。
这时陆完站出来奏道:“陛下,逆王虽势大,然则皆是盗匪之流,不足为虑,两个月前汀赣巡抚王守仁离京赴任,如今王守仁已在九江府集结湖广和江西兵力,欲将逆王朱宸濠拦截在九江之外,纵然伍文定的吉安失守,王守仁仍能守住九江,更何况过了九江便是南直隶地界,陛下可遣南京魏国公紧急征调卫所兵丁,在九江府后面的安庆再筑一道防线,有了吉安,九江,安庆三道防线,京都南京可保无虞。”
李东阳点头道:“老臣附议陆尚书所言,还有一件事必须弄清楚,逆王朱宸濠谋反起事,事情总有起因,起事总有借口而蒙蔽天下士子民心,只不知朱宸濠用什么借口起事?”
宦官禀道:“军报有言,逆王朱宸濠于六月十四以寿宴为名,遍请南昌官员入王府,席间口出大逆不道之言,欲逼众官员从贼,江西巡抚孙燧,江西右布政使胡濂宁死不屈,被朱宸濠所害,随即朱宸濠尽起王府之兵夺南昌四门,并传檄天下……”
李东阳白眉一掀:“逆贼檄文上说什么?”
宦官嗫嚅着嘴唇,怯怯地抬头看了龙椅上的朱厚照一眼,垂首不敢出声。
朱厚照挥了挥手:“尽管明言,朕赦你无罪。”
“是,朱宸濠的檄文里说陛下……陛下昏庸无道,只知玩乐嬉闹,任用奸佞小人,枉杀忠良,最重要的是,朱宸濠说陛下非先帝和太后的亲生骨血,乃是当年大太监李广从宫外抱进来鱼目混珠的平民之子,还说陛下……囚禁了皇太后,朱宸濠打出的旗号便是‘勤王事,清宫室’……”
话没说完,朱厚照勃然大怒,龙椅扶手之侧的一方玉如意被他当殿摔得粉碎。
“贼子安敢辱朕!朕誓亲手诛之!”
满殿大臣被朱厚照的举动吓了一跳,接着纷纷跪下齐声道:“陛下息怒……”
“十七年前的太医院院正和众太医为证,坤宁宫的宫女和太监为证,宗人府宗人令为证,朕确确实实乃皇太后嫡出,朱宸濠为逞野心,颠倒黑白,混淆天下视听,污天家皇室清名,安能不诛!”
“陛下息怒……”
朱厚照腾地站起身,涨红着面孔,咬牙切齿缓缓道:“朕决定,即日御驾亲征!”
此言一出,满殿惊愕。
片刻寂静之后,殿内一片以头抢地的呼号声。
“陛下万万不可!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宸濠不过跳梁小丑尔,王师指日可平,未到国之危亡覆灭时刻,何须陛下亲征?”
“陛下,千金之子尚知坐不垂堂,陛下万乘之尊怎可轻言离京出征?陛下乃我大明神器,天下士子民心之所系,御驾亲征殊为不妥。”
殿内群情或激奋或痛心,七嘴八舌议论不休,几乎所有人都对朱厚照的决定持反对态度。
人群里唯独杨廷和未发一语,神情有些怔忪,偶尔朝秦堪投去一瞥,不知是感激还是愧疚,亦或在庆幸自己的命好。
雄心万丈的朱厚照被殿内大臣们的冷水泼得浑身冰凉,心中一股怒气愈发高涨,眉头一掀正待发怒,却听朝班中一道熟悉的声音沉稳道:“臣以为,陛下亲征,正是人君之必为!”
殿中顿时一静,所有人大怒,四顾而望,再次寻找那个作死的人。最后大家的目光再次集中在秦堪身上。
不错,秦堪又是那个作死的人。
朱厚照顿时转怒为喜,急忙道:“对,正是人君必为,秦堪你快说说,朕为何必须亲征逆贼。”
秦堪也冷冷一笑,道:“当初永乐皇帝乾纲独断,力排众议,将京师从南京迁来北平,何以故?只为告诫未来的历代君臣,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故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所以我大明历代天子终其一生守在居庸关内,与草原蒙古鞑子近至几乎喘息可闻,正统十四年,土木之变英宗被俘,瓦剌也先兵临京师城下,破城只在顷刻间,可见我大明京师的位置何等危险,历代贤臣为何没人提出请天子迁都,将大明都城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缓缓环视群臣,秦堪接着冷笑道:“因为北方鞑子是我大明之大患,天子守国门正是大义所在,所以大明的京师迁不得,我们君臣日夜处在如此危险的都城都没人说话,本国公倒想问问诸位同僚,既然逆王朱宸濠只是区区跳梁小丑,天子欲亲征你们为何急成这样?相比蒙古鞑子的危险,难道朱宸濠更可怕么?诸位,天子已是成年男子,成年男子拿起刀枪,为维护自己的江山社稷而战斗,正应满朝褒奖,群臣景从,何以诸位竟众口一词相驳,生怕天子有所闪失?请诸位好好看看殿堂上端坐的吾皇万岁,他已不是需要大人时时照拂的奶娃子,他已是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诸位仍将陛下当成笼中鸟儿,不使他步出牢笼一步,本国公敢问诸位,你们这是惜君,还是误君?”
