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两年来被你残害至死的国朝忠良!”
酒盅缓缓在地上洒了一圈,酒汁入土,英灵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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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一告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残害忠良!两年来残杀大臣百余人,从正德元年的杖毙戴铣,艾洪,蒋钦,薄彦徽,到正德二年的华昶满门被灭,张乾被刺,一桩桩一件件皆有凭有据,国法森严,王庶同罪,焉可独厚刘瑾耶?”
金殿上,监察御史姚祥说的每一个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朱厚照眼中顿时浮现慌乱紧张,腾地站起身来。
他对刘瑾确实生了戒心,他确实想一步步削去刘瑾的权力,他甚至想一脚把刘瑾踹到凤阳去给太祖守陵,可刘瑾不是别人,刘瑾是陪伴他十年的东宫老仆,是他除了父皇之外最亲近的家人,朱厚照绝无杀刘瑾的意思。
今日此刻的金殿,朱厚照已察觉到殿内弥漫着浓郁的杀机,杀机是冲着刘瑾而去,再看殿内众臣一张张充满了阴沉戾气的脸,今日分明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朝臣杀人,只需一张嘴。
“你们说刘瑾……刘瑾杀人,可有凭据?”朱厚照死死抓紧了龙椅的金色扶手。
“有!”
朝班里,吏部尚书张彩面无表情走出来,垂首,躬身,双手递上一叠书纸。
满殿大哗,刘瑾党羽焦芳,刘宇,张文冕等人面如土色,一道道极度怨毒的目光恶狠狠地盯住张彩,这个刘瑾党羽中的反骨。
“陛下,刘瑾下令西厂杖毙戴铣等二十一人的亲笔手令,以及两年来以各种理由戮杀大臣的书信,手令,命令手下爪牙屠灭共计十七位大臣满门家小的来往信件皆在此,桩桩件件有据可查。”
朱厚照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感受着椅背雕刻的金龙传来的阴冷气息。
“先……先查实再说……”
众臣见朱厚照如此明显的袒护态度,不由一齐皱了皱眉。
“陛下,臣,户部给事中李济有事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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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公公,这第三杯酒,恕我还是不能敬你,这杯酒,敬天下被你圈占土地后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可怜百姓,敬那些拿不出你巧立名目各种重税而命丧黄泉的无依冤魂!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秦某无能,让你死得太迟了!”
酒汁仍旧缓缓倾洒在黑土里,伴随着两滴无人察觉的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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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二告司礼监刘瑾借皇庄为名,侵占北直隶土地万顷,各地乡绅农户被夺田失地,沦为流民,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卖儿卖女,锦绣人间几成地狱修罗惨境,此皆刘瑾之罪也!你的江山,被刘瑾害成何等面目,陛下知否?陛下知否!”
户部给事中李济双目泛泪,跪地悲呼。
朱厚照呼吸急促,面孔涨得通红,看着满殿悲怆深沉的大臣,朱厚照嘴一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什么圈地,什么皇庄,朕哪来那么多皇庄?你们……你们何苦非置刘瑾于死地!何忍逼朕太甚!”
第五百零八章 决战金殿(中)
“陛下难道不知你如今占地何其巨也?”户部给事中李济愤声道:“从刘瑾掌司礼监以后,对内阁和朝臣言称内库耗费颇巨,入不敷出,又称陛下不忍因私己之费而加赋于万民,故而刘瑾下令圈北直隶之地充为皇庄,皇庄所产皆入内库,户部不得干预……”
李济仰天大笑几声:“好一个‘不忍私己之费而加赋于万民’!殊不知刘瑾一声令下,北直隶各府县的乡绅倾家荡产,寻常农户赖以存活的薄田全部变成了陛下的私产,农户沦为农奴,甚至流民!去岁至今,北直隶数府数县激起民变,皆因此而起,只不过官府扑灭及时,未成大祸矣!民变消息进京,司礼监便扣押拦截下来,不让陛下看到一个字,听到一个字,官员若敢反抗便被拿入诏狱,百姓若敢反抗便抄家灭族,陛下居深宫只顾玩乐,可知刘瑾已将你变成了一个目盲耳聋之昏君?”
“若刘瑾果真将圈来的土地充为皇庄,虽手段歹毒却也尚算忠心,然而北直隶数万顷被圈土地,真正充为皇庄者十之一二而已,余者尽皆被刘瑾和内库马永成以及下面办事的太监宦官竞相私吞,仅刘瑾一人名下土地便已超过了两万顷,陛下,你为何就是不肯睁眼看一看?”
朱厚照此时也顾不得别人当面骂他昏君了,勃然怒道:“朕不相信!就算圈地真有其事,那也是下面的人阳奉阴违,背着他私下做恶而已,刘瑾只是一个阉人,终年难得出宫一回,他能干出多大的恶事?他圈那么多土地做何用处?尔等将别人做的恶全部咎于刘瑾一人,不觉得有失公允吗?”
