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宋常年喝酒,年纪轻轻就喝得手抖了,现在没钱喝酒了,可毛病却落下,举着两个巴掌大的石头手一直在发抖,看着像是随时要落下。
“常宋!”
远处一声凄厉嘶喊,两人同时往那看去,却见谢嫦娥拼了命地跑来。常宋原本浑浊的眼忽然清醒过来,转瞬被怒气掩盖,看着急奔来的人,举着石头朝她砸去。急得后面的下人大喊小心,可谢嫦娥顾着救女儿,根本无暇考虑危险一事。那石头只落在地上,力气不够。
常宋忽然看见跟在谢嫦娥背后的男子,那脖子下的疤痕十分刺眼。他不知道徐正长什么样子,但是知道徐正脖子有一道疤痕,那是别人描述徐正最明显的样貌。他也看见了徐正的眼睛,心口一震,又转而看常青。
常青惊得愣神,四目一对,就见父亲眼里起了杀意,看得她转身要跑,却被常宋一把抓住衣领,拽跌地上,一脚踩在肚子上,随后就见他举起一块石头朝自己砸来。愕然得以为自己要死,身上却有人压来,石头重落,却是砸在护着她的人身上。
“娘!”
石落脊背,砸得谢嫦娥脊骨猛震,痛得她张口就吐了一大口血。如此疼痛,手却还撑在女儿身旁,生怕压伤了她。
陆正禹冲上前,一拳重重砸在常宋脸上,怒声,“你还有没有人性了!”
常宋踉跄不稳,跌倒在地,牙已经被这一拳打松四颗,含着满嘴的血,哈哈大笑,“原来你就是那个奸夫,青青是你的女儿。”
陆正禹一愣,谢嫦娥也是一愣,低头看着女儿,只见她满目惊色。许是刚才受了太大刺激,如今又被震惊,晕了过去。
谢嫦娥再撑不住,好在下人已赶到,将她扶住。急急忙忙将她和青青送去附近医馆医治。
陆正禹往那看去,满目担忧。常宋见陆正禹一瞬走神,又弯身去捡石头,手中已拿凶器,朝他跑去。跑得太急,手上石头又重有十斤,步子一滑,石头脱手,刚落地上,额头便磕在尖锐石头上。猛地抽了抽腿,脖子一歪,两眼圆瞪,一动不动。
徐伯上前探他鼻息,抬头道,“死了。”
陆正禹满心嫌恶,环视一圈,冷声,“常宋已死的消息,谁都不许在小姐面前透露半个字,否则他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众人应声,他也不再去看常宋一眼,往医馆赶去。
谢嫦娥背上挨了一记,那石头不小,力道更不小,送到医馆,已经吐了几次血,彻底昏死过去。
大夫诊断之后,面色也十分难看,“伤了内里,怕、怕是……”
怕是要熬不过今天了。他不说,众人也猜到了。
谢崇华去衙门跟当时在场的人走了一个过场,就将常宋的尸首送去了义庄,这才急急忙忙赶到医馆。一进去就见妻子双眼通红,满场静默,愣了片刻,“妙妙。”
齐妙抬头看他,声音微哽,“青青吓晕过去了,没有大碍。”
“姐姐呢?”
话到嘴边,鼻子已酸,“大夫说姐姐伤势太重,有性命之忧。”
谢崇华脑中一嗡,差点站不稳,齐妙将他扶住,“二郎……”
他借力轻倚,定了定神,“五哥呢?”
“在里面陪着姐姐。”
还是白天,屋内没有点灯,亮堂堂的,只是陆正禹却觉满屋阴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看着床上拧眉紧闭双眼的人,直愣愣盯着。如果这次她再丢下自己,他定会一世恨她,下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如果当时他反应再快一些,跑在她的前面,她就不会有事了,女儿也不会有事了。
他跪坐在床边,目光半寸未离开床上人的脸。
老天爷薄待了他们这么多年,历经磨难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为什么又要戏耍他们。
如果在一起是错的,那让他早点知道,他可以一世忍着不出现,让她好好活着。
可他不知道,于是酿下了大错。又或许是,老天爷太刻薄了,对他们太心狠。为何偏偏是他们。
他想不明白。
门“吱呀”地打开,他满腔没处发的怨气变成怒气,回头压着嗓子,目光却狠戾,“我不是说了……”
来的人却是青青。
他愣了愣神,常青脸色苍白,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慢慢走了来,看着母亲,良久沉默。身体没有太多力气支撑,也坐了下来,守在一旁,默然许久,才道,“大夫说娘可能会死。”
陆正禹忽然想起当年欺瞒陆芷,说爹娘没事,只是去远游的事。他低声定定道,“不会的,你娘只是睡着了。”
他抬头要喊人将她带出去,常青神情恹恹,“我不傻。”
她比同龄孩子早慧,更何况母亲吐血她亲眼看见了,他又急着让自己走,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她,娘亲可能不会睁眼了。她呆愣半晌,大颗的泪滚落,“你真的是我爹吗?”
