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邱孝祥青梅竹马,年少时,顺其自然地做了最要好的朋友,成年后,又顺其自然地走到一起。走到哪儿,都是一片艳慕的目光,男的高大,女的漂亮,大家都喊他们为“金童玉女”。
邱孝祥是不是金童,莫北觉得有待商榷,但她不是玉女,答案却是非常肯定的。终身未嫁的小姨沈水仙在他们幼年时便搬了进来,作为抚养的条件交换,这套三居室登记在了沈水仙的名下。住得久了,沈水仙觉得自己确实是这儿真正的主人,越看这俩孩子越像是甩不掉的寄生虫。
每每赶上吃饭,沈水仙总是戳着盘子里的菜,半真半假地说:“姐姐和弟弟吃我的喝我的,你们长大了可是要还的。现在大米多少钱一斤,青菜多少钱一斤,你们吃一口我就要记一笔的。喏喏,姐姐又多吃了一口。”
当生活里的每一个部分都细化成钱的时候,莫北觉得自己还真是没那么多闲情逸致来关注其他的事情,受不起折腾,索性就定下心来。
和邱孝祥的感情就在这样日复一复的日子里波澜不惊地流淌,彼此都习惯了有一个对方,就像是每早出门前必照的镜子,看得多了,快把镜子里的虚像当成现实。
两个人渐渐大了,如今莫北又有了工作,结婚便被提上议程,也是顺其自然,简单到无法再简单的一件事情。两人的计划是在一个好日子扯个证,请走得近的亲朋随意吃个饭,至于蜜月这种奢侈的东西,暂时还不适合他们这对小屁民,在市里的5A景区逛一圈也就差不多了。
只是一切都可以从简,莫北却坚持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弟弟是越来越大,上了高中后个子又一路飞窜,睡在他的小床上几乎要蜷起身子。可房间太小,根本换不进一张大床。每每听见他一早起床抱怨头疼,莫北就觉得自己特对不起这个孩子。
莫北的想法是,既然买不起市口好的新房,那就找个离市区远点又干净的二手房,稍微装修一下就能住。一个做婚房,一个做弟弟的房间,最好还能有个小书房。
万事开头难,这买房的头就难在钱上。邱孝祥和人合伙开了间小公司,家里父母的那点棺材本全给他做了启动资金拿不出来,莫北又是职场新人,工资刚刚拿了不到五个月,根本攒不出一个首付钱。
她下定决心要和自己的小姨摊牌,让她把当年父亲因为出车祸索赔的钱拿出来救急。谁知道小姨平时就够抠门了,这时候几乎是把抠门更发挥到极致,两手叉着腰,扯着嗓子大喊:“钱钱钱,你张口就要钱,我有什么钱?”
莫北皱着眉头,“小姨,爸爸去世之后,那家人给过一笔补偿款,爸爸单位也有给过抚恤金。我知道这些年你为了我们姐弟俩劳心劳力,我也不想把那些钱都要过来,就三十万,你给我三十万让我做首付,以后每个月的按揭都从我公积金里扣。”
小姨冷哼着,“你是大小姐养在深闺,连这世道变了都不知道。钱不值钱了,你爸爸死了留的那点钱早就光了,你念书不要钱吗,你弟弟念书不要钱吗,一睁眼睛就要花钱,你以为我种着一棵摇钱树,天天没事点钱玩呢!”
莫北当即红了眼睛,说:“那就把这房子卖了租了,我不管,我一定要三十万来买房子。”小姨也动了气,嘴里呼哧呼哧着,鼻翼开开阖阖,嚷嚷着,“反了反了,我养了你十几年,给你吃,给你住,你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了啊。卖房子,哈哈,你当我傻呢。卖了房子我去哪,谁养我,你们养我吗?我不卖,这房子是我的,房产证上白纸黑字写着,谁也别想动!”
莫北深受打击,坐在办公室里一个劲地流泪。中午也不回去吃饭,直到莫南在十二点的时候给她打来电话,脆生生的声音,大声地说:“姐,你中午不回来啦?”
莫北咽了口唾沫,好容易才压下去抽泣的冲动,慢慢地说:“嗯,不回去,中午有饭局呢。”
“还饭局呢,哪个饭局这么安静啊?你就别瞒着我了,知道你和小姨闹开了,她现在躺在床上乱哼哼呢,饭也没有煮。我也不理她,姐,横竖我是站在你这边,虽然不知道你们闹什么,但我姐肯定是最好的那一个。”
一席话把莫北说得又是哭又是笑,叮嘱他一定要立刻去吃饭,没料到门突然开了,走进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她连忙将电话挂了,站起来对这人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边下班了,你有事的话还是下午来吧。”
时竟宁第一次见到莫北就看到她哭,红红的两只眼睛,皱着鼻尖,说话的时候眼内微波闪闪。干干净净的一个女孩子,漂亮又不俗艳,立在那里,明明是寥寥草草的一整个背景,瞬时间明丽起来。
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她叫什么,是姓陈还是姓吴。不过人世有不平,在他们初次见面的这一次却是公平到极点,她也不知道他叫做什么,什么身份,有何过去。
时竟宁说:“别误会了,我不是过来办事的。”这才想到自己过来的真正目的,一时间忽然觉得无比局促,思忖着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他斜斜倚在桌边,修长手指随意翻动着桌面上的电视报。
莫北疑惑着,“那你是……”
时竟宁这才说:“我是来找徐絮的。”
徐絮是局里出了名的美人,大眼睛高鼻梁,黑色如瀑的长直发,身材高挑,该瘦的地方瘦,该丰满的又丰满到恰到好处。美人的美大多千篇一律,徐絮又是这其中美得最标致的那一种。
徐絮平日里追求者甚多,然而从没听说她和谁谁谁纠缠不清,玩弄别人的感情。只是凡事总有个例外,局里新到的局长便是徐絮的例外。莫北这样新的新人也有所耳闻,她徐絮是人局长心尖上的人,轻易不要得罪。
那么现在的情况就真是很明显了,这位看起来绝不超过三十五岁的英俊男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传说中的局长大人了。莫北犹豫着,小声问:“你是时局吧?”
