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斟酌,与君相别,望君常加餐饭,保重、珍重也。唯余珍摄,
敬祈
时安。
妾陈氏香兰敬启”
一笔漂亮的簪花楷,不容错认,正是香兰的笔迹。
林锦楼拿着信沉默不语,吉祥大气儿都不敢出,半晌,只见他主子拿着信的手发颤,脸色灰白,深深吸了几口气,仿佛不可置信,一把抓起报儿的衣襟,容色却极平静道:“胡说八道,香兰呢?人在哪儿?在哪儿?”
报儿吓坏了,摆着手道:“小人真,真是不知,真是不知......”
林锦楼怔怔松开手,报儿立时瘫软在地上。林锦楼脸色青紫,是了,香兰原就是他逼入府的,她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这地方让她吃足苦头,她巴不得要走。可他呢?她不是说已不恨他了么,这样朝夕相对,难道她对他就没两分真感情?真就这样狠绝,说走就走了?
他煞费苦心,调兵遣将布局,直达天听,又想方设法讨好祖父,央求老太太和母亲,跟他爹直起脖子干架,这都为了什么,啊?为了什么?他踉踉跄跄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被门框绊倒,退到屋内,茫然环顾四周,唯见得几子上摆着得那套《兰香居士传》,那戏本子此刻看来如此扎心刺目,陈香兰压根便没想与他长长久久一处,原他心里隐隐明白,却仍佯装不见,以为她到底对自己还是有情的,原来原来,从头到尾皆是他一人自作多情!
他只觉心里刀剜一样痛,原本胸前早已好了的伤口仿佛又重新溃烂,太阳穴一蹦一蹦的疼,脑里一片空白,竟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想不出,溃不成军,仿佛一碰便要碎了。他做梦似的走到几子跟前,手一挥,“哗啦”一声,几子上头的戏本子连同茗碗茶具皆摔在地上,背对着大门,颓着双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走了,就永远别回来,永永远远别回来!”
他仿佛一抹幽魂,怔怔的往后头走。
书染不禁红了眼眶,哑着声音叫了一声:“大爷......”
林锦楼喃喃道:“爷这是在做梦呢,谁都甭叫,让我睡会儿。”
外头一片寂静,众人呆愣了许久,吉祥上前把报儿扶起来,勉强笑道:“你留这儿罢,先去罩房歇歇。”
书染则记挂林锦楼,又过了好半晌,方才轻手轻脚走到书房里间,探头一看,只见林锦楼正背对着躺在炕上,身上轻颤,竟好像在哭。
☆、第345章 思念(一)
林锦楼一觉睡得稀里糊涂,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坐起来好一阵,仍觉自己在做个怪诞荒谬的梦。外头已是掌灯时分,屋中幽暗,林锦楼转了转脖子,一眼瞥见自己扔在炕上那封香兰的信,脸色立时阴沉,下了炕去倒茶,才发觉茶壶空空,一滴水也没了,益发烦躁。“呯”一声把壶摔在地上,双喜正在外头守着,听见动静赶紧探头,就听林锦楼骂道:“人呢?啊?一个个你不见他不见,都他娘死哪儿去了?穷养着有什么用?”
双喜心里叫苦,赶紧出来道:“大爷,您醒了......”一语未了,又一只茗碗掷来,林锦楼吼道:“滚滚滚,给我滚!”双喜赶紧夹着尾巴屁滚尿流的退下。
林锦楼呼哧呼哧喘着气坐下来,只觉从头一直疼到心口,万刃钻心,却听见门口屏风传来敲击声,他满心不耐烦刚欲宣泄,却见袁绍仁绕了出来,见他微微笑了笑,手里竟拎着一只壶,一行给他倒茶,一行道:“这么大火气?嗯?你这个脾气,吓死个人,谁能见着不跑?”
这一句又戳在林锦楼痛处上,整个人灰败下来,脸色狰狞道:“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别在这儿堵着,今儿个不想见人。”
袁绍仁浑不介意,他与林锦楼过命的交情,相交甚久,知之甚深,上前拍了他肩膀一记道:“怎么?人找不着拿我撒气?跟疯狗似的乱咬人。”说着看见床上有张信笺,伸手拿起来,林锦楼上前抢道:“快放下!”袁绍仁却一目十行看完了,任林锦楼抢了去,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来如此。原是遭了报应了,怪道变了脸。瞧瞧那信上写的,‘未曾开颜’,啧啧,怎么?是不是后悔当初没对人家好点?”
“滚滚滚,谁让你来我家的,快滚!”
“成。说一句话就滚。如今外头这么多人撒着找人。药王庙方圆几十里,连根草棍儿都要翻过来,什么都没摸着。如今该怎样都等着你一句话了。”
林锦楼沉着脸不说话,端起碗,把茶一饮而尽,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行啦。我还不知道你?真能不找了?”
林锦楼一声不吭,只觉血气又翻涌上来。心口疼得发麻,他做事向来胳膊折了都存在袖里,牙掉和血吞,从不诉苦。可这股子难受竟如何都压不住,竟忍不住说道:“她也太狠心了......”又哽住,再说不下去。
袁绍仁脸色也有些黯然。拍拍林锦楼肩膀道:“她许是心里头怕了。她不是脑子一热就有情饮水饱的小姑娘,心里太明白了。”
林锦楼瞥了袁绍仁一眼:“你懂?合着情圣在这儿呢。”
“多少血泪攒出来的。”袁绍仁低着头不知在想谁。半晌怅然道:“鹰扬,幸而是她,换个旁人经历这些,不知要成什么面目了。”言罢深吸口气,又吐出来,道:“自家弟兄,甭耍虚的了,我助你一臂之力,也派人出去找。”说完便走了。
林锦楼仍派手下出去找人,可人海茫茫,竟真个儿寻不见踪影,他以为香兰怎样也要回家探望爹娘,遂派人悄悄查探,可香兰并未归家,陈万全提起香兰一双眼都眯缝起来,乐得脸上褶子全挤在一处:“我女儿如今跟着林大将军在京城呢,有个《兰香居士传》知道罢?那戏文里唱的就是我女儿的事......哎哟,什么飞黄腾达了,呵呵,我女儿那是忠肝义胆,不是老哥我夸口,古往今来烈女贤媛比得上还真没几个......”
