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婿  第22页

丈夫说起,许衡虽然经常托病,却最晓得分寸,最识时务。每每今上用得着他时,他总要使十二分力气,力求今上满意的,自大华建朝以来,他很是立过几件利国利民、深得帝心的大功劳。所以他那些小毛病,在今上眼里不过是文人的酸腐和做作而已,并不与他计较。
  大家都是前朝故旧,互有渊源,赵璀与许衡有师生之谊,许家长女又是与新贵联姻的,这样的亲事都不好,什么亲事才好?总不能尚公主,郡主罢?龚氏想到这里,便小声道:“婆婆,公主殿下肯定是要来的,不知康王府来的又是哪位贵人?”
  钟氏正需要一个发泄处,便拧起眉毛十分不悦地道:“我这个做客的如何知晓?”
  龚氏好脾气地笑着递了杯茶水过去。
  钟氏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自己这边,方忿忿地瞪着许家母女道:“你看她们,百无大事,笑得可欢。难不成就是咱们家自己的事情?我真不明白你公爹为何非要做这门亲!难不成我们小四说不了其他好亲么?”想起姚氏上次在香积寺总别着劲儿地压自己,今日也是全然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丝毫不重视这门亲事的模样,由不得更气。
  龚氏知道她这是泛酸了,却不好明劝,只柔声道:“听说公主府的老封君有意为四弟做媒。”
  钟氏唬了一跳,震惊莫名:“你听谁说的,怎地我不知道?怎么不早说?”这公主府的老封君,指的便是长乐公主的婆婆。早年长乐公主出嫁之时,今上虽已是一方枭雄,却不似后头的风光,儿女亲家多以当地富户,或是军中骁勇善战者为主。这长乐公主驸马是员猛将,出身却是一般得紧。这老封君更是大字不识,早年只知在土地坷垃里刨生活,吵起架来嗓门能把房顶掀了,轮着锄头就敢往人身上招呼的农妇,虽然后头富贵了,但那积年的习惯和见识可一下子变不了,平日与人说话满口乡音村话,又爱随地吐痰,偏爱吃的杂粮窝窝头,偶尔还要亲自动手种种菜,泼泼粪。
  钟氏往日就视陪这老封君说话为苦差事,她娘家的侄孙女儿,哪里能符合钟氏的要求?许樱哥进了门还能斥责,这老封君的侄孙女儿进了门,顾忌更多,不小心就得罪了公主府。况且听说这老封君的娘家侄儿早年还是游走四方吆喝叫卖的货郎,侄媳妇娘家是杀猪匠出身的,想到此,钟氏的脸已然黑了。
  龚氏见计成,心中暗笑,面上半点不显,带了几分惶恐模样:“是前几日媳妇陪着婆婆去公主府,偶然听得公主府的人说起的。因不是正经说,只当是说笑,所以不敢说。”
  钟氏便默默盘算起来,早前她还想再吊一吊许家,打压打压许家母女的气焰,好让许樱哥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免得娶进门去惹事不听话。现下却是不得不折中一下了,许家好似不是非赵璀不可,公主府那边又难应付。少不得,只能委屈委屈自己了,不与姚氏置这闲气!拿定主意,便雄赳赳地挺起胸脯只管盯着那两个拉着许樱哥说笑的夫人瞅,便如人家抢了她东西一般,恨不能插翅飞过那艘画舫去护住食才好。
  且不论这边女人们各怀心思,前边赵璀也是半点不得闲。同他父亲一样,他的人缘也颇不错,今日来的客人中十之五六他都认得,团团寒暄一回下来已是汗湿里衣,觉得疲倦了。到底是没养好,这元气还不曾恢复,想起莫名惹上的这场官司,他由不得苦笑了一下,再想想自己适才领进来的人,多少也有些不安心,便去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歇息。不过才刚缓过来,就见武进步履匆匆地赶过来,大声道:“若朴!”
