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春  第35页

钰和陈倏都不忍浇灭。
  陈倏解围,“茂之,我和棠钰明日就让人请大夫来,我们试试看,好不好?”
  何茂之原本不怎么抱希望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嘴角也忽然扬起,“好!”
  棠钰看向陈倏。
  陈倏说的话恰到好处,亦能宽慰人心,也并未对茂之撒谎。
  他为人处世,处处圆润,亦替人着想。
  “去吧,先去看看你母亲。”陈倏又嘱咐一声。
  何茂之得了陈倏的承诺,很是高兴,大声笑道,“谢谢姐姐,姐夫!”
  陈倏僵了僵,转眸看向棠钰,棠钰没有说旁的,只是俯身摸了摸何茂之的头,轻声道,“茂之,我明日再来看你们。”
  “好!”何茂之脚下生风跑回屋中。
  转眼,苑中就剩了陈倏和棠钰两人。
  两人都目送何茂之回屋,既而,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我让陈元将隔壁的苑子租下来了,很近,也方便。”陈倏轻声道,“明日再来吧。”
  棠钰转眸看他,目光中的湿润还未消去,隐隐包在眼眶里,似是戳到他心底。
  夜色很静,周遭并无旁人。
  陈倏伸手,将她带到怀中,“哭吧,没人看到。”
  棠钰攥紧他衣襟,埋首在他怀中,隐隐抽泣着。
  陈倏心底仿佛被利刃拉开一道鲜红的口子一般,有些话,一直藏在心中,深不见的,见不得光,亦听不得她哭。
  夜色沉寂,清冷的月光落在苑中,也照在他身上,似是拢上一层煞白清白,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道,“阿钰,我很抱歉……是我,牵连了你们一家,让何家遭此横祸。如果不是我来莞城投奔你外祖父,如果不是你外祖父收留了我,你外祖父,你爹,你娘……都不会死在莞城,你舅舅和舅母也不会……”
  陈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棠钰,我……”
  怀中之人再度攥紧他衣襟,整个人在他怀中轻轻颤了颤。
  陈倏噤声,似蚀骨。


第035章 敬平侯,陈倏 二更合一……
  棠钰翻来覆去在床榻上睡不着,脑海里都是今日见到茂之,舅母的场景。
  耳边, 也反复都是舅母的话,还有陈倏的话……
  舅舅已经不在了,光凭早前祖母给她的匣子, 她连猜带蒙知晓的也不多,但将舅母的话和陈倏的话窜在一处, 才仿佛有了清晰的轮廓。
  外祖父姓何, 早前同陈倏的祖父是同窗。
  后来做了万州的长史, 同陈倏祖父的关系一直很近。
  万州的家业从陈倏祖父处, 传到了陈倏父亲处时, 外祖父带了外祖母回了莞城,外祖母是莞城人士, 而后的十余年里,外祖父同陈倏的祖父一直有书信往来, 相互问候。
  当时燕韩的朝廷越渐腐朽,皇子之间的争斗不断, 万州也被牵连其中, 陈倏的祖父疲于应付。
  外祖父曾是万州长史,到莞城之后, 谨慎起见,一直隐姓埋名, 所以周遭只知晓外祖父是外祖母的夫君,并不清楚外祖父来历。
  后来陈倏出生,朝中有了一波短暂宁静。
  陈倏的出生,也让他的祖父想起故友, 便书信同外祖父商议,说他们一人有孙子,一人有外孙女,不如订婚?两人老人家,半辈子的朋友,主仆,又十余二十几年未见,一想到要做亲家,都很高兴,便说择吉日,带两个孩子见面。
  但那个时候,朝中悄然生了事端。
  当时的天子,也就是早前的废帝,暗地里将矛头对准了万州,陈倏的祖父,父亲,还有陈倏的兄长皆死在天子授意中,陈倏侥幸留了一条性命,由家中的周妈妈带着逃到了莞城。
  虽然陈家同陆家,叶家,盛家是世家,但当时陆家自身难保,叶家在北关根本逃不过去,天子要灭陈家的门,就会掐死陈家去往盛家的出路,所以反而不能去丰州。
  当时,陈倏祖父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外祖父在的莞城。
  周妈妈带着陈倏祖父的书信,和陈倏一道逃亡莞城,一路被天子的人追杀,周妈妈也死在途中,陈倏一人到了莞城,外祖父收留了他。
  万州一朝变天,外祖父想保下陈家最后的血脉,一直将陈倏藏在家中。
  但外祖父很清楚,陈倏要么一辈子隐姓埋名,要么随时有性命危险,甚至很快,就会有人寻到莞城来。外祖父让人给盛家老夫人,也就是后来收留陈倏的太奶奶送信。
  一面,让爹娘来莞城。
  外祖父的身份,爹爹清楚,但爹爹并未告诉过祖母,怕节外生枝。
  那时候的她同爹娘到莞城,第一次见到陈倏。
  他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外祖父告诉陈倏,她是他未婚妻,陈倏看了看她。她知晓陈倏想同她一处,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总是像藏了事情一般,不怎么开口,摔跤时候将膝盖摔破了,也不吱声,似是怕给旁人添麻烦。
  棠钰大他两岁,又是女孩子,会照顾人。
  他的膝盖摔破,棠钰看见了,便拿了药给他擦膝盖。
  他疼得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哭。
  棠钰递了一枚糖果给他,“吃了就不疼了。”
  他接过,没有吃,一直带着身上。
  从那以后,陈倏就时常跟着她,她去何处,陈倏就去何处。
  她那时候只记得外祖父同她说起过,他叫长允,但其实棠钰同他在一处的时间也不长,后来家中就生了变故。