人寻不到,可日子仍要一天一天过。林锦楼只觉日子空落落的,回了房冷冷清清的,起先一个月,他看见香兰遗下来的帕子、衣裳、扇子、香囊、看过的书、画的画儿,心里就难受起火,不知砸了多少东西,吓得书染几个悄悄把香兰用过的东西全收了,被褥窗帘子都换了新的。林锦楼回来,进了屋怔了良久,小鹃提心吊胆进去奉茶,临走时却听见林锦楼道:“东西摆回来罢,还有点人气儿。”小鹃愣了,胡乱答应一声赶紧退出来。
谁都不敢提“香兰”,连秦氏都赔小心,瞅着她长子脸色,偶尔跟王氏诉苦:“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作孽,楼哥儿成天半死不活拉着脸,怎么就让人不省心。”
林长敏重伤在床,王氏却比往日精神两分,头上戴着新打的赤金头面,对秦氏道:“这是牵肠挂肚呢,哪儿有个笑模样,我想我们家绫姐儿,夜深人静时也要哭一场,楼哥儿男人家,自然不似咱们,可心里也哭罢?”
林锦楼心里苦么?他知道自个儿合该顶天立地,活到这把年纪不该让旁人牵肠挂肚,何况林家军上上下下多少张嘴还指望他,他勉力振作,又是生龙活虎模样,只是他觉着整个人好似已经木了,人情往来皆是做戏,只有回到房里头,四下无人时才知自己多累,百般煎熬,将要把他勒得喘不过气,可午夜梦回,满眼还是陈香兰的影子。他早就该回金陵了,可仍耗在京里,就为了找这么个人,他甚至觉着自己将要黔驴技穷了,不管撒出多少人手,悬赏多少重金仍音讯全无,他时不时后怕的想,那女人莫非已经不在人世了?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又怎么死心。
楚大鹏中了两榜进士,将要外放江浙做官,特特设宴相邀。席面上,楚大鹏亲自给林锦楼倒了杯酒,笑道:“日后就要去哥哥的地盘了,还求哥哥多赏脸关照。”
林锦楼微微一笑,举了杯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么生分。”
一杯酒下肚,刘小川嘿嘿笑着凑上前道:“楼哥,今儿个来陪宴的可都是京里最红的姑娘,您来掌掌眼?”
林锦楼撩眼皮一瞧,环肥燕瘦四个美人,皆是杏脸桃腮,形容甚美,他坐在那儿定定想,何必呢,那女人绝情走了,他管她死活,不如风流开心一日是一日,原先不也这样过?何况眼前佳人个个又娇又媚,光艳生辉,又知情知趣,他何必委屈自己。
正想着,这边谢域眉眼通挑,已经上前将个弹琴的女子拉来,按到林锦楼身边,笑说:“哥哥,这眉妩姑娘可是新来的,从小请了好几个先生教,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没个不通的,让她陪你,哥哥可得怜香惜玉,别吓着人家。”又虚点几下眉妩道:“好生伺候着。”
林锦楼半眯了眼打量,只见生得柳眉如烟,肌肤如玉,穿着白银条纱衫儿,红销纱挑线缕金拖泥裙子,端得是个绝色。眉妩满面春风,玉手举起一杯酒,微微笑道:“林大爷,眉妩先敬您一杯。”
林锦楼盯着她看了半晌,方才把手里的酒喝了。席间觥筹交错,不断劝酒,林锦楼来者不拒,喝到半醉,众人便使眼色让眉妩扶林锦楼到后头歇着。林锦楼直走到门外,夜风一吹,酒意去了一半。眉妩一手扶着,笑道:“大爷,厢房在这边......”
不等她说完林锦楼便推开她,摇摇晃晃走到外面,唤人牵马,径自去了。他只是突然之间厌了,原本寻乐子的开心地,如今却令人难以忍受。不过迎来送往逢场作戏,女子娇艳如花,一笑一颦都揣摩着人心,跟他诉柔情密爱,或撒娇撒痴,或温柔解语的求怜,捧着一张假脸,佯装着欢喜。香兰从不曾如此,那个傻妞儿什么时候都捧着颗诚心,处处吃亏让人占便宜,却不介意,她笑笑,就能让他心里暖和起来。想起这些让他心里塞了秤砣那么难受,又如同片片刀往心上割,他恨上来觉着是钝刀子割肉,让他难受到绝望,可从自怜自哀里爬起来,又忍不住想她,心底有个声音一直让她回来,只要她能回,他就什么都不问,人在身边就好了。
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过。林锦楼站在屋里往窗外望,只见树头红叶翩翻,院内黄花满地,这些日子他忙得晕头转向,竟不知夏天已过,转眼已是深秋。几个小丫头子拖着扫把在院内扫地,不知林锦楼在看,遂有说有笑的,有嘴里哼着曲儿,细听竟是《兰香居士传》里的一出戏。这戏自太后听了眼泪沾襟,夏姑姑又竭力夸赞香兰仁义,又透出林锦楼愿娶香兰为妻之意。太后命陈香兰入宫觐见,林家却说香兰已去向不知,想来知自己身份低微,不配林家门第,遂不辞而别。宫中贵人听了皆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