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少有骑马出行的,在这特殊的当口骑马走在官道上的人就更不寻常,仇钺快步去到跟前的小丘顶上,凭着过人的目力一看,很快认出了远远行来的四个人当中,有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即使隔得很远,即使她扮了男装,他也同样可以一眼认出她……
“是仇钺。”迟艳面色凝重地说道,“方圆千里,只有他有这样过人的射术。”
虽然被那两支箭威慑不敢轻举妄动,邵良宸还是很快提缰拨马,挡在了何菁身前,钱宁也打着手势叫迟艳退后。
眼看着一队数十人的人马转过山丘朝他们迎面冲过来,很轻易便可看出是宁夏卫的服饰。钱宁、迟艳与何菁都见过仇钺所带的那些亲兵,从人数上便可判断,这就是那一队人马。
“看到那棵高树了没有?”钱宁朝后面的两个女子小声道,“一见他们超过了那棵树,你们两个立即折头往回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邵良宸有所忧虑:“万一仇钺再发箭呢?”
“他若在那群人当中,平地射过来的箭咱们能替她们挡一挡,若是还在那座山丘上……”钱宁双眉紧锁,神情前所未有得严峻,“那就只能赌命了,终归是跑远一步就多一分希望,总也不能干站在这里等他们围上来再短兵相接。”
眼下是看不出仇钺有没有跟着那群人一起过来,邵良宸也没有更好的主意,那伙亲兵至少有五六十人,即使短兵相接他们有把握杀得过,也难保证何菁与迟艳的安全。
邵良宸回过头,对上何菁满是担忧的眼神,郑重说道:“记着,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管,你们越快逃得掉,我俩就越好脱身,明白了么?”
何菁从方才就在担忧随时会见到那种夺命箭矢射在他身上,心跳得几欲破腔而出,此时见他们要自己先走,就更是忧虑至极,可也明知自己留下帮不上忙,只好蹙着眉心点了点头。
说话间那伙亲兵已经接近了一大截,钱宁看准时机,忽然喝了一声:“走!”
何菁与迟艳迅速调转马头,朝来路飞奔而去。
钱宁等了片刻见到没有箭矢再射过来,招呼邵良宸道:“咱们也走!”两人也一同回身催马奔去。
“看来仇钺暂时没打算对咱们下杀手。”见身后这些人也没射箭,邵良宸说道。
“军中的亲兵都不配备弓弩,这些人随身带了弓的应该只有仇钺一个。”钱宁神情又恢复了轻松,笑吟吟地说着话,手上已摘下了挂在马后的硬弓,“既然仇将军客气,那咱们就不去跟他客气了。”
这一次他们护着何菁来宁夏,朱台涟为他们备好了武器,两套弓箭与两把雁翎刀。他们今早离开宁夏时,邵良宸只取了一柄雁翎刀带着,两套弓箭则都留给了钱宁,当时钱宁还不大明白原因,这时他顺手将一把弓和一只箭壶抛给邵良宸,才听邵良宸道出缘由:“我……不会用啊!”
钱宁不由得额角一抽:“一点都不会?”
“一点都不会。”邵良宸真不是谦虚,他暗器练了不少,就从没拉过弓。
“乱射几箭吓唬他们一下也好!”钱宁说话间已抽弓搭箭,回身“嗖”地一箭射了出去,那边一名冲在最前的亲兵顿时“啊”地惨叫了一声栽落马下。
钱宁哈哈大笑:“这帮孙子,决计想不到身在大明境内也会吃这一招!”
当时蒙古骑兵很喜欢用这种回马射箭的招数,摆出溃逃的架势引明军追击,却在溃逃途中不断回身发箭。按常理说好像这种拧过身子射箭不大方便,可从惯性上来说却十分占优势,后面的人正在往前冲,朝前射来的箭可能飞到时也已力竭,杀伤力不够,但他们自己却实实在在地朝着人家射回来的箭上迎过去,双方惯性一叠加,寻常的弓也能射穿人体,所以追击的一方十分吃亏,明军总会在这样对蒙古溃兵的追击中伤亡惨重。钱宁这一手也就是仿照蒙古人的做派。
对方的人里有拿着五石弓的仇钺,一箭射过来便可给他们个透心凉,钱宁却怡然不惧,只抱着多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一个的心思尽力杀敌。
他说着话也不耽误动手,又是两箭射过去,就又射落两名亲兵,其余亲兵见状也心生恐惧,稍稍缓下了速度。可再看邵良宸那边,好容易搭好了一支箭,在马上一颠簸,没等射出,箭先掉去了地上。
钱宁忍不住揶揄:“唉!练武的男人还有没练过骑射的,我也真开了眼界了!”
“我又不能背着把弓去做探子,有何稀奇?”邵良宸没好气道,看看前面尚未逃远的何菁与迟艳,他索性一拉缰绳,掉头冲了回去,“这样她们也难跑得脱,待我去杀他们几个!”
