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房子不容易。”
“她不是很想入主这里么?你们这么迫不及待的在这里偷情,一定是她长久以来的愿望吧。”学喜冷笑。
电话那边沉寂许久,“学喜,我想不到你说得出这样刻薄粗俗的话。”
“你想看什么呢?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不是只听了一句刻薄话么?我不了解你,想必你也并不了解我吧!”学喜愤然挂了电话。
签下协议书,就此分道扬镳。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学喜想着当年读书时读到这句,特别感动于诗中女子的果敢决绝,当时自己也曾经认为自己也可以做得这么漂亮干脆。
然而不是的。
现在学喜相信,那个决绝的女子,心中百转千回辗转成灰。想的是什么呢?决不是山上的皑皑白雪云中的皎皎明月,那必定是春日杏花落满头的那一次出游,啊将身付与,终于被无情弃了也不能休,必定是那一个焚香祷告,再拜陈三愿的春晨,郎君千岁妾身长健,梁上燕却终于分飞两地。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学喜喃喃念着,笑出泪水来。
关上门,走出了承载这几年甜蜜的房子,离婚协议书已经寄出。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第六章
乔其宇的工作是看小说,不不不,不是鲁迅巴尔扎克,不是百年孤独北回归线,乔其宇每日大量阅读言情小说,然后挑选出有市场的小说出版。
每次想到自己的职业,其宇总有点哑然失笑,一个大男人,整日价读着许许多多少女七彩幻想故事,有的穿越古代和皇子侠客恋爱,有的化身仙狐狩猎男人,有的颠倒众生技艺超群,有的玲珑剔透翻手云雨,一个个故事都是现实生活中缺乏的精彩人生。
就这样揣测着花样少女的心理,每日大量阅读,挑选书稿,和相熟的作者约稿,这样的日子其宇已经过了很多。其宇百炼成钢,金睛火眼,一看开头就知道小说究竟能不能好卖,甚至可以看主角的名字便基本知道作者走的哪条路子,无非是琼瑶亦舒席绢,难脱巢臼却也都纯情可喜,还有的女写手能写出惟妙惟肖的古龙风格出来,现下似乎又流行一种用大量断句写的充斥着少年忧伤小说。
他还能够编写出十分煽动的文案 “什么?爱人竟然要退婚?”;游说作者把题目改成更耸动的“小王爷!不要”、“我的爱人是头猪”、“左转爱情右转是你”。
——任何事情一变成职业就再无乐趣,其宇最大的痛苦是劝说一名好作者修改自己的小说以适合市场或者为一篇适合市场的烂文修改段落句子。
看多了穿越奇幻小资,不免有时候也喜欢换点清粥小菜,虽然这类作品不算得上叫座。有一名网络写手叫远喜的,笔下轻松玲珑,写校园写都市写家庭,生动甜蜜,一支笔清丽得很,其宇最喜欢的是她笔下透露出来那种对生活无比的热爱和无限的幸福,看着自己心里也轻松起来,忘记了生活烦恼多如牛虱。
然而这位写手却颇有一段日子不曾更新小说,其宇原是看好她目前连载的《流连》,数月前有千字的短短更新,语句却多了些刻薄和戾气,她嘲讽道:男人若认为女人是因为爱他而堕胎,正是其蠢如牛。后来便杳然无音讯,任凭读者在坑下千般呼唤作者。
其宇正着手组一系列都市爱情小说,想到这一篇《流连》倒是正切合,便试着联系这一位作者,不料手机停机,电邮不回,其宇再三叹气,终于还是舍不得放弃,隐约记得这位写手也是本地人,便翻出联系地址来,看地址却是相当不错的地段别墅,其远心道:难怪这位作者笔下淡定从容,想必条件优越烦恼不多。
这日下午骄阳似火,其远开车到了这位写手留的地址。远远看过去红砖灰瓦,极大一株相思树绿荫浓密探出墙来,心里暗喝一声彩。
及至走到门口,透过镂花黑铁门,却看到满满一庭院的枯枝败叶,隐约可以看出原来种的是玫瑰,数日高温天气,多半是无人养护,被骄阳灼死。其远心里忐忑,不知道有人在否,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数声,其宇已经失望要离去,却听见门一响,里头的门打开了。
其宇看着学喜木然向他走来,身上套着一件极其宽大的恤衫,下着牛仔短裤,脚懒洋洋地拖着双拖鞋,发如飞蓬,眼圈暗黑,面色昏黄,隔着铁门不耐烦地问他:“你找谁?”
