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虚空中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抓住他,姜湖睁大了眼睛,却辨认不出那只手的主人,他觉得那一瞬间,已经麻木了的疼痛再一次向他袭来,奇异地给了他某种挣扎的力量。
那只手不算很大,但是骨节分明,非常有力,手心干燥而温暖,有种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信赖他的感觉。
是谁……
那只手用力地拽着他,生生地把他从一片沼泽中拉出来,像是能劈开黑夜一样,天光猛然亮起来,翻天覆地,一道光刺破他的视野——
姜湖半睁开眼睛,原来床头的灯柔柔地照在他身上。
沈夜熙已经趴在一边睡着了,外衣在身上搭着,可是好像仍然冷,高大的身体缩成一团,肩膀耸着,却一直伸出一只手,握着自己的。
姜湖还是没有力气动,可是他突然觉得很安心,就像是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以后,突然看见了同类、家人,有种身上巨大的孤独感被瞬间消弭的感觉。
他想起沈夜熙说的话——我们就是一家人,共同努力,共同承担后果。
我何其有幸——
第二天姜湖醒过来的时候,沈夜熙已经不在了,毕竟现在这公交车的爆炸频率,在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悬了柄剑一样。
灭门案本来是超级严重的一件事,可惜现在也就只有苏君子一个人,带着几个从别的队里借调的人在那边忙。
黄医生毕竟还是没看住道行高深的盛遥,他只有一个人,不可能老在盛警官的病房里徘徊,而广大女性护士们,都已经被盛警官用色相收买了,这速度不能不说是高效。
他软磨硬泡地让苏君子给弄来一台电脑,后者对自己女儿时不常地死缠烂打就无可奈何,别说对付盛遥这妖孽了。
“公交二路上有监视器,组织技术人员,中午之前告诉我爆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沈夜熙开始地毯式搜查了,“怡宁,交给你了,快。”
“车上人那么挤,怎么查呀?”安怡宁问。
“安炸弹的那狗娘养的就在车上,也许能拍到他。”沈夜熙想了想,“把监视器里能拍到的人影像一个个地扫到电脑里,一个个地调查背景。”
安怡宁吐舌头,沈夜熙扫了她一眼:“吐什么舌头,做不完上MSN找盛遥,他肯定隐者身呢。”
“盛遥自由啦?”杨曼插了一句进来。
沈夜熙一笑:“盛遥跟黄芪都是妖孽,我估计盛遥更胜一筹。对了杨姐,交给你一任务,马上联系媒体,就说我们需要群众的帮助,征集汽车爆炸案的目击者,要是有什么相片什么的就更好了,无论事前事后,只要是爆炸现场都行,悬赏征集。”
“悬赏?”杨曼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真的,”沈夜熙特笃定,“等这案子破了,咱们也让莫局破破财。顺便通过媒体提醒大家,最近尽量减少公交车的出行频率,别说有多少人受伤,救说现在没有死人就行了。我去问问君子那边怎么样了。”
他说完站起来出去打电话,安怡宁杨曼对视一眼,安怡宁偷偷说:“咱沈队一个人同时抓两个案子,你说他会不会精神分裂?”
杨曼摆手:“没事,咱有心理医生。”
安怡宁做痛惜表情:“心理医生自己都歇菜了。”
“哦不,”杨曼笑得挺贱,“你要相信,无论他是站着还是躺着,永远是同志们……尤其是某位同志心里的明灯。”
沈夜熙探个头进来:“你们俩嘀咕什么呢?还不快点,一会儿再炸一辆,市长都得杀到局里来!”
两个女人做了个如出一辙的鬼脸,各自忙活起来。
沈夜熙翻了个白眼,接通了苏君子:“君子,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刚进现场,一重案组的孩子一看现场,就先跑出去吐了一圈回来。夜熙,这是典型的仇杀,愤怒,还有混乱的现场,再加上墙上那两个字,就是让对方血债血偿,可是诡异的是,这两家受害者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你确定?”
“我确定,一个住东城一个住西城,第一家被害人的夫妻都是普通工人,在同一个食品加工厂工作,家里小孩八岁,上的区里的小学。另外一家的被害人,妻子是高级白领,案发时候在外地出差,丈夫是个大学教授,女儿高三,马上就高考,已经紧急通知女主人了,现在他们正在盘问,不过她情绪已经崩溃了,恐怕问不出什么来,唯一确定的是,她并不认识另外一家人。”
“通讯记录全部查过了?”
苏君子叹了口气,顿了顿,好像在确定周围没人,这才低声说:“是,都查过了,我不放心,亲自去查的。”
“君子,这案子你怎么看?”