时竟宁竟还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这般的声名远扬,新职工不认识他的脸,却能联系着猜想到他的名――还是通过女人联系。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脸上仍旧是带着温和的笑,“正是我。”
原本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如今板上钉钉,莫北心里还是吃了一惊,她人木讷,装着机灵地拉把椅子给他坐,又去找一次性的杯子泡茶。
时竟宁说:“你别忙了,她既然不在,我就走了。”可他还是站着,手里揉着那电视报的一角,没有半分走的意思。半晌,他问:“你是这边研究所里新招的那一个吧,我看岗位表上定的是文献翻译的工作。”
莫北已经端水过来了,答应着,“嗯,才刚来了几个月。”
“做得还习不习惯呢,平时忙不忙?”
“习惯,也不算是特别忙,都是一时一时的,有时候会闲一点,有时候就忙得顾不上吃饭。主要一切都在学习交接的阶段,很多东西其实应该能很快做好的,但是因为不熟悉,所以耽误了时间。”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说错了什么。
时竟宁饶有趣味地听着,面子上却是懒懒的,手指一下一下的,又把刚刚绕卷的边角展平了。“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呢?”横竖也没有别的好问,他直想摇头。
莫北一老本实地说:“两千出头,还有些饭补和车补,也不是很多。”
时竟宁皱眉:“两千多的工资够干嘛呢?”
“勉强还算够用,生活水平基本上处于能吃得饱,但不能吃得太好的程度。”
一番话把时竟宁说得笑起来,莫北揉了揉眼睛,也不觉得有刚刚那般的紧张。没料到这时候大门被人哗的推开,就听一阵柔美的声音说:“哟,在办公室里说话呢!”
原本莫北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可柳絮巧笑倩兮地走进来,语气含着一份显而易见的酸味,她忽然就觉得瓜田李下,有种生人勿进却偏偏和这主人多言的嫌疑。尴尬,特别尴尬,立在原地脸色都变了。
柳絮一双桃花眼将莫北慢慢拂过,最终落在时竟宁的身上,还是一脸体贴入微的笑,声音小小的,“中午没应酬么,来得这么早。”
男人和女人间的那点关系,一个眼神一句话,细微的语气变化都可以分辨出来。莫北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是旁人眼里多出的那根刺,她急忙去拿了自己的包,借口还有事情就先走了出来。
临关门的时候,时竟宁透过渐渐变小的门缝向她说:“路上小心。”
莫北刚刚走下楼就给邱孝祥去了一个电话,她按着胸口,说:“死了死了,我今天得罪了两只母大虫。第一只是让我买不了房,第二只则可能让我提前下岗。”
邱孝祥在那头笑个不行,“第一只我反正是猜出来了,早就和你说了小北,你要让她拨根毛,不把她杀了是绝不可能的一件事。不过第二只我就不知道了,你是惹了哪个山大王的压寨夫人,现在人家拿着刀子在你后面砍呢吧,哎,小心背后!”
莫北果真回头看了看背后,“你别吓我了行不行。真是被你说着了,我惹了山大王的压寨夫人,不过现在要对付我的不是这大王,是这夫人。”
“那你绝对是把人山大王给惹了啊,”邱孝祥在那边冷哼两声,“小丫头,你多多爱惜些羽毛别成天背着你老公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你要是惹了谁,没等人家来办你呢,我先把你给杀了。那小奸夫也一起除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话说得多难听,莫北偏偏笑得出来,她在这边说他死不正经,可他下一秒就正经起来,说:“小北,你别太着急了,我知道你为了房子的事情烦心得很。你再等我一等,真的,现在公司越来越好,眼见着就要开始捞本。以后等我发了,给你在霈陵最好的地段买一独栋别墅,带小花园的,你就辞职回来陪我妈,成天养养花种种草,喂喂狗什么的。”
莫北说:“我等着呢。”邱孝祥这边欢天喜地地把电话挂了,一边唐凯瑞忙着送客户,瞪他一眼道:“都这么多年了,你们俩怎么还是这么腻腻歪歪的,真是看了烦死人。”
邱孝祥笑着拍拍他的肩,“麻烦你,麻烦你,我也喝了不少酒,送不了他们。等你顺利把人护送到家了,记得给我来个短信。”
唐凯瑞答应着走远,邱孝祥双手捧着脸重重揉了两揉,只是刚将手放下来,便看见前头不远处走得歪歪扭扭的金子。他赶忙跑过去,问:“这是哪儿灌了这么多啊?”
金子一脸酒醉后的绯红,两只眼睛眨巴眨巴望着面前的男人,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然间两手抱住对方的脖子,弯腰“哇”的一声――
☆、第三章
金子姓许,家里对这个女孩寄托了无限期许,于是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许多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