陆正禹不想在这种时候说这件事,他忽然明白了,青青就算是常宋的女儿,那又如何,并没有什么大碍的。已经住在一个屋檐下,便是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常青盯着他,颤声,“不管你是不是,我都不会喊你爹,也不会承认你是我爹。我出生的时候,娘还没离开我爹,她不应该做那种事。所以现在老天爷在罚她……可是她是我娘,我不想她死。我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如果老天爷把娘带走了,那就是在罚我,它凭什么罚我。它要是这么做,我也去做尽坏事,反正早就罚过我了。”
陆正禹见她字字说得清楚狠心,真觉若她娘没了,她真会做那些事。青青当真不擅长表达感情,明明很担心自己的母亲,却一字不提,这一番话,更让人听得心痛。
他生平第一次,像个父亲那样轻抚她的头,“你娘不会有事的。”
陌生的手,陌生的轻抚和感觉,常青没有掸开那手,也没有要原谅他和母亲的想法。
她只想母亲快点醒过来,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两人久坐不动,守着床上的人。
晨曦已变成斜阳,余晖满洒屋内,多了几分暖色。床上的人低吟一声,像是从噩梦中脱身了,陆正禹和常青几乎是同时精神一凛。
“阿娥——”
“娘——”
第67章 跑马花灯
明日中秋,齐妙让厨房做了月饼,挑了二十几个放盒子里,准备让人送到徐府。瞧了一圈,对陆芷说道,“阿芷,等会你将月饼送到徐家去吧。”
正在装月饼进盒的陆芷听见,手势微不可见地顿了顿,到底还是应了声。
她知道那边一直想让她回去,只是开始因为要筹办和谢家大姐的婚事,耽搁了。后来又因为谢嫦娥受伤,这两个月一直在养伤,如今已经没什么大碍,便又将那暂且放下的事重提。
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她已经不想回去了,以前的事她还记得一些,感情却在这六七年里慢慢磨灭,倒不如在谢家过得舒服和安心。再回那里,又要重新开始,总觉累心和忐忑。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均匀安稳,陆芷抱着盒子,拨着紧系的锦缎,想了许久。等车夫停下说到了,她才深深吐纳一气,从车上下来。抬头看着门口的牌匾,徐府。
就算她回去……回的也是徐家,而不是他们陆家了。
头上烈日高照,却还是觉得有秋风迎面的寒凉感。她抱着盒子走上台阶,说明来意,下人就让她进去了。
穿过前院,到了大堂,站着总觉不自在,便自己坐下了,低头看着盒子。
陆正禹此时正跟谢嫦娥商量中秋去哪里赏月,最后决定去冀州最高的平月塔,末了又摸摸她后背,“大夫说以后刮风下雨要穿得厚实些,伤了骨头,怕旧伤复发。”
“现在天热,等入秋以后让裁缝过来量做新衣,再让他们将背后那块垫多点棉絮。”谢嫦娥也摸摸后背,休息这么久,如今重摁也没事了。能捡回一条命,她觉得以后只是刮风下雨旧伤会犯算得了什么,命在就好。坐久了有些累,伏在他膝头微合双眼,“明日阿芷会过来么?”
陆正禹闻声,眉头已是微拧,“我还没让人去谢家,这两个月两家走动也不少,她总是在躲着我,我知她还不愿回来。虽然六弟他们说已经跟阿芷提过,她也明白,但就是不见她点头。”
谢嫦娥向来细心,安抚道,“阿芷受的苦太多,儿时也颠沛过一段时日,她心底还是喜欢安稳日子的。而且已经在我们谢家住了那么多年,她不愿再去陌生地方,重新过活,我倒也明白。再等等吧,如今年纪还小。”
“倒也不小了,我想让她早一些回来,早点回来,对她也好。再过两年她也要嫁人了,再不接回家,又要分开。”
两人正提着她,下人就过来禀报陆芷来了,还是一个人来的。
陆正禹一听,忙让下人去端果点蜜饯。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小妹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陆芷还坐在大厅,时而往外面看看,这里很大,下人很多,来来回回,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听见匆忙脚步声她才抬头看去,不一会就看见有人出来,看着自己的眼很是欣喜,“阿芷。”
她站起身,将东西递了过去,“月饼。”
下人在旁接过,陆正禹说道,“坐吧,一个人过来的吗?”
“嗯。”陆芷没有坐,有些局促不安,“我走了。”
“阿芷。”谢嫦娥上前轻唤,“来都来了,不如坐下来说会话,你哥让人给你拿蜜饯果子了。”
陆芷摇摇头,没有瞧看,埋头走了。步子匆忙,不愿多留。
陆正禹见她如此,没有强留。送她出去,看她上了马车离开,还站了好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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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芷回来的时候,齐妙还没和人分完送去其他家的月饼,见她这样迅速,就知道是放下月饼就走了,半刻也没多留吧。见她闷声不响,也没多问。等分完月饼,让下人往各家送去,众人要散时,才将她喊住。
屋里还有月饼余香,闻着好,吃起来却容易腻味。齐妙去将窗户打开,唤陆芷过来坐下,提帕给她擦衣襟上沾的油,“等会回屋就换下洗了吧,不然洗不干净了。”
“嗯,那我现在回屋。”
齐妙伸手将她摁停,“嫂子有话要跟你说。”
陆芷唯有回来。
“嫂子知道你不愿听,可如今你已长大,也会自己想事,嫂子觉得是时候说清楚了。”齐妙缓声说道,“你哥哥一直想将你接回去,近日也跟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