吏部尚书张彩似乎索性将刘瑾出卖到底了,朱厚照话音刚落,张彩又站出班来,缓缓掏出一本册子双手举过头顶。
“陛下,刘瑾这两年来占地共计两万余顷,每顷每亩皆有帐可查,所拥土地之巨,几超大明藩属邻国矣,臣请陛下御览。”
“张彩,你……!”朱厚照指着他气得直哆嗦。
张彩面无表情,默默退回了朝班。
李济伏地悲呼道:“陛下!刘瑾之罪,非臣等构陷,桩桩件件有凭有据,何来‘有失公允’一说?”
朱厚照重重坐回龙椅,看着满殿面色冷漠的大臣们,垂泪泣道:“刘瑾,阉人也,何以为害?满朝公卿常言儒家仁恕之道,为何你们却偏偏容不下一个阉人?”
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缓缓出班。
“陛下,昔日东宫春坊时,臣教授陛下学业,陛下通读经史子集,难道忘了汉唐以来宦官阉党乱朝纲何其多也?陛下何出‘何以为害’之谬言?非是臣等容不下这个阉人,而是天理公道容不下刘瑾!”
见曾经的授业老师都出来说话了,朱厚照顿时察觉今日事态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原本满心愤懑的朱厚照现在真有些慌了。
“朕……朕今日乏了,不想再议此事,退朝……”
“陛下!”杨廷和愤然上前一步:“陛下遇事便躲,躲到何时方休?今日满朝文武参劾刘瑾,字字句句有理有节有据,陛下为何仍旧视而不见?先帝和诸多治世贤臣操劳一生,终将这座大好基业交给陛下,而刘瑾却将这座江山祸害得疮痍满地,生灵涂炭,陛下还在袒护他,将来你有何面目去见你的父皇?”
杨廷和眼中泛泪,哽咽道:“当刘瑾的钢刀架在诸多忠臣良将的脖子上时,臣多么希望陛下能够像袒护刘瑾一样袒护一下我们,臣等是先帝留下来辅佐陛下治理江山的肱股老臣,不是你的敌人,陛下缘何视祸国权阉如父如母,却视我等为死敌仇寇?陛下已非稚龄童子,已知是非黑白,难道你还看不出究竟谁在祸害你父皇留给你的基业,谁在忍辱负重苦苦支撑着即倾的社稷?”
朱厚照只觉得自己已被逼到了墙角,退无可退,不由大哭道:“杨先生,为何你也逼朕?就算刘瑾做了一些恶事,圈了一些土地,朕命他还回去便是,难道非他杀吗?”
杨廷和怆然一叹。
人群中却传出另一道沉稳的声音。
“刘瑾之罪,罪当凌迟,陛下怎能不诛?”
平日朝会中甚少发言的严嵩慢慢走出朝班。
“臣,兵部左侍郎严嵩,三告刘瑾,伏乞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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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监内。
刘瑾呆呆坐在书案后,无意识地盯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却不知魂游何处。
昨晚批阅了整整一宿奏疏,彻夜未眠,天快亮时正打算叫个贴心知趣儿的小宦官给他捶捶腰腿,让他美美地打个小盹儿,寅时钟鼓司的钟声却敲得他右眼皮直跳,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一种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笼罩着他,却又不知这种感觉来自何处。
刘瑾睡不着了,披着暗黄蟒袍坐在椅子上呆呆出神。
蟒袍是正德元年刘瑾初掌司礼监后,朱厚照一时心情好,顺口赏给他的,可刘瑾却十分珍惜,命尚衣监制了十件每日轮换,有一次一个小宦官不小心将茶水溅了一点点在蟒袍上,刘瑾勃然大怒之下将其活活杖毙,自己更是心疼得半宿没睡着。
披在身上的蟒袍仍如当初一般贵气雍华,双肩和胸前绣的四爪金蟒栩栩如生,仿若脱锦而出,腾云九霄。
刘瑾右手轻轻抚摸着肩上的金蟒,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万夫所指又如何?内外交困又如何?
当初内外廷联手绞杀,力量何等强大,可自己还不是照样安然无恙?如今自己虽又陷入重重危局,可是只要陛下宠信未减,他刘瑾就绝对死不了。
大明天下,终究姓朱。
大明的共主若不想杀他,天下谁能杀他?秦堪敢向他刘瑾下刀吗?外人眼里所谓的如山铁证,所谓的种种罪名,只要陛下想饶他,还不是轻轻一句话便揭过了?
刘瑾愈发觉得自己的处世观是非常正确的,抱紧了皇帝的大腿死不松手,天下于我何加焉!
只是……今日心中那股子大祸临头的预感,到底从何而来?
刘瑾的右眼皮又使劲抽搐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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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的脚步声从司礼监外的长廊一直传到屋子里,刘瑾心跳没来由地加快了许多,不祥的预感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而愈发加深。
一名小宦官面色苍白地踉跄奔到司礼监暖炕边,惊惶道:“老祖宗,不好了!奉天殿外值殿太监张公公叫奴婢赶紧来报信,今日此时的金殿朝会上,满朝文武发动了!他们众口一词参劾老祖宗您,要求陛下将您治罪诛杀!陛下被他们逼哭啦!”
刘瑾如遭雷殛,顿觉手脚冰凉,一股深深的绝望袭上心头。
呆呆怔忪片刻,刘瑾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将肩上披着的蟒袍随意一裹,抢将奔出司礼监大门,飞也似的朝奉天殿跑去。
眼中的景色在飞快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