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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的时候明明是隆冬,温婵和她身上都穿着最暖和的皮裘子,哪里会有什么葱翠芭蕉!
可眼下她们个个穿的都是春衫,按照这天色来看,至少已是二三月,这怎么可能!
她借尸还魂理应是立即就会寻到新的身体进驻,怎么会一夜之间从隆冬跨到阳春?
“我究竟昏睡了多久!”
她猛地转身,看向正在给她铺被的珍珠。
珍珠被她吓了一跳,屏息想了半日才出声道:“总共三日了,昨日姑娘曾醒过的。”
三日!三日间季节就能有这么大的变化?
“眼下是什么年月?”沈羲觉得自己的嗓子都颤起来了。
“现如今是昭庆二年呀!”珍珠愈发奇怪了,“姑娘怎么了?”
昭庆二年,昭庆二年!她印象中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年号!
她可也算是饱读诗书的,不要说大秦没有这个年号,就是她所读的史书里也没有!这个年号是哪里冒出来的?
沈羲背脊有了冷汗,人也有些发软!
“那现在是什么国号?你们可知道大秦?!”她努力寻找回自己的意识。
珍珠略略顿了下,凝重地道:“大秦已经亡国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先帝起义推翻了大秦,将赫连族人赶出朝堂建立大周,让我们所有拓跋人摆脱被赫连族人压迫控制,这是街口茶馆里每日里必有的说书,老爷在世也常跟姑娘说历史的,这些,姑娘您都忘了?”
珍珠说到末尾的时候是小心翼翼的,这样的沈羲让她觉得很不安,她隐约觉得她有些不妥。
沈羲脸色愈发变白,白到不能看。
大秦已经亡国了?
赫连族人被赶出朝廷了?现如今当政的乃是拓跋人?!她居然还魂到了拓跋人的身上?
大秦皇帝英明神沈勇,怎么可能会做亡国君?!
就是他同意,他朝上以张解等人为首的那帮臣子也绝不会同意!
她明明记得父亲说过大秦国运昌隆强盛万年的,怎么说亡国就亡国了?
“姑娘,”另一个叫做元贝的丫鬟走上前,充满担忧地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您去歇歇吧?”
沈羲闭了闭眼,将手抽出来,背朝向她们。
这消息给她的冲击太大了。
她很想说这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她们必定是胡乱编造了些消息来糊弄她!
可是眼前院子里的芭蕉,她们身上不符想象中季节的春衫,还有先前沈歆口里对赫连人的毫不遮掩的蔑视,这一切都告诉她这是真的!
她的命运出了问题,她的灵魂不是简单地找到了另一个主人,而是错开了时间在延续!
大秦不在了,那张家呢?
温婵呢?
她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一条命,现在她们却告诉她说大秦亡国了!她根本已不是生活在她死前的那个时代!
那现在她怎么去复仇?怎么去让温婵偿命?
而最关键的是,大秦不在了,她要上哪里去找她的家人!
“姑娘!您怎么了?”
丫鬟们的担忧愈发明显。
沈羲抬起头来,疲惫地撑着额角,喃喃道:“我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我梦见我死在永定十年。”
“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丫鬟们松了口气,皆都围过来安慰她,“大秦早就亡了,赫连人都被赶出中原了,现在是咱们拓跋人的天下,您不用怕。”
沈羲心里更是酸楚。
赫连人全被赶出中原了!这里头也有他们张家的后人么?那可都是她的家人和族人……
她稳了稳心绪,望着她们再道:“那么大秦永定十年,离如今有多久了?”
她死的时候,年号就是永定十年。
即便是被老天愚弄了,她也要弄清楚她死了之后张家又怎么样了?父亲母亲是否还有健在的可能?如是遭了不测,那他们的坟莹在哪里?
珍珠算了算,说道:“永定十年,距今恰恰五十年。”
五十年?
陷入绝望的沈羲倏地抬头,居然才五十年?!
五十年的时间,历史不会断层太远的!她的兄嫂侄儿年纪也还不大,应该还有存世的可能!
“那你们知不知道永定年间的张阁老家?他们怎么样了?!”
丫鬟们面面相觑,皆都摇起了头,“五十年前奴婢们都还没出生呢。”
二老爷一直在外赴任,她们都是跟着姑娘一起回府的,不在京师,很多事情知道的也不多。
但是沈羲的目光太凌厉了,逼得她们几乎喘不过气!
几个人绞着手指头静默了会儿,才终于有个梳着总角的小丫鬟怯怯地道:“不如去找咱们院里的刘嬷嬷来吧?五十年前刘嬷嬷都十多岁了,而且一直呆在京师,她应该知道的。”
第5章 她还没死!
“刘嬷嬷?”沈羲道。
元贝忙说道:“就是从前在咱们抿香院当差的!虽然她没跟着南下,但是一直在抿香院看着家。”
“那还等什么?快去把她叫过来!”沈羲站起来。心下着急,她也顾不上语气了。
很快头发全白的刘嬷嬷被请了进来。
珍珠重复了沈羲刚才的问题。
刘嬷嬷茫然思索了下,便说道:“哪个张阁老?”
沈羲情急之下走过去:“张阁老讳名张解,祖籍通州,出身世族,隆安二十三年中的解元!
“历任广西知府大理寺少卿,同定三年入阁,兼任邢部尚书!夫人肖氏乃是太师冯元第的长女,永定皇后乃是张夫人长兄之女!
