揍死,他也没多想。谁想拳未完全落下,脸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一糊,有种肉馅的味道,油腻腻的糊在脸上,只觉又脏又恶心。这一惊,谢崇意已经翻身,将他推开,抬脚就在他腿上踹了一脚,他还想继续还击,却被人抓了手往外扯。
抓来的手在发抖,将怒气冲天的谢崇意一瞬拉回神,只是愣了片刻,他一俯身抱起陆芷,往外跑。
庞林还在恶心脸上的东西,越闻越像肉包子,无暇顾及那两人。
谢崇意抱着陆芷一口气跑了很远,他受伤他不在意,可要是伤了陆芷,他就罪过了。
跑到桥底下平日妇人洗衣服的地方,水光因月光照得潋滟,又因今年干旱,河水很浅,那浮游的鱼也看得真切。
陆芷瞧着那鱼,拨了拨水,又偏头瞧瞧在洗脸的谢崇意。便从怀里拿出一个肉包子递给他,“刚那个打坏人去了,只剩一个。”
谢崇意顿了顿,停下手上动作,水珠还挂在脸上,默然片刻,说道,“我不饿,你吃。”
“可是你没吃晚饭。”
谢崇意莫名暴躁起来,“我不饿!”他气道,“你跟过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下次你再敢私自跟来,就别再跟我说话了。”
“哦。”陆芷蹲回原地,一会偏头问道,“所以你下次还要这么做吗?”
“……”
陆芷咬了一口包子,留下一道弯弯纹路,又问道,“不过肉包子真的很好吃,你真的不吃吗?”
谢崇意动了动口,到底没再骂出口。瘫坐还有些水渍的地上,头顶是桥梁,偶尔还有马车和人经过的声音。他抬头看着水光折射在桥梁上的水光,许久才道,“我这么多年的书都白念了。”
从小到大,看了那么多的书,他却还是没学会像兄长那样温厚待人,处事不惊。对温洞主是,对庞林也是,转念一想,只是揍他们一顿,又有何用?
用拳头泄恨,解得了一时之气,却到底是输了。这样的他,跟温洞主和庞林有何不同?
去了仁医馆之后,不是从宋寡妇那听来了,当初兄长在他睡下后,不是去找了温洞主。可是并非是找他吵架,更不是打架。具体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还记得兄长那晚回来,就让他跟他回了家。
哪怕是发生今日的事,兄长听后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是说道,“谣言止于智者,你也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留心。更不必为这种事羞愧,被人背叛,你也难过。”
兄长处事时的宽厚和沉稳,怕是他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想了许多,像是一点一点想通,连那往日今日所受的屈辱,好像也云淡风轻,不那样介意了。
只是今晚的事……叹气,“我好像又给我哥闯祸了。”
陆芷吃东西慢,包子才吃了一半,闻声说道,“那就认错吧。”
谢崇意靠在石壁上,也不在乎后背的苔藓,问道,“我刚才去找那人打架,是不是太笨了?”
陆芷想也没想,“是呀,笨死了。他那么五大三大……”
“五大三粗。”
“哦,五大三粗的,一看就打不过。”陆芷说道,“所以得带东西,比如肉包子,上回我就看出来了,他怕脏的。下次你泼他一身潲水,他肯定要吓死。”
谢崇意失笑,个头不大,脑袋瓜子倒灵活,比他聪明。他摸摸陆芷的头,说道,“没有下次了。”
——君子报仇,从来都不是只有拳头这一种法子可选。
如今才明白,却不知是否明白得太晚。
他牵着陆芷回到家里,谢家上下已经焦急一团。齐妙见他们一起回来,很是意外又好像是情理之中,没有责骂,只是让他们快点去洗洗,然后让人去知会还在找的人,人回来了。
正是四月的天,天气已经炎热。谢崇华回来时,衣裳都已经湿了,坐在大厅休息时,谢崇意也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出来,见了兄长,便跪在地上,“哥,我知道错了。”
谢崇华看着这唯一的弟弟,已是担心他往后要如何是好,“你这样冲动急躁,是做不了大夫的。之前送你去医馆做学徒,是为了不让村人嘲笑。可如今已离村子百里,不必在意这些了。以后你不要去仁医馆了,留在家中专心念书吧。”
谢崇意没有异议,他的确没有想过日后要做个大夫,只是日后到底要做什么,他也不知。跪了一会,他才说道,“那设局的人,是庞林,县里庞家二老爷的公子。”
“庞家?”提及这家,谢崇华当然也知道,这家人做生意不大老实,欺压小店,低价拿货去外地高价卖出,他曾整治过。又因庞家大老爷是知州,虽然是买的官,但权力却没有少半分,暗暗给过他压力,让他不要插手庞家生意,只是他没有理会,听慕师爷说,还令庞家损失过不少银子,“看来,是二哥连累你了。”
谢崇意立刻抬头说道,“那庞林曾和我是同窗,向来瞧不起我,当初在书院我不愿追随他,也不肯给他考试作弊,更因他曾夺我第一头衔我曾将事情闹开,让他在同窗中出丑,所以他是冲着我来的。”
谢崇华愣了愣,“当初就是他们家贿赂了温洞主,许了他第一名?”
