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的山长和众儒生会合,浩浩荡荡入了书院后,柳婧一溜烟从马车中跳下。
她的马车跟在不远处,看到柳婧过来,他们连忙迎上。
坐上马车,柳婧寻思了一会后,沉声说道:“马上放出二条流言。”
在外面两个护卫洗耳恭听中,柳婧低声道:“第一条流言是,张神医在年前给汝南王诊过病,说是汝南王病入膏盲,活不过今年冬天。”
外面的护卫一怔之后,相互看了一眼。他们是知道的,自家郎君连汝南王也没有见过,现在竟编出他重病将死的消息了,这,这是图的什么?
虽有疑惑,可他们也没有开口询问,他们跟着柳婧,长的不过一年,短的才数月,可也知道,自家这个主子平素文文弱弱的,还真没有做过没把握的事。
在他们沉默中,柳婧又道:“第二条流言是,汝南王有意废除原来的世子,立四郡王为世子。”她这话一出,两个护卫又是不明白了。两个小郡王虽然才来汝南十几日,他们也才初初打交道,可不管民间风声,还是官员中的口碑,还是从邓九郎的看重上都可以看出,年长一点的三郡王刘远,明显更有才能地位更高。大郎这条流言,不知有什么目的?
在两人嘀咕间,柳婧压低声音,又道:“汝南西郊,不是有座月峦山吗?那里有一些浅表无用的废弃煤坑,听说经常有庶民前往,挖一些杂质甚多的煤回去使用。你们在那坑中弄一块石碑埋进去,要埋得不深不浅,好让那些人在这几日挖出来。石碑上,从光武帝刻起,一直刻出历代汝南王的名讳,最后是四郡王刘谦的名号……我要坐实这个谣言。”
这话一出,两个护卫不用想,也知道将会引起什么样的风雨,当下他们齐刷刷应道:“是。”
应过之后,一护卫还是忍不住问道:“大郎,你这是?”
柳婧看着远处的青山,过了好久才迷茫地说道:“我也没法……我三伯父已卷入这场风雨中,要保住他,保住我们柳府,我只能把这趟浑水搅得更浑,把二郡王彻底淡化起来。”
过了一会,她晃了晃神,让自己从那自责中清醒过来后,喃喃说道:“先就这样吧。”
“是。”
“走吧,我去看看三伯父。”
“是。”
柳婧的马车驶入柳行风府第,一直呆了三个时辰,都到了下午了,她才出得府门。
离开后,柳婧的马车刚刚上得正街,一个仆人拦住了她,低声道:“柳家郎君,我家小姑有请。”这人,却是秋家的仆人。
终于来了。
柳婧点了点头,走下马车,道:“请带路。”
“是。”
那仆人领着柳婧,朝着一个大酒家走去。
两人径自来到酒家的二楼后,那仆人朝着一个厢房一指,退到一侧,“郎君,请。”
柳婧恩了一声,推门而入。
坐在那厢房里的,是男装打扮,还戴着纱帽,把自己掩得严严实实的秋华和她的兄长。
秋华的兄长叫秋明,长相文雅,说是到洛阳游学去了,没有想到,他到是这个时候回到了汝南。在柳婧打量这秋华时,秋明也转过头来,朝着柳婧定定打量着。
打量了柳婧一会后,秋明站了起来,朝着柳婧行了一礼,道:“柳家郎君?请坐。”
柳婧还了一礼,在他对面坐好。
秋明看了看自家缩在角落里的小妹一眼,转向柳婧,客气地说道:“那日的事就不必说了,我听阿华说过,柳郎愿意负责?”
秋明这话一出,柳婧挑了挑眉,难道说,这个一心追求心悦之人的秋华,愿意给自己这个‘意中人的儿子’当小妾了?
她看了秋华一眼后,点了点头,极诚挚地说道:“不错。”
“听说柳郎虽有一妻三妾,却至今并无子嗣?”
柳婧闻言眉头微蹙,她语气有点不好地回道:“秋兄,我那妻室,过门不到二年,没有子嗣乃是正常之事。”
秋明却不耐烦听她这个,语气咄咄逼人,“柳兄,”他打断柳婧的话头,说道:“我秋府的门府,可胜过你柳府多矣。”他倨傲地说道:“听说你那妻室本是小家之女?柳兄,以往的事,我们就不说了,我的意思只有一个,我妹妹阿华,乃是我秋家的掌上明珠,你要娶她,得按正妻仪式来,三媒六娉,风风光光的。还要写下契书,承认我妹妹虽是入门为妾,却位比正妻,所生子女,也算嫡出,另外,你正妻如过逝,你妹妹马上升为正室。”
最后一句,只要写出却是分明的恶意,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弄死柳婧的‘正室’,令得秋华取而代之。
柳婧听了心中窝火,表面上却斯文平和看不出喜怒,她转向秋华,温柔说道:“阿华如何说来?”她记得,这个小姑为了嫁给自己父亲,可是颜面也不顾了的。难道上次当众扯脱了她的衣裳,她就不要她那爱情了?
