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正坐在绣凳上,摆在案前的,却是一份足以吓掉他半条老命的东西。
一份来自甘陕的檄文。
简单的说,这份檄文的中心思想便是“清君之侧”,而刘瑾,非常荣幸被列入必须被“清”的名单第一位,而且是超级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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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刘瑾匿檄
“上幸刘瑾,托以国事,家奴瞒主,乱政祸国。”
檄文里说得很直白,随后又将刘瑾清查天下田亩军屯断绝军户活路,大肆圈占土地逼得百万农户失去土地沦为流民,刘瑾所独创的“罚米法”如何将罚来的钱粮归为己有,中饱私囊,如何陷害残杀朝中忠良,如何广植党羽排除异己,如何欺下瞒上朝中一手遮天……一桩桩一件件,如同笔者亲见,写得非常详细,而且每一件皆真实可依。
司礼监里,刘瑾看着这份字字诛心的檄文,不由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
此时他已清醒意识到,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危机就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这份檄文若落到陛下手里,他将是怎样的下场?陛下刚刚恕了他杀大臣,陷害秦堪等三罪,他花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换来陛下的原谅,事情刚刚平息,安化王的檄文又冒了出来,每一字每一句将他刘瑾钉死,令他辩无可辩。
刘瑾快疯了。
吏部尚书张彩站在案旁,看着刘瑾渐渐变得疯狂的脸,张彩的面色也浮上了一层绝望的灰败。
“刘公,时势不利,你我当奋力自救!”
“刘公当主动向陛下认罪,承认推行新政时多有疏忽,导致藩王和百姓不满,但刘公对陛下仍是一片忠心,只是没办错了事而已,若向陛下殷殷求恳,陛下必能恕你……”
刘瑾尖利一笑:“杂家刚被陛下恕过没几天,又向陛下求饶?陛下能原谅杂家一次,还能原谅杂家第二次么?你可知上回陛下差点欲将杂家杀了?”
刘瑾确实无法再向朱厚照开口求饶,凡事可一不可二,现在刘瑾已渐渐认识到,朱厚照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太子了,他已长大,有了自己的是非观,有了为人君主的底线,虽然上回朱厚照勉强恕了刘瑾,也没有动他司礼监掌印的位置,但刘瑾心里很清楚,陛下已对他深深失望了。
他和朱厚照之间,已隔了一道无法填补的鸿沟。
恕过一次,怎么可能再恕他第二次?
再说,激起藩王造反,兵祸延及三边,如此大的罪过,陛下能饶得过他吗?
张彩沉默许久,咬了咬牙,道:“若刘公向陛下认罪,再主动让出司礼监掌印的位置,请求陛下将你贬谪凤阳守皇陵,陛下还忍心对你下手吗?”
刘瑾浑身一颤,脸色愈发苍白,惨笑数声道:“杂家得罪了天下人,若离开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杂家有命活到凤阳么?尚质,你别说了,杂家不能走,更不能认罪,杂家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张彩看着刘瑾渐渐疯狂的脸色,心中一沉,张口想劝几句,话到嘴边忽然咽下。
刘瑾已不可能听得进意见了,人越疯狂,意味着离灭亡越近。
张彩必须要找退路,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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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厂数千缇骑刚刚出京,谷大用便领了圣旨进了西厂大堂,手下几名平日巴结他的宦官帮着他全面接管了西厂。
听说刘瑾刚刚派了上千番子出京,谷大用权衡许久,终于决定不闻不问,毕竟刘瑾如今还是司礼监掌印,谷大用不敢得罪他,刘瑾派这么多番子出去做什么,他不想管,反正这是刘瑾对西厂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西厂番子在京师城外掀起了滔天巨浪。
为了不让任何一张檄文入京,刘瑾做出了疯狂的举动,一手遮天的权势这一次全部施展出来,只为给自己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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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山雨欲来,李东阳和杜宏为首的文官们私下来往更频繁,原本文官们仍有顾虑,但朝中传出消息,陛下将西厂交给了谷大用,刘瑾只保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
文官们都是老奸巨滑久经风浪,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意识到事非寻常,这个信号太明显了,明显得仿佛秃子头上的虱子一般。
