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放下手里的账本,接过儿子手中的纸,伸手把儿子圈进怀里,一个个字看过去,指着两个笔画多的字道:“还是老毛病,一写到笔画多的字就上松下紧。”说罢扯过一张纸,捻笔蘸墨,扶着儿子的小手,将那两个写得不好的字重新写了一遍,然后又放他自个儿到旁边去练习。
博宁捧着一小盆儿托盘儿,还没进门就先嚷着:“姐,你看我弄了什么来。”
团团一听到二舅的声音顿时就坐不住了,屁股长了尖儿是的,手下的笔也不动了,只盯着门口看。
“呦,团团也在啊!”博宁笑着上前,“看二舅给你弄什么好吃的来了。”
白瓷盆里有小半盆儿的托盘儿,红艳艳的颜色十分诱人,团团从小在南方出生在南方长大,虽说两岁多的时候跟着荷花回过一次东北,却是过年的时候,自然没见过这东西,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盯着盆里的托盘儿挪不开。
荷花从他手里拿走毛笔,朝他的屁股上拍了一记,“去洗了手回来再吃。”
团团飞快地跑出去洗手,又飞快地跑回来,然后盯着盆里的东西问:“二舅,这个是什么果子啊,我从来都没见过。”
“这个就是覆盆子,咱们老家管这个叫托盘儿,在南边儿少见,我今个儿下山看到有个老汉用个大树叶子捧了这么些,就都给买回来了,给你尝个新鲜。”博宁说着捻起一个熟透的塞进团团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汁水顿时在口中弥漫开来,团团的眼睛都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吃完一个抿抿嘴笑着说:“好吃!”
“好吃就多吃几个。”博宁把瓷盆儿摆在团团面前,扭头去看他写的字,夸道,“团团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真能干。”
“你少夸他了,夸得翘尾巴了怎么办。”荷花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每次看着博宁对着团团时候露出的孩子性格,心里却也高兴得很。
这个弟弟虽然是家里最有天分的,却也是最让她担心惦记的,博宁没有大哥的事故和圆滑,也没有栓子的豁达和开朗,有什么事儿都喜欢埋在心里,认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时候在家里,博荣在读书、栓子是老幺,两个人自然受家里的关注多些,唯有博宁不上不下的卡在中间,又被同为双胞胎的荷花事事压着一头,难免是家里最被人忽视的一个,等到荷花想明白这些的时候,大家却也都已经长大了,博宁的性子也基本定型,很难再改过来了。
好在这两年团团渐渐长大,两个人虽然差着十几岁,却总能玩儿到一处去,博宁似乎也在团团身上找到许多小时候没能享受到的童趣。
荷花坐在窗下看着弟弟和儿子为了争托盘儿笑闹着,虽然最后吃的都落进团团的嘴里,两个人却还是争得起劲儿,似乎只是为了玩闹。
博宁忽然凑过来,往荷花嘴里塞了个托盘儿,问:“想什么呢都出神儿了。”
荷花嘴里含着果子,身子放松地靠在身后的软枕上,含混地说:“看你俩玩儿得热闹,就好像自个儿多了个儿子似的。”
博宁开始没反应过来,再一琢磨觉出不对,伸手就要去收拾荷花。
门帘子一挑,齐锦棠迈步进来道:“今个儿这样热闹。”
“锦棠哥,荷花欺负我。”博宁张嘴就告状。
荷花歪在榻上抬脚就朝他屁股上踹过去,“没大没小的,这么多年了,让你叫声姐就这么难。”
“谁知道当初娘生咱俩的时候是咋回事,说不定还是我比你早生出来的呢!”博宁坚决不从。
“小样儿的,你又不是没叫过。”荷花牙根儿痒痒,磨着牙说。
“那不过是哄你高兴罢了!”博宁不等荷花再发作,伸手抓了几个托盘儿,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荷花看着博宁的背影,露出丝欣慰的笑容。
齐锦棠自然知道她在什么,歪着身子也偎到榻上道:“这两年博宁性子活泼多了,你也别总担心了。”
“是啊,小时候家里穷,我也顾不得留意他,后来才越发觉得亏欠他不少,好在他一门心思都搁在了读书上,不然若是走了歪路,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荷花轻叹了一声,靠在齐锦棠的肩头,“若是依着我,恨不得能这样把他搁在身边一辈子,看着他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不过你和大哥都说,博宁这孩子的天赋好,我不能为了自个儿的担心就埋没了他。唉,这回科考,我就放他去。”
齐锦棠在荷花额头印下一个吻,安抚道:“博宁已经长大了,用不着这么担心,我和大哥也会看着他的。”
团团见爹娘凑在一处不理自己,便一手抓一个托盘儿,硬是挤上榻去,往两个人嘴里一塞,嘴上道:“爹娘也吃,团团也要亲亲。”
“你自个儿也吃吧!”荷花将儿子搂进怀里,朝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次年秋闱,书院里共有五名学生要去参加,有两个寒门子弟连过年都没有回家,一直在书院里埋头苦读。
荷花吩咐下去,单独收拾出来两间屋子给他们五个居住读书,自个儿亲自去查看了屋里的用物,对几个人嘱咐道:“我知道明年要参加秋闱,你们一个个儿都恨不能日日不睡觉地读书写文,可是如今离着秋闱还有一年多,所以一定要照顾好自个儿的身子,不是我吓唬你们,每年乡试都有人因为身子不适被抬出去的,你们都是书院里十分优秀的学生,我可不希望到时候你们也因为身体缘故不能中榜,所以一日三餐都要好生吃饭,更不许太贪黑熬夜,我每日都派人来巡查,你们自个儿也要安排好时辰,每日什么时辰看书,什么时辰休息,都不是孩子了,也用不着我再多嘱咐了吧?”