☆、第九十五章 恨还没消
听到柳婧的询问,秋华抬起头来。
她的双眼中泪水汪汪的,一脸委屈怯弱之色,可那水光流动的眸子,又隐隐带着几分脆弱和对她的依赖。
见到柳婧盯着自己,她那泪水更汹涌了。这般巴巴地看着柳婧,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这个小姑子,这一手倒是使得炉火纯青。想来换做一个正常的丈夫,只怕看到她这模样,多少会生怜惜之心吧?可惜,她不是丈夫。
柳婧挑了挑眉,涌出一个想法:这眼神不错,下次邓九郎欺负我欺负得狠了,我也来这一手……刚寻思到这里,一阵排山倒海的羞愧便涌上她的心头:她可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见到柳婧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红的,秋明兄妹有点糊涂了,他们盯着柳婧,秋明是眉头暗蹙,秋华是越发泪盈于睫。
盯了柳婧一会,秋明打断她道:“柳兄,你怎么说?”
柳婧盯了秋华一眼,见她这般随时会哭出声的样子,知道问她是问不出什么名堂的。
当下,她轻叹一声,站了起来。静静地站在那里,柳婧的脸上带着几分惆怅和几分苦恼,她低低地说道:“秋兄,很抱歉。”
一句话令得秋明兄妹脸色大变后,柳婧垂着眸,轻轻说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只是这婚事,只怕过不了家母那一关。”
秋明闻言脸色一沉,他盯着柳婧咄咄逼人地喝道:“文景乃是当了家的人,这等事都做不了主?”而他的旁边,秋华隐隐的啜泣声同时传了过来。
柳婧怜惜地看了一眼秋华,转向秋明,徐徐说道:“父母之命媒灼之言,这是天经地义的,秋兄所说的这件事,还需经过家母。”说罢,她朝着两人温文尔雅地点了点头,再不多话转身便走。
看着她修长挺拔的身影越去越远,秋华终于不再‘流泪是金’了,她腾地站起,哽咽地唤道:“柳郎……”
声音绵绵弱弱的,要说没有情意,那是谁也不信。
柳婧背对着她,再次不由控制地想道:这叫法,其实也可以学一学……同样的,这个想法一出,她再次羞愧得重重在自己的额头上 了一把!
见她终于有所动情,秋明兄妹都是一喜。
就在这时,背对着两人的柳婧轻叹道:“两位,我也实是没法。那日之后,我本想上门提亲,可不料当时见到那一幕的人太多,他们七嘴八舌,连我三伯父也知情了。”她强忍着不舍,以一种忧伤而惋惜的语气喃喃说道:“……如果阿华当初欢喜的,不是我父亲可多好?”这句令得秋华无地自容,令得秋明一张脸红白交加的话说出时,柳婧的声音是带着几分惆怅和痛苦的,仿佛她真的很为之惋惜和难受一样。
慢慢提步,柳婧低低加上一句,“这便是造化弄人,愿阿华以后珍重。”以一种情意绵绵的语气说了这明白决绝的话后,柳婧提步就走,转眼间,她便下了楼。
来到马车旁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两护卫忍着笑,其中一人朝阁楼看了一眼,凑近柳婧低声说道:“大郎这拒绝女子的本领,可强过大人多矣。”另一护卫也忍笑道:“幸好大郎不是真丈夫,不然,这汝南的小姑要吃大亏了。”
柳婧爬上马车,她朝天边看了一眼后,声音转为清明,“汝南王世子还没有进城?”
“是,也不知给什么耽搁了。”
柳婧寻思了一会,又问道:“我已是南阳邓九的门客一事,知道的人有多少?”
一护卫应道:“官员豪强怕是都知道了。”
柳婧沉默了一会,慢慢说道:“世子掌握了我三伯父的差错,只怕他一得知我与邓九郎的关系后,会用这个来威胁我。”庆幸的是,南阳邓九的身份太过高贵,他最多也就是威胁一下,通过她与邓九郎攀上交情,或刺探一些隐密,倒不至于做得太过。
想了想,她又道:“树欲止而风不静,既然料到了他会算计我,只能先发制人了。”说到这里,她命令道:“回梅园,邓九郎应该从青山书院回来了。”
邓九郎这次来汝南,可不像顾呈和几个郡王是有备而来,他纯粹就是来玩玩的。既然是来玩,那他就不会像吴郡那样勤勉努力,只怕一出书院,就回到梅园做青龙高卧了。
这次柳婧所料不差,当她的马车回到梅园时,远远便看到院落里高声谈笑的一群人,以及被那群人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的邓九郎。
邓九郎很放松,他玄袍里面加了一件暗金色的袍服。那金中带红的襟领,把他那浑然天成的贵气表现得淋漓尽致。此刻,他正站在院落中的一株百年老梅下,弯着腰,和几个仆人一道收捡起梅上的雪,以做烹茶时用。而围着他的那些儒生们,一个个谈笑风生,显然在作诗论赋,而那几个洛阳来的世家子和小郡王,正伴在邓九郎身后,时不时与他说上一句话。
柳婧看到这一热闹喧嚣的一幕,脚步微顿。
说实在的,她不想让众儒生见到,自己与邓九郎相处时那古怪的氛围。她想,只要这些人看到他们相处的情景,就会怀疑她与邓九郎的关系。邓九郎倒好,他走了就走了,自己要在汝南过日子的,她可不想背个断袖之名一生不得清净。
想到这里,柳婧退到自己的马车,闭目养神起来。
直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些人谈笑风生地走出梅园,渐行渐远,柳婧才再次走下马车,来到了梅园门口。
她过来时,邓九郎正负着手欣赏着眼前的老梅。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微微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