  赵璀见他来得匆忙,忙迎上去道:“武大哥。”
  武进示意他赶紧跟着自己走:“康王府来人了。你随我去把人迎进来。”

  第28章 风起(二)
  康王府此番来的女客只有一个,便是康王二子张仪先之妻王氏。因世子妃李氏即将临产不便出门,康王妃则是进宫去了,但将军府这边却是不能缺席,所以王氏便奉命来给将军夫人捧场。既是捧场,便不能砸场,马车才停稳王氏便叫侍女:“去请三爷并四爷过来。”
  少时,张仪正并张仪端两兄弟快步走了过来,垂手立在车前道:“二嫂有何吩咐?”
  王氏掀了车帘,看张仪正,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想着稍后这球赛,两位小叔玩时还当小心谨慎些,不要伤了自个儿也莫要伤了旁人。”

  张仪端是自来不惹事的,也晓得这话其实是专说给张仪正听的,便爽爽快快地应了:“知道了。”
  张仪正淡淡一笑,道:“二嫂放心,不是早就说好了的么?何况我身上鞭伤未愈,哪里敢放肆?”
  “你武家大表哥来了。”鞭伤是未愈,但一肚子的坏主意可没见少,王氏点到为止,笑着挥手让他二人去同迎上来的武进打招呼,自己也下车含笑扶住了快步赶上来的许杏哥的手:“府中有事耽搁了,倒是来迟了。”
  她虽然亲热,到底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许杏哥不敢怠慢,含笑行礼道完辛苦,一一问询康王妃、世子妃的身体可否安康。
  王氏逐一答来,眼睛看向一旁,只见武进身后的年轻男子正同张仪正兄弟行礼,张仪端一如既往的和煦,张仪正却是似笑非笑地弯了唇角,表情不太好看。
  王氏不由问道:“这是?”
  许杏哥看着张仪正那讨人嫌的模样,微微有些烦躁,仍好言好语答道:“这是家父的学生赵璀,现任殿中侍御史。”
  今日武家请客还不是为了这事儿,婆婆既然让她领着张仪正兄弟来了,便是要让此事消停的意思。可这小叔子委实不让人省心,王氏暗叹了口气,正要吩咐自己身边的侍女去传话,却见那边的张仪正已然朝赵璀摆了摆手,笑道:“无需多礼。看你这模样是好多了,那我便放心了。”
  终是不曾当众给人难堪。王氏并许杏哥都松了口气。
  内园里,女眷们早已经下了画舫,三三两两地散在树荫下的茵席上吃果子点心喝茶说笑,钟氏气鼓鼓地坐在姚氏身边,倒叫那些想与姚氏说笑的夫人们退避三舍,自觉地让了开去。
  姚氏并不知何处又得罪了她,但知道她心眼自来就小,看她这样子也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当回事,慢悠悠地喝了半盏茶,方不经意地道:“这天怪热的。”
  钟氏板着脸道:“没觉得,我倒觉得有些凉。”
  许二夫人孙氏有心打个圆场,便笑道:“夫人是心静自然凉。”
  钟氏不冷不热地道:“妹子,我可比不得你大嫂心静,我心里想着正事呢,急都要急死了,哪里有什么闲心去想热还是不热?”
  姚氏摇摇扇子,含笑道:“夫人急的什么?”