“山长夫人放心,我们都省得了。”年岁最长的一名学生躬身应诺,其余几个人也都跟着答应。
荷花从学生们那边出来,就径直去了博宁房里,坐下以后道:“博宁,明年的秋闱,你想去参加吗?”
博宁从桌前抬起头,略有些诧异地看向荷花,“你不是不想让我去参加?”
“我以前拦着你,是因为你年纪太小了,一来不想让你有太大压力,二来以你的本事,上榜未必是难事,但是上榜后到京城去,你性子太倔强又不懂得通融变则,京里比不得咱们小地方,那些达官贵人们,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我怕你去了吃亏,家里护不住你。”荷花斟酌着用词道,“如今我拘了你三年,我能看得出你长大了,性子也沉稳了,不像小时候那么犟了,所以来问问你,可想去参加?”
“自然是想的!”博宁闻言喜上眉梢,起身儿应道,不过随即又皱眉道,“荷花,你是当真同意我去?还是锦棠哥或者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你若是打心里不想让我去京城,那我就不去。”
“瞎说什么!”荷花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我是那种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
博宁想了片刻,摇摇头,荷花这人虽说平时看着和气,但如果是她认准的事儿,别人说什么也是没用的,所以若她当真不乐意,哪怕是爹娘来说,怕是也不管用的,想到这儿,他才算实打实地开心起来。
“既然定下来要去参加秋闱,你这一年多就安心在这儿读书,回乡考试的事儿我都会安排好的。不过只有一条,不许跟以前在家的时候那样不要命地熬夜了。”荷花伸手给博宁抚了抚衣领,这才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出那么多了,只看个头似乎都要超过齐锦棠了,忍不住感慨道,“果然是长大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博宁这次果真十分听话,并没有日日埋首在书堆里,每日还抽出时间到后山的菜地里去帮忙,活泛一下身子。
小真忍不住跟荷花念叨:“我看学里那几个人恨不得吃饭都端着书,怎么咱们二爷还有空去菜地里折腾,就算是想活动活动身子骨,也用不着去做那些下人的活计。”
“随他去就是了,菜地里能有什么累活儿,小时候在家种地不也都干过来了。”荷花不以为然,对博宁这样的状态反倒十分满意,“我们家不养那些忘本的孩子。”
这话说得倒也算是有出处,去年学里进来过一个学生,家境一般却傲气得很,觉得自个儿读了几年圣贤书就很是了不得,家里都知道他的脾气,父兄偶尔来给他送东西都不敢进山门,守在外面托人捎进来或者托人带个话进来要他出去。
荷花有一回看见他前脚接过家里送来的东西,后脚就丢到山沟里去了,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上前把人教训了一顿,没想到那人却还是不知悔过,反而振振有词,满嘴都是歪理。
反倒是他父亲听到这边吵闹,急忙过来帮儿子开脱,对着荷花连连作揖赔罪,倒把荷花弄得手足无措,从此之后干脆眼不见为净,就也很少往前面过去。
小真听荷花说起这个,忍不住长叹一口气道:“前几日听我家先生说,那学生家里母亲过世,如今回去治丧去了,只盼着他以后能多存几分体谅父兄的心。”
“旁人家的事儿,咱们也管不得,所以我一直说,孩子必须要教育好,读书好不好无所谓,先要学会如何做人,不能忘了根本。”荷花说着搂过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的团团,顶着他的小额头道,“团团可不许学那些不懂事的人。”
“团团以后要跟二舅一样,一边读书一边种菜!”团团对刚才荷花和小真的对话听得并不十分明白,这会儿听到荷花说,便根据自己的理解胡乱答道。
屋里两个人闻言笑作一团,博宁在门口只听了个尾巴,挑帘子进来道:“你们可真是闲着了,对着团团编排我什么呢?”
“哪个编排你了,夸你还来不及呢!”荷花抱着儿子笑得身子一歪一歪的。
小真起身儿把地方让给博宁,自个儿告辞了出去。
荷花把团团放回榻里面,抬头问博宁,“还有一个多月就该去考试了,准备得如何?”
“不过是乡试,你用不着担心我。”博宁口气极大,不过眼里的确带着笑意,似乎当真十分轻松。
荷花嗔道:“这般大言不惭的话,在我屋里说说也就算了,传出去叫人怎么想你。”
“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年轻,着什么急,书院里几个要去参加乡试的,最小的都比我大了五六岁呢!”博宁依旧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模样,笑嘻嘻地冲荷花挤挤眼,“我以前拼命要考功名的时候你不放心,如今我心态好了,你还是不放心,娘都没你这么会操心,小心老得快,到时候锦棠哥就不要你了。”
荷花气得伸手狠狠地拧了他一把,“当着孩子的面儿胡说八道什么!”
五月份荷花就开始张罗回北方的事儿,最多的都是给家里捎带回去的东西,然后又准备了两个人的换洗衣服,各种用物,零零碎碎竟然装了两车都还没打住。
博宁原本一直没管这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