谢崇意点点头,虽然仍有些担心兄长会生气,但还是坦诚道,“温洞主在二哥你上任第二天就走了,不是因为怕你会处置他,而是……而是那晚酒宴,我尾随在后,痛揍了他,给了他教训,还威胁他如果不离开,我便会一直折磨他……”
这件事除了陆芷,谁也不知,听得齐妙和谢崇华都愣住了。
谢崇华更是一时失语,半晌才皱眉痛声,“三弟你糊涂啊……”
“三弟知道……”他紧握了拳,“如今说出来,二哥要打要骂要罚,三弟都认!”
谢崇华如今才知道为什么温洞主走得这么急,只是细想,倒也不全是弟弟的过错,“他为师四十年,学生并不少,真硬气起来,是绝不会怕我一个知县的。只是他心里有鬼罢了,收受贿赂,将事情捅出去,只会两败俱伤,他也得不到好处。无论你动不动手,他都不会留下来。”
庞家的事也一样,他甚至想如果不是自己,庞家或许也不会打弟弟的主意。
这件事的真相也只有庞家人才知道了,可无论如何,都跟他脱不了干系,而不全是弟弟的错。
他唯一可以安慰私心的,便是那庞林戏弄弟弟在先,而且也是他先动的手,庞家无理,是告不了弟弟的。他们谢家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已算很好。
“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邵大夫那。”
谢崇华回到房中,才和妻子说道,“那庞林是先动手的,我们倒可以告他伤人,给庞家一个教训,免得以后再打我们谢家的主意。”
齐妙微微摇头,“二郎你忘了,庞家大老爷是知州,正是你顶上的官,你得罪庞家,并不是好事。如今庞家指不定还敢来反咬一口,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的,就看他们如何想了。”
“我并不怕他们寻我麻烦,只是崇意并非是完全没错,他尾随庞林,到时候庞林说他拿棍是自卫,也没旁人,谁也不占理。”
“嗯。”齐妙庆幸丈夫并没有冲动,这种事比洪家的更棘手。洪家是罪有应得,不怕上头查,上头就算诬陷他,那也问心无愧。但庞家这事,葛灵那个是毫无证据,尾随那个,还容易被反咬,干脆按兵不动,如此方是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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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明媚,微风徐徐,是陆芷喜欢的天气。
她讨厌下雨,也讨厌湿腻的地方,更讨厌晚上,因为太黑了。她洗漱好到了厅上,给沈秀问了安,坐在一旁等着开饭。
早点没有什么新花样,都是些简单的面食。她要了一碗鸡蛋面,一如既往吃了个干净,然后才去书院。
因送她去念书时,温洞主已经离开,新上任的主洞谢崇华见过,言谈举止都十分儒雅有礼,打听后品行也好,就送她去了墨香书院,而教她的,正好是当年教谢崇意的林莫林先生。
林莫出于当年愧疚,待陆芷十分好,于她的留意也多两分,这日已开课,却没见她踪影,谢家也没有来说她今日不来,是从未有过的事。很是奇怪。下了堂,干脆直接去了谢家。
谢崇华一早就领着谢崇意去仁医馆拜辞,齐妙在家中。见了林莫,有些意外,“林先生今日休息么?”
“后日才休,刚上完一堂课。”林莫问道,“阿芷今日是不舒服么?”
齐妙忙问道,“是怎么不舒服?可送去医馆看看?”
林莫见她误会自己的意思,倒是明白过来了,“阿芷没有来书院,我以为她不舒服留在家中了。”
齐妙吃惊,“阿芷没去?可是她一早就出门了。”
她忙唤了送她去书院的车夫来,车夫一听,说道,“小的亲自将阿芷姑娘送到书院,亲眼见她进去,才走的。”
两人相觑一眼,心觉不妙。林莫说道,“我回书院去别的堂上看看她有没有在那,许是在别的堂上玩得忘了。”
这理由实在说不通,只因陆芷的性子齐妙清楚,别说是才去两个月的书院,就算是这待了一年的家,她也没和往来的下人熟络。是那种哪怕你给银子给糖人,都不会跟着去的脾气。她心下不安,想来想去,便去喊了谢崇意来,说了大概,又道,“平日都是你带阿芷的,你去她常去的地方看看,可有去那些地方。”
谢崇意急忙出门,四处跑了一圈不见她踪影,忽然想到上次在酒楼和昨晚,她都在庞林面前露了脸,以庞林的小肚鸡肠,难道……
他喉咙一涩,心已是一抖。车夫说看见她进去了,但是林先生又说她不在书院。那就是她进了书院,又出来了。这事问守门的人最是清楚。他赶到书院,寻了守门的老者问话。
书院的姑娘并不算多,但小姑娘没什么避讳,来的就不少了。但陆芷总是独行,又清冷俊俏,那老者依稀有印象。仔细想了许久,谢崇意都急了,他才想起来,“好像是跟着个下人穿着的出去了,我拦了那人,不许他进去。他便站在这大声喊了她,等她过来不知耳语说了什么,就一起往那儿走了。”
得他指了方向,谢崇意急忙往那跑去。书院门前有空旷草坪,过了草坪,就是小山丘。下了山丘,便是密林。
这密林在书院中颇有“鬼气”,据说这儿曾有个学生吊死,阴魂不散,因此书院里的人没事是绝不会来这的。走的人少了,就更加冷清阴森,大白天进这里,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