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兰放下笔道:“不必,急什么了。”
过了两日。紫黛提拔了原先伺候过赵月婵的吟柳。吟柳本是八品县丞之女,其父因品行不端,贪墨舞弊,全家落了罪。有心人见吟柳十三岁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正巧林家要采买丫鬟。便送到林家,留在知春馆。谁知没过几个月,吟柳脸上就开始起斑,半年功夫,黑斑就连成了片,黑漆漆一块压在脸颊上。林锦楼嫌碍眼就从屋里打发出去。
赵月婵却爱重用姿色不出众的丫鬟,吟柳会识文断字,便跟在赵月婵身边伺候了两年,也得了些脸面,只是赵月婵一走。便把她踩到泥里去了。吟柳素会奉承,也极有眼色,原是三等丫鬟,也肯低头弯腰干小丫头子的事服侍紫黛,又咬牙花银子买来一匹好尺头,精心做了两套衣裳。连同一对儿银镯子送给紫黛。紫黛正缺臂膀,便时时将她带在身边。
紫黛虽贪权,但也有些才干,事事不落人后,真将知春馆当成自己家一般,起早贪黑,尽心尽力。吟柳却是个脑子不灵光的,虽没少使力气,可做事颠三倒四,反帮倒忙。可她能说会讲,原本办坏的事轻描淡写就揭过去了,自己的一分好处能夸说十分,紫黛到底经的事少,又心急。免不得让吟柳糊弄。可底下的丫鬟和婆子们全怨声载道,吟柳胡乱命令,指挥错了尽让底下人跑腿费事。她又爱拉帮结伙的排挤人,能升二等的几个丫头全让她在紫黛跟前上了眼药。丫鬟婆子们三三两两的向莲心告状。
莲心思来想去,寻了个时机,当着香兰的面婉转提点了吟柳两句,吟柳高声辩白自己未曾做此事。
香兰见莲心为难,便好意解围,说了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许是你说话刚直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下回在意些便是了。”
吟柳沉着脸,冷笑道:“说话不必那么藏着掖着支支吾吾的,不就是有人嚼舌根子来告我的状?那几个小蹄子也告到紫黛姐跟前儿去了,紫黛姐明察秋毫,三两下问明了事,一句话都不曾排揎我。都说香兰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如今看来……”
香兰顿时怔了。
春菱恼了,厉声道:“如今怎样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跟姑娘这么说话!姑娘好性儿,说句好话给你找个台阶下,你倒蹬鼻子上脸了!记着你今儿个说的话,赶明儿大爷回来,你当大爷的面说!你念紫黛的好儿,到时候也让她过来,面对面把这事对峙清楚!”
吟柳一听“大爷”这二字,脸色登时就白了。
香兰道:“算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都散了罢。”
春菱本想拿吟柳开刀,给紫黛个下马威,见香兰又息事宁人,不由怒其不争,只得咬牙跟着去了。
却说吟柳回去愈发后怕起来,同紫黛把此事说了,偏巧韩妈妈也在,听了这话,沉吟了半晌,交代了吟柳一番。
当晚,吟柳便跪在正房门口,穿着单衣,顶着冷风,流着眼泪给香兰赔罪,谁劝都不成,直到香兰出来劝慰,吟柳方才走了。可回去就染了风寒,咳嗽不止,又怕过病气,第二日就让人送出二门了。她一走,立时便有个新丫头顶了她的缺儿。下午,来了个管事,提脚把吟柳卖了,说是太太发了话。
☆、第198章 殷勤
人人都道是吟柳说错话惹恼了香兰,晚上跪地磕长头都不顶用,香兰一状告到太太跟前,把吟柳发卖了。香兰跋扈的名头赫然响亮起来,丫鬟仆妇们都指指戳戳,闲话磨牙,又有了香兰的风言风语,说“原先名声就很不好,做丫头时就勾引爷们儿,出了府也闹得不干净,听说跟个举子有些首尾,可怜大爷被淫妇眯了眼,把别人不要的拣了来”,“比原先大奶奶还体面,吆五喝六,可是小人得志,威风得紧,”。吴妈妈狠狠管了两回,方才好了些,可秦氏高高挂起,不闻不问。紫黛因吟柳被发卖痛哭一场,还拿了梯己的银子衣裳送给她,众人都说紫黛仁义厚道,吟柳没跟她几日,就得了这样厚的交情。