“这么有名的人家,你怎么会不知道?再仔细想想!”
虽然她心里首要目标就是杀了温婵偿命,可是大秦亡国的消息此刻令她已经顾不上去管其它了!
没有什么比父母手足对她来说更重要,大秦亡了,她需要知道张家人的消息和下落!
刘嬷嬷讷了讷,垂头再想了下,蓦地一拍额头道:“想起来了!原来姑娘说的是永定年间的皇亲张阁老。这个奴婢倒是还记得些的。
“张家当年声名显赫,只不过后来下场也惨。当年先帝攻破帝都之后,张家誓死守卫赫连皇帝,护着大秦皇帝逃到南方。
“但后来还是捉到了,一家老小十几口全部被斩首,还有数不清的家奴,听说那鲜血把整个刑场都给染红了。”
沈羲眼前发黑,心口似是有只利爪紧揪着一般松不开来。
死了……所有人!
她捂着胸膛,临死前那股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那是她的家人!全都死了!
“不过,”说到这里刘嬷嬷又迟疑道,“张家有个姑太太却还在世。”
“姑太太?”沈羲艰涩地吐出声音。
“没错。”刘嬷嬷点头,“就是张阁老的千金,不过听说不是亲生的,而是收养的。现如今她老人家乃是韩府的老封君。
“她的孙儿,那可不得了!乃是当朝首辅韩阁老,韩老夫人如今也是大周最为尊贵的命妇!”
沈羲浑身血液倏地沸腾了,她极力忍住浑身颤抖:“你说的韩老夫人,是张阁老张解收养的女儿?”
是温婵?
张家灭门了,她温婵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大周的尊贵命妇?!
她不仅杀了她,她如今还站在消灭了大秦以及张家的拓跋人朝堂上,做着尊贵命妇?
“正是!”
刘嬷嬷翻起古来条条是道,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有什么太过异常:“奴婢就是因为韩阁老名望极高的缘故,这才记得清楚的。
“听说这韩老夫人原来只是张家的远亲,后来不知怎么张阁老就收了为养女,还把她许配给了韩家。
“虽然那会儿出身拓跋族的韩家还是低于张家一等,可在大秦也是有脸面的,张家委实对这位养女不错。
“老夫人一生富贵顺遂,后来赫连人被驱赶,却也因为韩阁老的缘故,使她太太平平。如今但凡提到韩家,便没有不敬着老夫人的。
“朝家这些年越发发达,与五十年前相比又不可同日而语……”
沈羲跌坐在椅上,手脚不觉已冰凉……
刘嬷嬷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但她已听不进去。
张家并没有别的远亲接进府里,也并没有别的人会收作养女,这个尽享富贵尊荣的韩老夫人,就是当初亲手杀死她、并且夺取了她一切的温婵,这点绝不会错!
张家亡了,死得干干净净,但落得了好归宿的温婵却越发风光,她当初因为嫉妒她的出身,以及怀宁侯徐靖对她的情有独钟而不惜买凶杀她,如今不但没遭报应,反倒还带契得夫家越发兴旺起来!
忠诚仁慈的张家落得全数覆灭的下场,而窍取了张家权和利的温婵却又成了世人眼里的尊贵无上的老封君,并且她的后人还做到了当年张解的位置,这多么讽刺!
她撑着额头,指尖冰凉如铁。
——若从死的那日所具的记忆开始算起,出事到如今也还不过三两日。
每月初一十五,都是她与母亲家人前去相国寺进香的日子。
肖氏生她的时候遇到点危险,张解在她们母女性命攸关的当口,情急之下跪在菩萨面前许下承诺,倘若母女平安,便让女儿将来每逢初一十五前去庙里进香还愿。
所以这事情是雷打不动的。
但那日早上母亲却忽然间大冒冷汗,张解请了太医来,倒无大碍,但这么一来便只能张盈自己去了。
而且那会儿她已经被指了婚,也是快要出阁持家的人了,怎还能事事依赖母亲。
温婵自告奋勇相陪,她也不是头一次陪着,没有人多想,倒只有高兴。
进香的时刻宜早不宜迟,天边还只有微微亮,她们便到了寺门外。
才刚下车,还没来得及冲站在车下望着她深深而笑的温婵招呼,随之而来便冲出来两辆马车,十来个黑衣人如同从捅掉的马蜂窝里蹿出来,瞬即便将她带来的所有人全都点倒了!——当然,只除了她温婵。
那些都是手段超强的杀手,她至今想不明白她是从哪里找来的,又是哪里的胆子去找这些人的?
她带来的那些护卫,不下二十个,个个矫健英武,平日里随便徒手打倒三四个大汉不在话下,但那日,在突然而至的那帮黑衣人面前,竟然也挨不过十来招!
她被捅得只剩一口气,丢在墙角落里。
她记得满地的鲜血像是聚集了好几树的落梅,沾满了整段胡同。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流那么多血,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泡在染缸里的布偶,是那幕红色在浸泡着她,而不是她包裹着那幕红。
她看见温婵在那幕红色里,丢给那伙黑衣人一扎银票。
那些银票,是那些年张解与肖氏,以及皇后年节里给她的赏赐。
她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待她如亲妹妹的皇后表姐,一定想不到,他们给出的这些钱,将来会变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