其宇把来意说了,学喜皱了皱眉头,还是把铁门打开,说到:“我就是,你先进来坐吧。《流连》我最近大概不会动笔。”
走进大厅,其宇一双眼睛几乎掉下地板,只见宽大的大厅里靠墙着一张床垫,床垫上凌乱地堆着一团毛巾被,一台手提电脑荧荧放光,屏幕上却是游戏画面,激斗正酣,几张椅子,一张茶几上放着开着的纸盒快餐,显然已经冷了却没有动过,旁边的纸篓满满当当丢着快餐方便面的盒子,木地板上落着一层灰,四周的大窗都拉紧了厚重的窗帘,光线黑暗,冷气没开,屋子里闷得一如蒸笼,还弥漫着一股酸腐味。
学喜把淹没在衣服堆里的一张藤椅解救出来,挪给他坐,然后打开了大灯,在饮水机接水给其宇喝,其宇只听见饮水机“咕咕”一声,只怕是最后的一杯水了,脸上也还不动声色,接过水道声谢,却不喝,放在茶几上,问到:“我们这个系列大概是明年年初推出,也还有小半年的时间,根据你从前的更新进度,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你是不是能够考虑一下把《流连》写下去,毕竟已经过半了,看起来思路也应该很清晰,不难做到的。”
学喜脸上露出一阵嘲讽的笑容:“不,我最近没心情。”
其宇耐心说:“可以问一下什么原因么?你生活上出了什么问题?”
学喜淡淡的说:“生活能有什么问题,无非是离婚失业装修搬家罢了。”
其宇一楞,心想难怪文字刻薄起来,然而毕竟鄙薄此人颓废沦落若此,住着这样大的房子,完全有能力东山再起却一副完全放弃的样子,按捺住心下不快道:“出了书也是有一定的稿费,况且你也要为在网上依然守侯你的读者着想。”
学喜冷笑:“读者们除了会嚷着更新嚷着要女主角幸福还会什么?他们从来没有体谅过作者除了写东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整天就忙着催催催,作者写一个上午不过几千字他们几分钟看完还挑三拣四横加指责,高高在上地指点作者怎么写……事实上只要作者失踪一段时间她们很快就会忘记作者的……”
其宇勃然大怒,忍不住恶言相向:“可是显然你现在并没有什么事情做。”
学喜也大怒,道:“便是如此关你什么事情!”
其宇到底是斯文人,也只好淡淡道:“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可以看看梁凤仪的《风云变》以及亦舒的《我的前半生》,说的也是失婚妇人自强的故事。”
学喜气急反笑,学生时代便已津津有味看过《我的前半生》以及梁凤仪的《风云变》,两书都是说的失婚妇人如何从沉沦中自拔,爱情事业双丰收,得意洋洋在前夫面前出了一口恶气,当时只觉得女主角颇为矫情,今日竟然自己沦落为主角,且还被人以此书为教科书思想道德教育,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于是恶声道:“我是要振作,那么你看你是不是打算做那个接手的人?没有工作没有积蓄没有亲友怀着一个私生子的蠢女人。”
其宇冷笑:“都是这样——不甘振作,敏感多疑,把身边所有关心自己的人都当作嘲讽你的人全赶走而后快,然后终于身边没有人支持,便自甘堕落地说是这个社会遗弃了我,名正言顺地腐烂。”
学喜沉默。
其宇大力关上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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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其宇和朋友去听了一场歌剧,回来又途经那个宅子,这天晚上月亮很好,其宇开着车窗享受晚风轻拂,地面的热度缓缓挥发,他闻到空气中传来白兰花的芳香,心旷神怡,把车速度放慢了,远远看到宅子里头乌压压的一盏灯都没有开,心里不禁可惜起来,想不到写出这样清丽文字的人,竟然是个大俗人。
风吹送过来,却听到宅子里有歌声传出来,一下子好奇起来,把车泊在围墙边的路上仔细听,是一阵穿云的高音,泠泠然的动人心魄,这段音乐他听过,朋友介绍给他听的,是俄罗斯一个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因为高音唱的时候雄雌难辨,加上人长得十分俊秀阴柔,有人推测他是“阉人歌手”。唱的正是那一段著名的歌剧:
房子修好了,可只有我一个人,
用背拍一下门,秋风敲打着窗户,我又要哭了。
夜里闪电,可早晨黑暗,太阳剩下了全部,
过去的痛来了,让一切都准备好吧。
房子修好了,可只有我一个人,
用背拍一下门,秋风敲打着窗户,我又要哭了。
这是命运,但没有好运,
不管我问什么,只有我知道,在我之后会怎样,
站在风里高歌……
歌声反反复复,手风琴独有的忧郁音调和和声反反复复,其宇忽然被打动了,停了车走到门口。
铁门虚掩着,学喜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正在晾衣服,头发扎在后边,露出小小的脸来,月色下边看过去一脸倔强。穿着一件白色宽身睡袍,料子是丝的,软垂下去,月光下边清清楚楚地看出,她的肚子已经凸了起来。
其宇吃了一惊,只听到屋子里头仍在唱,她小小的脸上忽然掉下泪水,犹如珍珠连串的掉下来。转过身,猛然发现门口立着人,她显然也吃了一惊,待到看清楚是其宇,脸上又浮起了戒备的神色。
她看到其宇一脸怜悯,忽然大怒起来:“你又想说什么?说教么?是我知道,我应该打掉孩子,把房子卖了,找一份工作,健康快乐的继续生活,我知道,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我做不到!我到过医院了!我怕!我不能打掉他!我舍不得这个房子!”她哽咽起来,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流出,“这房子还有一半的钱没有付……我也不能住多久了……我知道要重新开始,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害怕那种手术……我常常想就让我烂死吧……孩子没有父亲,他不要孩子……我没有一个合法的身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