一番长言,令满殿群臣脸色铁青,却讷讷不能反驳,殿堂上的朱厚照却兴奋得浑身微微直颤,努力将自己的小腰板儿挺得直直的,以配合秦堪这番“大丈夫”言论。
秦堪冷笑:“但凡有血性的男人都会挥拳相向吧?那么,陛下为何不能亲自揍朱宸濠?”
第五百九十九章 亲征在即
天子亲征本来不是坏事,原本大臣们也没有太大的意见,百年前洪武太祖和永乐大帝不知御驾亲征过多少次,将北元蒙古余孽打得一退再退,几如丧家之犬,大明的国威一时竟堪比汉唐鼎盛,周边无数蛮夷邻国纷纷来朝,尊大明为宗主国,这些功绩大部分皆是太祖和永乐皇帝亲手打下来的。
然而今日大臣们如此反对朱厚照亲征,自然事出有因,太祖和永乐皇帝可以这么干,但你正德皇帝不行。
只因数十年前,朱家皇族里出了一个不怎么靠谱的皇帝,英宗。
这位皇帝其实是个很儒雅很有风度而且口才极好的皇帝,书读得不少,实事也干过许多,按理说实在不应该被满朝大臣当成反面教材,可惜这位英宗皇帝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太过狂热奔放,而且对身边人太过信任,一旦信任便挖心掏肺,就跟当初朱厚照宠信刘瑾一样。
被英宗宠信的人姓王,名振,算是刘瑾的老前辈,刘瑾弄权乱政,残杀忠良,敛财索贿等等一系列坏毛病全部继承了王振。
权力大了,人自然要有理想有追求,太监这个群体虽然残缺,但是他们仍身残志坚颇为励志,权倾朝野的王振于是想干点大事出来,好让自己像郑和郑公公一样万古流芳。
于是王振像个传销骗子发展下线似的蛊惑英宗,鼓吹英宗效洪武和永乐皇帝那样御驾亲征,立一番超越祖宗的丰功伟业。
英宗儒雅文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好大喜功的灵魂。二人一拍即合,于是出兵五十万北征,声势浩大出关与瓦剌大战。
最后的结果世人皆知,五十万将士一败涂地,无数大明的名将勋贵战死,甚至连英宗也被活擒,这一战在史书上留下了大明最耻辱的一页。
土木之变成了大明皇帝和文官们心底的痛,这也是今日大臣们众口一词反对朱厚照亲征的最大原因。
朱厚照心中充满了无奈,没办法,摊上那么一个不争气的祖爷爷。连朱厚照自己都忍不住想骂他一声“昏君”。
幸好朱厚照觉得自己比英宗强。强在他有一位忠臣能为他分忧。
秦堪说了一番皇帝御驾亲征的理由后,满殿竟无一人出声。
秦堪的话不容易辩驳,因为他把太祖和永乐皇帝都抬出来了,文官们天天挂在嘴上的天子守国门的气节也抬出来了。甚至很直白地说当今陛下不是奶娃子……这些话可谓处处设了陷阱。文官们在朝堂上斗了一辈子。焉能听不出来?
朱厚照见秦堪一番话竟占足了上风,焉能不懂趁热打铁的道理?
于是趁着满殿无声,朱厚照站起身大声道:“逆王谋反,生灵涂炭,朕御驾亲征是为鼓舞平叛将士们的士气,督促下面的武将官员迅速平定叛乱,令百姓生灵们少受几日战火肆虐,令天下子民少几家妻离子散人亡的惨事,朕敢问诸卿,朕哪里做错了?哪里昏庸了?让朕安安稳稳坐在京师享受锦衣玉食,视饱受涂炭的江西百姓们的哭嚎惨叫如无物,这样的皇帝有何资格坐拥天下?”
秦堪再次站出来补刀:“陛下离京,不止御驾亲征这一个目的,还可以看看从京师到江西这一路的风土人情,考核各地官府官员在民间的风评,了解百姓疾苦,将来改善民生,本国公敢问各位同僚,如此激烈急切拦阻陛下出京巡视,到底是何心思?地方官府每年给京中同僚们奉上重礼,难道就是为了堵你们的嘴,让你们拦着陛下不准出京吗?地方上有什么东西是必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