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不敢离太远,就在屋外的花坛边上小坐出神。
陈倏站在她一侧。
眼下日头虽不如正午时炎热,但毕竟七月中旬,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陈倏在她身侧,刚好遮挡住阳光,阳光没有落在她身上,陈倏额头涔涔汗水,但基本环臂没怎么动弹。
这半个时辰其实很长。
屋门忽然打开,棠钰紧张起身,陈倏先迎上前,“怎么样?”
平大夫如实道,“方才也同老太太说了,他的眼疾,我治不好。”
平大夫话音未落,棠钰只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倒是陈倏继续问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棠钰看他。
平大夫颔首,“我师父能治,我见过师父医治和老太太一样的病,需要持续施针一两个月,而且要精准。老太太虽有眼疾,但好在身子骨硬朗,眼下要治应当还可以,再过些时候就要难上很多。”
棠钰心底重新燃起希翼,“那平大夫,您师父在哪?”
平大夫叹道,“他在桃城。”
桃城离淼城有两月的路程,棠钰又听平大夫道,“我方才问过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觉得桃城太远,也问我是不是一定能治好,我只能告诉老太太,治好的可能很大,但也不能保证。老太太有些犹豫,你们要不要和老太太商议?”
陈倏和棠钰会意。
……
“桃城太远了,而且,还不一定能治好,路上往返即便顺利,也要四个月,再加上还要在桃城呆上两个月,那就是半年。眼下又不怎么太平,去桃城太冒险了。”祖母叹气,“我这眼睛看不清也好几年了,也慢慢习惯了,钰儿你在祖母身边,祖母就放心了,不去桃城了。”
老太太是担心路途遥远,又不一定有效。
老太太心中仿佛已拿定了主意。
棠钰温声道,“祖母,您还没好好看看我,连我长什么模样您都没看见,您舍得吗?”
棠钰一句话戳中了老太太的心坎上,早前拿定的注意,也似乎有了动摇。
陈倏没有出声,将时间安静留给她们祖孙两人。
棠钰又道,“钰儿希望祖母能看见,盼了许久才盼着能回家,想着日后常伴祖母身边。远就远些,我们祖孙两人一道去,去到哪里都是家,路上不好走,就慢慢走,再慢慢回。只要祖母能看见,我们去哪里都值得。”
老太太眼中忍不住温润,“是啊,祖母还没亲眼见到你嫁人,祖母还想见你嫁人……”
棠钰眼圈微红,陈倏应道,“那是得治好。”
“人不能来淼城吗?”陈倏问。
平大夫应道,“师父去年患了腿疾,走不了远路,而且施针要一两月,要在一处久住,的确走不开。”
平大夫是知晓他身份的,而且,若不是重要的人和事,敬平侯不会让人快马加鞭接他来平南。陈倏开口问起,平大夫需解释清楚。
“我知晓了。”陈倏朝他道,“平大夫,你先回府中休息,我晚些来寻你。”
平大夫应好。
“祖母,我年前正好要去桃城一趟,只是眼下在淼城还有些事情没做完,要迟些动身。祖母若不嫌弃,我让府中的人先和你们一道动身,等我忙完手上的事,也去。”这月余,陈倏口中的称呼已从老太太换成了祖母,说这样亲厚。
早前老太太还有些不习惯,但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老太太叹道,“长允,你已经很照顾我这老婆子了,不用劳烦你再专程走一趟。”
老太太的称呼也从早前的小陈,变成了长允,如同唤自家晚辈。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他刚好要去桃城?
陈倏道,“本就是顺路,不过早走些,晚走些。如此还能捎祖母和棠钰一程,相互有个照应。”
老太太没有直接应声,说是同棠钰再商议商议。
棠钰送陈倏离开的时候,陈倏才道,“出了今日的事,你带祖母去趟桃城避避风头也好,正好将祖母的眼疾治了。再等回来,淼城差不多风头也过了,如此最稳妥。祖母眼睛看不见,陈磊同你们一道去,我也放心。”
陈倏说起,棠钰才想起早前巷子中的惊魂一幕,陈倏是提醒了她,眼下在淼城还不一定有去桃城安稳。
“你为什么……”棠钰是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帮她和祖母,但又觉得贸然这么问,有些唐突和奇怪。
陈倏转眸看她,眸间淡淡笑意看她,如往常一般温和如玉,“应当的,远亲不如近邻,我同祖母合得来,都改口叫祖母了,还不做些事情?”
棠钰看他的眼睛。
她在宫中多年,谨慎稳妥的时候多,察言观色的时候更多。
陈倏似是也见她在看他,并未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道,“阿钰,我在淼城还要留些时日,路上能帮我照看糖糖吗?它在你这里我放心……”
“好。”棠钰浅浅垂眸。
再抬眸时,见夕阳西下,落霞在轻尘中轻舞,霞光在他背影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晖。
他方才,是特意唤的她阿钰……
***
陈倏要晚些上路,狗糖糖托给棠钰时,狗糖糖一点都没有留恋或者不舍,分明欢喜。
陈倏朝陈磊交待了几句,又同老太太道,“祖母,一路上有陈磊照顾,我晚些再追上你们,一路平安。”
狗糖糖在棠钰怀里,同在陈倏怀里时一样,两只爪子趴在棠钰手臂处,伸着舌头哈气。
“儿子交给你照顾了。”陈倏说话的时候,正好俯身摸了摸糖糖的小脑袋,他气息近在咫尺,青丝也拂过她脸颊,棠钰微微顿住。
“你也照顾好祖母和自己。”陈倏又抬眸看她,似嘱咐亲近的人,亦道,“我尽快来。”
不知为何,棠钰心底莫名微动。
待得马车缓缓驶离,棠钰看着帘栊外越渐变小的身影,心中似揣了一只小鹿般,既复杂而沉重,又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良久,棠钰才缓缓放下帘栊。
远处,等到马车渐渐消失在眼前,陈倏也才收回目光,同身侧的陈霍道,“做吧。”
……
翌日,庞贵来被连串的扣门声吵醒。
开门见是庞佳博,“爹,出事了!今晨庞冕和马进山被人扒光了绑在城门口,只剩一条底裤,不少城中百姓都砸了东西解恨,眼下……两人还人不像人般,就绑在城门口的柱子上。”
庞贵来恼意,“人救回来了吗?”