“这事就当是个教训,日后都把火爆脾气收一收,君子当怒则怒,跟小人起争执,最后是咬自己的手。有些事就这样,不是图嘴上痛快,气出了就好了。不忍一时之气,反招来更大的麻烦。”香兰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盏温茶,氤氲的热气后,白玉般的脸儿平静无波。
春菱面色羞惭,垂手而立,小声道:“我明白了……以后我指定长记性……给姑娘惹了祸,是我不对。”
“是紫黛挖了个坑让咱们跳,那婆娘的心肝早就黑了。”小鹃气鼓鼓的,狠狠将香兰画画的废纸揉得更烂,仿佛要解恨似的。
春菱细声道:“紫黛是跟我一同进府的,我跟她在一处呆了两年,她虽有些爱摆谱。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心肠。这一准儿是有高人支招,指定就是韩妈妈了。”
汀兰正在打络子,放下手里的活计,微微蹙起眉道:“按理我也该说劝和的话。可紫黛最近闹得不像话,也是姑娘性子太柔,她在太太那里也没少挤兑姑娘罢?我听莲心和雪凝都说紫黛蹬鼻子上脸,轻狂得不知自己有多少斤两了。”汀兰本是老好人,可一则和香兰交好,二则紫黛和吟柳也曾开罪过她。三则见知春馆如今一团乱,心里着实忧虑,忍不住开口说了几句。
“都是太太给那小人撑腰,白白让姑娘背了个恶名儿!”小鹃把那张揉烂的画扔进火盆里,拿火钳子在当中乱捅。
旁边人听了都静了下来,忍不住长吁短叹。
汀兰迟疑道:“你说……她闹成这样,太太知道么?莲心还说这么下去可不成,姑娘白白受这么多冤枉气,应该找太太说说这个事,否则知春馆里的规矩全都乱套了。好容易调教好的小丫头如今也没个正经德行……”
香兰道:“紫黛就是太太的脸,找太太告状岂不是下了她的面子?再说,紫黛也未曾办太出格的事,鸡毛蒜皮的,太太也不爱管。”
小鹃没好气道:“姑娘就是好欺负,她是算准了你不敢将她怎么样。这才作恶到这地步的,如今姑娘的名声都让她毁了。”
香兰脸色一沉,将茗碗往几子上一放,肃声道:“话放在这儿,打今儿起,不准跟再跟紫黛起争持,见了面也给我绕着走,明白了么?”
小鹃讪讪的不再说话了。
香兰缓缓吐出一口气,从窗口向外望去,只见落叶萧萧。寒烟漠漠,唯有花架子上的菊花满目锦绣,随风摇曳。紫黛的靠山是秦氏,何况还有韩妈妈这个亲大姨,她不过是仗着姿色才让林锦楼垂青的卑微女子而已。林锦楼万不会因为个女子就跟自己的亲娘起争持,所以紫黛敢大刀阔斧的插手知春馆,几次三番欺负到她头上,根本未将她放在眼中。
她看了看垂头丧气的春菱,又瞧瞧脸颊鼓鼓的小鹃。她知道这二人都是为她好,如今愤懑也是人之常情——你欺负了我,我要马上跳起来捍卫,这样才“出了心里这口恶气”。可爽过之后呢,秦氏放任着,紫黛正风光,上下蹦跶得欢,她只冷眼旁观,只等紫黛犯了众怒被规矩的一天。可春菱这般一闹,反倒救了紫黛——这件事明面上看就是吟柳得罪了香兰,跪风口生病又被发卖,持宠而骄横行跋扈的印章就这样戳在香兰的脑门上,而紫黛没管束好手下人的事儿反而不重要了。吟柳被赶走,先前紫黛遗下的烂摊子便有了替罪羊,又成全了紫黛“仁义”的口碑,顺带败坏了她的名声,真真儿是一石三鸟的好计。
香兰并不想惹是生非,她不怕紫黛,可跟紫黛之流争得跟乌眼鸡似的有什么用?林锦楼对她暂且是新鲜着,谁知道新鲜到哪日,她得罪秦氏,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前几日吴妈妈打发个小丫头子送来一盆忍冬,小鹃还说:“这花没什么看头,吴妈妈怎巴巴送来这个?”