  外祖父家忽然着火,涌入一大堆黑衣人,家中的丫鬟,仆从,小厮都倒在血泊中,爹爹带着她和陈倏拼命逃出,但是爹爹要去救娘亲,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同陈倏一道,在冰冷的腊月里,躲在郊外的山林里,冻得发抖。
  那时候陈倏发起了烧,她只好揽着他,一遍遍问他冷不冷。
  爹爹没有回来,她怕陈倏也没了。
  她很怕。
  陈倏一直高烧着,他们相拥着过了一个难熬的冬夜。
  但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在家中那帮黑衣人还是找他们。他们两个跑不快,眼看要被撵上。陈倏咬唇,同她分开两端跑,她吓住,陈倏看了她一眼,而后再也没有回头。
  她愣住。
  当时所有的黑衣人都去追陈倏,她一边哭,一边没了命得跑,后来遇到舅舅。
  舅舅带她回了淼城,但家中旁的人,没有一个生还。
  那是她生命里最至暗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也知晓陈倏活不下来,却不知道陈倏最后被太奶奶的人救了。
  后来她同舅舅回淼城,但没想到,也有人追来了淼城,舅舅说,可能长允还活着,旁人是来寻他的。但来的人盘查得极严,在逃跑的时候,又都是见过棠钰的,舅舅不得已,将她送去宫中挑选宫女处。
  再后来,她在宫中一呆就是十二年。
  早前的事情,渐渐都淡了,甚至都忘了那个叫长允的孩子……
  而陈倏到了太奶奶处,太奶奶连同几个世家向废帝施压。
  国中正有世家谋逆,废帝无暇顾及陈倏这处,除了矢口否认,又加安抚,陈倏的性命得以保住,一直跟在太奶奶身边,在废帝无暇顾及的时候,重振万州。而后,便是废帝想要同万州联姻,让陈倏入京尚公主的一幕。
  而她,也在驿馆同陈倏再度遇到。
  她根本没有抬头看过他,但陈倏认出了她……
  锦帐香帏里,他簇着她行欢好之事。
  因为原本在他心里,他同她就应当在一处。
  她同他是要成亲的,无论早晚。
  他是执掌万州的一方诸侯,心思和城府都深,不会因为见到她便沉不住气,更不会自制到他想要的不去索取。
  他是喜欢她,将她捧在手心里。
  但她要先是他的,一遍遍刻上他的烙印……
  极致的欢愉里,他是生了不想她走的念头。
  他的所有爱慕,欲念,欢愉,是占据过心思深处,但他幼时经历过家中变故,跟在太奶奶身边,一直清醒且隐忍,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认定的,会不惜代价去做,甚至铤而走险,为死去的祖父,父母还有兄长报仇,所以他不会不放她走,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做。
  这样的陈倏并非完人。
  有私欲,也有担当,有上位者的心思与城府。
  这样的陈倏又近乎完人。
  知进退,轻重,不偏执,对喜欢的人,温文儒雅,柔和相护……
  ***
  翌日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棠钰也不知晓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苑中有嬉闹声。
  棠钰推门而出,见是陈倏和茂之一处。
  两人在打弹弓。
  弹弓总是男孩子喜欢的游戏,陈倏也好,何茂之也好,都不例外。
  棠钰上前的时候,两人玩得很专注,都没留意她来。
  陈倏告诉他怎么瞄准,何茂之照做。
  很快,弹弓里的石子投了出去,远远得击倒了罐子,两人心照不宣击掌。
  陈倏仿佛能和所有的人合得来……
  许是察觉到有人,陈倏转身,果真见是棠钰,“阿钰。”
  他轻唤一声,茂之也转身,“姐姐。”
  何茂之没有旁的兄弟姐妹,也羡慕旁人有兄弟姐妹,如今有了棠钰,便将表姐得表字隐了去。
  棠钰上前,“玩弹弓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很容易伤人。”
  她曾在宫中,见过顽劣的皇子用弹弓欺负宫人。
  宫人敢怒不敢言。
  也有宫人被勒令站着不动挨打的。
  有一回文广就被皇子当过弹弓的靶子打过。
  她知晓弹弓打在身上多疼,那时候她是想寻个太后的幌子,支开顽劣的皇子,但是晋王上前,“我去就好了,你一个宫女就别出头了,省得被人惦记上,自顾不暇,还有,并不是所有的皇子都像我这样……”
  他自然是打趣话。
  但因为晋王的缘故,文广脱险,日后,小皇子也没找过文广的茬。
  茂之不是这样的人,但她会想着提醒。
  幼时的教导对一个孩子很重要,不求有多好,但要知晓应有的道理。
  茂之笑道,“我知道的,姐夫方才说了,用弹弓欺负人不是本事,保护人才是。”
  棠钰看向陈倏。
  陈倏轻声叹道,“不都说了,别当着你姐的面叫姐夫……”
  茂之笑道,“叫错了,长允哥哥说的。”
  言罢,两人又会意击掌,一起笑嘻嘻看向棠钰。
  棠钰无语。
  棠钰起身,陈倏也跟着起身,“我让陈元去请大夫了,晚些时候能来。”
  只是话音刚落,就听见马车声传来。
  是陈倏的马车,陈元领了大夫从马车上下来,“大夫这边。”
  茂之呆住,“他是毛大夫,是城中最好的大夫!”
  娘亲久病,何茂之孝顺,城中的好些大夫,他都打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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