谷大用把朱厚照的一句戏言当了真,接手西厂的第二日便包下了京师最豪奢的酒楼燕来楼,特意宴请秦堪。
秦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叫上东厂厂督戴义一同赴宴。
厂卫人马将燕来楼重重围起来,大明臭名昭著的锦衣卫,东厂,西厂三位首脑人物终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三人席间谈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京师坊间只知道宴席散后,谷大用和戴义马上赶回了各自的东西厂大堂,向番子们下了命令,临时撤去了刘瑾时期安插在京师各大臣府邸周围监视其言行的密探,大臣们所有的举动皆不过问,东西二厂权作不知。
李东阳和杜宏得了讯号,率先频频拜访京师各位重臣,大臣们也渐渐回过味来了,厂卫这般做法分明是故意纵容,任由大臣们私下串连呀。
厂卫在活动,大臣们在活动,一股针对刘瑾的浓郁阴谋味道在京师的空气中充斥弥漫。
一个阴云密布无月无星的夜晚,山阴侯府门前的大灯笼下,吏部尚书张彩身着便服,垂头丧气跪在侯府门前,几乎片刻之间,侯府侧门悄然无声地打开,管家将张彩请入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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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
杨一清和张永奉圣旨平叛,五日后到达山西汾州府,奉旨向山西,河南,山东三省各都司卫所调集二十四卫大军,严令各军启程开拔,以汾州府为聚集地,限期限时必须到达。
正德二年八月末,二十四卫大军共计十三万余将士全部聚集汾州府。
正德二年九月初九重阳,平叛总兵官杨一清和监军张永收复陕西延绥,斩敌三千余。
九月二十,王师收复延安府,斩敌四千。十月初九,王师收复凤翔府,斩敌三千余,大军攻城时,张永杀性大发,竟赤膊亲自抬梯上阵,手刃叛军十余人,刀下立斩叛军副千户一人,百户二人,张永本人身负大小伤数十处,捷报进京,朱厚照龙颜大悦,赐张永蟒袍玉带,不仅如此,小昏君又犯了浑,坚持要封张永爵位,被惊愕又愤怒的大臣们以死相胁,朱厚照又跟大臣们大吵了一架,闹得彼此脸红脖子粗,最后给张永封爵的打算只能悻悻作罢。
大臣们反对是有理由的,大明朝有过给太监子嗣封爵的先例,但那得看给什么人封的,英宗复辟后,感念当年权宦王振对他的种种好处,又出于否定前任景帝的一切,为自己土木堡之变翻案等等政治目的,于是下诏为王振昭雪,并公开给王振举行祭祀活动,不仅如此,英宗皇帝还亲笔给王振题了一块牌匾,上书“精忠”两个大字。
――九泉之下的王公公有没有被气急败坏的岳飞岳王爷一棍子扑死永世不得超生,不可考。
题了“精忠”二字,英宗皇帝还不满足,又下旨封赏拥戴他复辟有功的大太监曹吉祥,封曹吉祥的嗣子曹钦为昭武伯。
挟复辟之威的英宗皇帝在封爵的时候还不得不有所顾忌,没敢直接给曹吉祥封爵,只敢将爵位封给他的儿子,可见太监封爵这种事是多么的不靠谱。
大臣们也想不到朱厚照的昏庸程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欲直接给张永封爵,大明若开此例,将来太监这个职业岂不比文官更风光更显赫了?
…………
…………
王师平叛如摧枯拉朽,势不可当。
到十月下旬的时候,王师已控制了黄河东岸,并于东岸设防。
刚反省完自己的童年阶段,幕僚军师孙景文和前锋官仇钺联袂登门拜见。
而曾经的宁夏都司游击将军仇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朝廷卧底。
孙景文和仇钺义薄云天,拍着胸脯表示要协助周将军守城,顺便帮王爷招兵买马,筹集粮草,默默无闻做王爷背后的男人……
第五百零五章 甘陕大捷
确实有点不舍,这年头再找个如此缺心眼的主公实在很不容易了。
一丝不安的感觉在周昂心中生起。
事实证明周昂的感觉很正确,只可惜他对自己一闪而过的感觉没有充分重视。
叛军与朝廷王师分别聚集黄河两岸,开始了长久的对峙局面。
…………
不论是创业还是造反,收小弟一定要小心谨慎,比如说孙景文和仇钺这种人,一定不能乱收,这种人不仅对事业毫无帮助,反而会在后院点火。
是夜,孙景文坐守王府,而仇钺却非常适时地病倒了,据说高烧不退,病情严重,迷糊中放出话来,估摸不能陪王爷将革命事业进行到底了,只能请城中诸位同僚继承他的遗志,助王爷打进京师云云……
仇钺在造反大军里大小也算个人物,而且是主动投奔王爷,站在叛军的立场,仇钺的政治觉悟还是非常可圈可点的,在王爷和叛军队伍心里的分量也颇重,他这一病顿时令许多人担心焦虑,最焦虑的便是守城大将周昂。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怎能先死?
周昂急坏了,满城搜刮了几名郎中登门为仇钺瞧病,希望战友战胜病魔,回到轰轰烈烈的造反队伍里来,为王爷的谋朝篡位事业添砖加瓦。
事实证明仇钺没病,病的是周昂,他得了缺心眼病。
仇钺事先埋伏好的数百名刀斧手已在前院等着周昂,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