这个孽障东西!
庞佳博迟疑道,“还没有。”
“怎么不救?留在那儿丢人现眼吗!”庞贵来怒极。
庞佳博支吾道,“柱子边有留字……留的是,敬平侯陈倏。”
庞贵来僵住,“什么?”
第020章 你爹…… “糖糖,你爹………
整个淼城今日都不怎么平静。
城守的侄子庞冕和他的狗腿子马进山一起被绑在城门口,眼睛被布条蒙住,不少人都偷偷上去砸了鸡蛋,扔了菜叶,还有胆子大些的,冲上去吐了口水!
淼城城中的百姓都压抑了许久,尤其是庞冕和他的狗腿子……
早前就听说新帝将平南赐给了敬平侯,城中百姓都盼着敬平侯来淼城,让百姓有活路。但一连等了三两月,却什么都未盼来,有人说敬平侯压根儿没准备管平南这摊子的事儿。
久旱盼甘霖,城中的百姓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原本这股风声都消散去了,百姓也没指望了,今日却忽然来这么一出,城中民心隐隐攒动着,纷纷奔走相告,城中都来城门口远远观望,光是看着这两个混蛋被扒光绑在那里,不少人都觉得心中出了一口恶气。
虽然仍不敢有人上去揍人,但看到一侧留的敬平侯陈倏字样,有人敢扔臭鸡蛋了,这便有了第二人,第三人……
老百姓能做的事情不多,也只能这样出气。
而更解气的是,人都绑在这里将近晌午了,城守府的人应当是惧着敬平侯陈倏几个字,还没敢来救人。
所有人心中都隐隐觉得,淼城要变天了!
***
七月酷暑,晌午的时候日头最毒,人都要晒脱水了。报信的人一遍遍往城守府来,再这样下去,人怕是快熬不住了。
早前还算冷静的庞贵来也在一遍遍的报信声中,隐约有些坐不住。
“不知道真是敬平侯,还是有人借用敬平侯的名义?根本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庞佳博知晓父亲想救人,但又诸多顾虑。
不救,挂那儿丢人现眼。
救,就成了和敬平侯府对着干。
但倘若是有人借敬平侯的名义行事,最后发现不是敬平侯,这其中的笑话闹大,丢人的还是城守府。
眼下,父亲骑虎难下!
“这陈倏唱得哪一处!”庞贵来实在咽不下争口气。
陈倏若是想动手,早该动手了,不会拖到这个时候,还选择了最打脸的方式,公然挑衅,将人挂在城墙处,但若是把人放下来,敬平侯陈倏几个字写在那里就是震慑。
“爹?”庞佳博欲言又止。
庞贵来脸色铁青,“再等等。”
……
晌午的时间一过,有人来报,说二公子昏过去了!
府中都称庞冕二公子,庞佳博看向自己父亲,庞贵来脸色涨得通红,“去!把人取下来。”
这一日,整个淼城城中都暗地里沸腾。
虽然最后人还是被城守府的人救走了,可从晨间到晌午这整整大半日的时间,足够传遍整个淼城。淼城城中的百姓都在期盼着敬平侯在淼城露面。
这一夜,淼城城中很多人失眠。
翌日醒来的时候,城中百姓再次沸腾了——因为城守的侄子和马进山又被挂上去了!
“欺人太甚!”庞贵来砸了案几。
庞佳博脸色也很不好看,“爹,那还救不救?”
如果不救,岂不是等同于又回到了昨日一样的场景?等同于再挑衅了城守府一回,而城守府仍然面临和昨日一样的难题!
骑虎难下,被城中百姓看笑话!
这敬平侯确实像父亲说的,心思深沉,难对付。
庞贵来恼道,“救什么救!他的人若出入无人之地,救了一回,明日还有第二回 ,救了第二回,还有第三回,长此以往,城守府颜面扫地!”
“那爹……是要放任不管吗?”庞佳博知晓,若是真再来两次,庞冕怕是要丢性命。
庞贵来咬牙切齿。
对城中百姓来说,却大快人心!
昨日只挂了两个,今日挂了四个,整整齐齐挂在一处的,就是平日里在城中无恶不作的几个人。昨日还只有小撮人去砸了鸡蛋,青菜,今日好些人都顾不得这么多了,纷纷上去砸烂菜叶,臭鸡蛋之类的。
百姓的情绪大受鼓舞。
这么看,就算是城守府还会来救人,明日还是会有城守府的爪牙被挂上去!
……
晌午过后,陈惑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