“你……”钱宁一箭一个正射得痛快,不明白他干什么突然要放弃距离优势,稍一闪念他便想起:说不定仇钺近战的功夫不及他,他这般冲去敌阵也有道理。
话说,刚这一阵他已射杀数人,为何仇钺眼睁睁看着手下被杀也没发箭还击,钱宁一时想不明白。
他们与那些亲兵之间才相隔几十步远,邵良宸回马迎面冲上去只眨眼之功便与敌人照面,他已提前抽了雁翎刀在手,看准最前一名亲兵手举朴刀准备迎战,邵良宸面上摆出即将挥刀的姿态,却在两人接战的一刻猛然低下身子,一刀削在了对方的马腿之上。
这种雁翎刀刀身狭长,有一点像日本倭刀,朱台涟给他们的这把刀钢口甚好,一刀削去马腿齐根断折,那名亲兵连人带马栽倒下去,挡得后面两人措手不及,也险些被绊倒,邵良宸反手一刀,又将一个正奋力控马的亲兵砍落马下。
钱宁停在原处,本还想继续射箭掩护他,但见他一人冲入敌群,真如虎入狼群,所向披靡,很快便将敌人冲得七零八落,只看见鲜血四溅,惨叫连连,好像完全不需他插手帮忙,钱宁手拿着弓箭,倒有了点观赏热闹的兴致。
原先虽早听张采说过邵良宸功夫过人,钱宁这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不来亲眼看一看,还真不好想象,邵侯爷一个美女似的人物,竟也有与“勇猛”二字沾边的时候。钱宁不禁啧啧赞叹:可见人各有所长,若叫我抡刀与他对面拼命,还真不见得拼得过他。
邵良宸在亲兵丛中冲杀了一圈,一气儿砍翻了七八个人,又从从容容地纵马冲了出来,折回来朝钱宁喊道:“仇钺不在这里!”
仇钺不在这儿,那会去了哪儿?钱宁回头看看已经渐渐跑远的何菁与迟艳,迅速权衡了一下,咬着牙也抽刀在手:“先把这帮孙子都收拾了再说!”
这一段官道的两侧都是野地,密布着树木与蒿草,而官道是专挑平整地段修的,难免曲曲折折,如果仇钺志在擒拿劫杀那两个女子,纵马驰下官道去走野地,是可能超近路追上她们的。在那种坑洼不平的地方驰马很考验骑术,何菁是肯定不敢去尝试,但仇钺一定能轻易做到。
钱宁猜到这一点,但也总不能领着身后这条尾巴赶去接应啊,到时一个照看不周,这帮人里有人伤了她们怎么办?再着急也只能先杀光这群小兵再说。
第107章 命数难测
何菁与迟艳一路纵马狂奔, 路上频频回头张望, 隔得远了虽看不清战况, 至少能看见那两个人还好好骑在马上,也能勉强安心。后来邵良宸与钱宁都停下来去与亲兵们混战到一处,她们也越跑越远, 就不再看得清状况, 何菁忍不住慢下马来。
迟艳见状,也慢下来劝道:“咱们即使回去也帮不上忙, 还是听他们的, 再逃远些为好。”
何菁犹疑道:“反正这会儿也没人追过来, 咱们在此等一等也无妨吧?”邵良宸若是真被仇钺杀了,她活在这个天地的意义就都没了, 逃得再远又有什么用?
迟艳才是勉强应下了钱宁的求婚, 论情意远远不能跟何菁对邵良宸相比,不会像何菁那么关心则乱, 见她不愿走了就有些发急:“二小姐, 他们见咱们逃得够远了, 也就不必留在那里恋战, 可以随时脱身,所以咱们还是该接着跑啊。”
何菁一听也是这个道理, 只好拨回马头准备继续前行,却在这时,见到路边的树丛之中猛地窜出一匹马来,全身甲胄的仇钺骑在一匹踏雪黑马之上, 显得威风凛然,杀气腾腾。
何菁与迟艳都骇然变色,下意识提着缰绳退了几步。
“别再动了,不然我立时将你们连人带马钉在地上!”仇钺手里握着比寻常硬弓粗了一圈的五石弓,沉声说道。
迟艳脸色发白,心跳得奇快,可转眸之间,竟见到何菁似乎并没什么惧色,甚至脸上神情比方才还要轻松了些,她看得满心不解:难不成二小姐已有脱身之计?
何菁当然还没什么脱身之计,但见到仇钺到了面前,她确实放松了不少,仇钺在这里,就说明邵良宸那边对付的只有小兵,相比他面临危险,她宁愿危险出现在自己这一头。
仇钺冷冷看着她们,任由胯下黑马缓缓踏步,一时没有说话。
他其实说不清自己这会儿想做什么,如果真那么想杀她们,方才在山丘上直接射箭就够了,没必要再费这个力气,还要牺牲手下亲兵的性命。他好像是想杀她们,可又没有下定决心,或者说,还想在杀她们之前再说上几句话,不甘心一字不说就要她们的命。
可是真等面对面时,他又想不出能说什么。临到此时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二小姐那晚是骗他的,毋庸置疑,迟艳往日也都是骗他的,也毋庸置疑,难道此刻还要出口问她,是否曾对自己有过哪怕一点点真情?他不是那么感情细腻的人,问不出那种话,也不觉得那种话还有什么必要问。
所以,好像真的并没什么可说的了。那或许,就该直接动手了?
仇钺听了这话,正好寻到了一点说辞,冷笑了一声:“你对朱台涟倒是忠心,那我若要说,我正是要杀了朱台涟这宝贝二妹妹来向他报复,你又当如何?为了报效主子,你想替她死么?”
说话间他已在硬弓之上搭好了一支箭,抬手对准了何菁。这么近的距离本没有再用弓箭的必要,只是他平生最得意的技能就是射术,值此当口自然也会想用这一技能了解此生最后一桩心愿。
何菁若说一点不怕肯定是假的,但也还没怕到心慌意乱的地步,她脑中仍在急急想着对策,仇钺是凭战功做上参将的人,靠她和迟艳的本事,再如何搞偷袭也别想占到便宜,想要脱险只能拖延时间,等待邵良宸与钱宁上来接应。可是又该如何拖延?仇钺这种人必定心硬的很,拿出他与迟艳往日的情意说事儿很难能撼动得了他,那还能说些什么……
“仇钺!”迟艳一提缰绳挡到何菁前面,“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忠于王长子,你若执意要杀二小姐,我情愿替她抵命!”
仇钺见状更多了几分玩味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