  钟氏满怀怨念,却没有指责她的余地,便抱怨道:“还不是为了孩子们的事情!都说孩子是前世的债,果不其然!真真折腾死人了,这些日子我头发都白了许多。”
  “这种事是急不来的。”姚氏见已说到这份上,心想好歹日后还要做亲家,也就见好就收,温言劝慰了她几句。
  几个小的在一旁小心凑趣,总算是叫钟氏笑了,复又和好如初。冒氏看得分明,就私下同赵家二奶奶道:“看来你我要亲上加亲了。”
  赵二奶奶也姓冒,乃是冒氏的同宗,恰恰小着冒氏一辈的,二人年岁相差不多,早年也有来往,这情分也不算差,便不瞒她,笑道:“可不是?我们夫人其实对这亲事也是很满意的。所顾虑的无非是高娶了……”这上京的风俗自来都是门当户对,高嫁低娶,争的无非就是女儿有个好前途,儿子不受气。可这许赵两家联姻,却是倒过来了。
  许择嚷嚷口渴,冒氏喂了儿子小半杯水,笑道:“不是我夸自个儿的侄女,樱哥最是周到不过,在家里就没有不喜欢她的,便是我们五郎,有什么好的也还记着要分他二姐姐一份。”
  赵二奶奶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许樱哥。这未来的妯娌倒是好手段,退婚之人,出门就惹了这么大的祸事,不但让窈娘为她吃家法禁足至今,赵璀为她挨了一刀子,还搅得阖家鸡飞狗跳的。若是旁人家,这亲事怎么也做不成了,偏到了这里,亲事还要继续。
  冒氏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轻轻叹息了一声:“好命。”
  赵二奶奶笑而不语。
  正当此时,一个体面的仆妇进来请众人外头去瞧球赛。众人隐隐绰绰地听说来了贵客,少不得打听一二,那仆妇含笑承认:“是长乐公主殿下、康王府的二奶奶,还有两位王府的小王爷。”
  听说是这几个人,众人也不觉得奇怪,长乐公主是个爱宴游爱马球的,到处都能见着她的影子,康王府则是与武家有亲,两家长期互有来往,很是亲密,竟是谁都没往其他地方想。
  少倾众人入座。因着军中常有打马球以练骑术并配合作战的传统,故而将军府这马球场修得极好,场地用的牛油并罗筛筛成的细土筑成,纤尘不起,两端有球门,球场三面筑墙防止小球滚出,留出一面建了“讲武榭”为看台。
  场上已是一片热闹景象,红旗随风飘扬,场上参赛的二十人皆着窄袖袍,戴幞头,穿黑靴,胯下骏马鞍鞯华丽,马尾缚结,皆勒马立于讲武榭前听长乐公主击鼓下令开赛。
  长乐公主虽上了年纪,却是朱后所出唯一一个嫡公主,乃是康王一母同胞的亲姐,但她却并不只与康王府亲近,几个王府公主府的宴席上皆能看见她的芳踪,帝后面前更是常见,乃是宗室贵女中最爱玩闹不过的一个名人,击鼓开赛这种事她做得多了,今日也不过是手到擒来。
  鼓声响起,众骑手挥动球杖,竞相击球,左边的男宾,右面的女客,个个儿都看得兴高采烈。许杏哥却不能闲着,先趁隙将姚氏并钟氏引到长乐公主并王氏面前,由婆婆熊氏引见说话,又把几家与长乐公主并康王府往日有交情的女眷也领过去入座,一一照顾周到。
  许樱哥也没闲着,她抱病不出许久,好些人和事都生疏了,需得借着这机会慢慢捡起来,至于场上的球赛,她并不怎么关注。梨哥却是最忙的,又想看球,又想向姐姐多学点东西,这个也好奇,那个也新鲜,一双眼睛来回不得闲。
  小姑娘们欢喜,冒氏却是百种滋味在心头,想起早年大裕还不曾覆灭,娘家还风光之时,自己也大抵就是这个年纪,每每也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无忧无虑地随着母亲嫂子们一起出门做客看球赛,谁不夸赞奉承几句?再看看自己现如今的模样,想想家里腿脚不便,轻易不出门的丈夫,她由来觉得凄凉万分,又有几分不甘之意。
  正自感叹,就听身旁的孙氏郑重叮嘱樱哥和梨哥:“到了贵人面前不得无礼,千万谨慎,记着规矩。”
  冒氏忙打起精神,笑道:“怎么了?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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