香兰知道,吴妈妈的意思是先让自己忍着,她也只有忍。在这世上活着本就不是随心所欲,当年她都能跪在地上给小夏相公磕头,如今这点折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默默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忍”字。深吸一口气,盯着那字看了半晌,又捡起来揉了,扔到火盆里去了。
小鹃见香兰肃着脸,一声也不敢吭,轻轻的拿着火钳子翻动着盆里的灰烬。
闲言少叙。
夜半时分,林锦楼便披星戴月的归家了,进卧室一瞧,只见香兰还在床上睡着。这天轮到汀兰值夜,忙披了衣裳跌跌撞撞进来,林锦楼随手挥退,将衣裳除了,顺势躺了下来,一伸手便摸上去。
他一进来香兰就醒了,拍开他的手道:“浑身的土腥味儿,离我远些。”
林锦楼笑嘻嘻道:“小没良心的,爷快马加鞭,一天一宿没合眼回来见你。你还嫌。”说着手上愈发放肆起来。
林锦楼花名在外,欢喜时素来情话绵绵,倘若当真便成了傻子,况他不是儿女情长之人。这般着急回来必有公务。他的话香兰自然是不信的,只往床里头躲,道:“别闹了,都半夜了。”可她哪里躲得过,林锦楼兴起时才不管白天还是半夜,几下将香兰剥了个精光。翻身便欺上去。
汀兰在外头支起耳朵一听就明白了,连忙出去将外间上夜的粗使丫头推醒,命赶紧烧水,知春馆里顿时忙碌起来。
外间伺候的小丫头琥珀是莲心一手调教出来的,见林锦楼回来便悄悄报与莲心知道,莲心笑道:“你个小猴儿,去罢,我记着你的好儿了。”又拿了块点心与她吃。莲心见紫黛还睡着,便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绾了头发就去前头操持。
天光大亮时。林锦楼已沐浴完毕,神采奕奕的坐在炕桌旁,桌上摆了一锅稠稠的紫米红枣粥,两碗香喷喷的九丝汤,飘着火腿丝、银鱼丝、木耳、腐干等,螃蟹小饺儿。油炸的各色小黫菓子,栗子面的饼儿,并有油盐炒豆芽儿、鸡髓笋等爽口小菜。
片刻,小鹃扶着香兰进来坐下,身上穿了件雪青镶领碧色寒梅暗花缎面对襟褙子,眼下发青,两腮带娇弱不胜之色。林锦楼看了看她这模样,香兰便低了头。林锦楼忽然笑了声,提起筷子道:“吃罢。”
晚上折腾许久,香兰神思倦怠。身上还懒懒的,只夹了个饺儿,小口小口的吃着。
莲心见林锦楼用完一碗汤,便上前恭敬问道:“要添一碗不要?”见林锦楼点头了,便拿了碗要退下。一扭身却瞧见紫黛站在她跟前。把碗抢了过来,笑着说:“这点子小事我去就是了。”便到一旁添了一碗汤,送到林锦楼手边,又殷勤道:“厨房里还有刚做的萝卜丝饼,大爷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