苏君子想了想,半晌,才说:“我觉得,和汽车爆炸案有一点相似,就是匪夷所思。夜熙,这现场太乱了,也太干净了,乱的是所有的物品、尸体都一塌糊涂,干净的是居然找不到一个指纹和一个脚印。”
“你怀疑……”
“看手法这是个惯犯,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苏君子说,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对了夜熙,盛遥问我要电脑,我没架住他求,一早晨起来就帮他弄过去了……”
沈夜熙撇撇嘴:“知道,我还不了解他,你哪镇得住?行了没事,放心,盛遥有分寸。”
两件海底捞针一样,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案子搅合在一起,沈夜熙深吸了口气,觉得头在隐隐发胀。
他挂了苏君子的电话,上楼去找莫匆,没敲门直接进去了,一句话砸给莫匆:“莫局,我们需要其他周边省市的配合。”
莫匆神色不动:“什么配合,你说。”
“我要他们把最近发生的所有当成意外处理的,有人员伤亡的事件、还有悬而未决的谋杀案的全部资料上传,你搞得定他们么?”
莫匆一笑:“开玩笑,只要你能把案子给我破了,就没有我搞不定的事。”
这就行了!沈夜熙转身就走。莫匆一愣:“你干什么去?”
“去医院!”沈夜熙理直气壮,头也没回。
莫匆失笑,在后边吼了一句:“你多给我把精力放在案子上,市长说咱们再不破案,他就上局里静坐来,等着过年再走!”
第二十四章 最后的绅士 八
一天过去了,所有人的心脏都卡到了嗓子眼。
爆炸是招人烦的,比爆炸更招人烦的是等待爆炸……
这一天从早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晚上,沈夜熙从局里跑到医院,又从医院跑回局里,来回来去总共两三次,直到最后下班,再次扎根医院为止,都没有一起爆炸案发生。
姜湖的日子就比较好过了,病房里插满了不同的人送来的花篮花束还有贺卡,小孩的奶奶亲自带孩子来道了谢,虽然絮絮叨叨了半天,也没让人听明白她的主题是什么,后来被黄芪看见,铁面无私地给请出去了。
黄芪看了看跟小蜜蜂似的,身在花丛中的姜湖,特有职业道德地问:“你没有花粉过敏吧?”
“没有。”姜湖老老实实地回答。
“没有就好,你继续玩花吧,我巡房去。”黄芪撇撇嘴,转身走了,新住进来的这位实在太老实,让干什么干什么,让怎么样怎么样,没有一星半点的抗拒,黄医生忍不住幻想,要是全天下的病人都这么老实,大家治病就好好治病,养伤就好好养伤,别老是身在医院心在局里的,早点好了回去,早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多好?
唉,黄医生呀,这还白天呢,醒醒呗。
都像盛遥这丫这样的,驴年也不让他出院!
黄芪气势磅礴地一推门,盛遥像是早有准备一样,手指不慌不忙、但迅捷无比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等黄医生飘到他面前的时候,证据已经全部销毁干净,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什么颁奖晚会的视频,正好进行到中间,一个花花绿绿的歌星,在台上又蹦又跳地唱歌。
盛遥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相当无辜:“大夫,查房呀?”
“嗯,看看你还有气没气。”黄芪慢条斯理地说——您说这叫人话么?
盛遥也不生气,显然是受气受习惯了,从善如流地把手指往自己鼻子底下探了探,报告:“还有气呢。”
黄芪冷哼一声:“祸害遗千年。”转身走了。
盛遥心情好,对着刚进来的小护士露出一个特骚包的笑容,小姑娘立刻脸儿通红地低下头,就听见黄芪愤怒的声音从老远处传来:“盛遥你积点德行不行?!小心精 尽人亡!”
盛遥耸耸肩,低下头——屏幕上刚刚上蹿下跳的那歌星已经下台了,主持人上来说:“下面颁布最佳新人奖,大家掌声请出颁奖嘉宾是影帝舒久。”
底下人还就真给面子地掌声雷动。
舒久?盛遥心想,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接着他留神看了一眼,哟,何止耳熟啊,这不就是那天碰见的那个挺二百五的墨镜男么?盛遥纤长的手指蹭蹭下巴,嗯……这么二的人都能当影帝,现在影坛果然是是个人就能红。
他把上边的窗口关到最底下,调出一个有待处理的监视器视频,继续干活。果然某些人就算顶着一张大少爷的面皮,也不过是天生的劳碌命。
有爱心的小护士正在帮姜湖整理病房里的花,把每一张贺卡都抽出来念给他听,姜湖精神有点不济,又不好意思扶了人家好心,只能强打精神在那听着。
“给我的救命恩人,谢谢叔叔——林林。嗯,这字写得弯弯扭扭的,估计是那孩子,大人临时教的。”
“你的行为让我们都非常感动,祝你早日好起来——有缘和你同乘一车的乘客。”
“孩子,好好保重身体——看见电视的观众。”
“我们都希望你赶快好起来——默默祝福的人。”
姜湖听着听着,心里感动起来,嘴角越扬越高。
护士小姐偷偷在心想,这个人可真好看,一开始没发现,看得时间长了,目光却像是被吸在他身上一样。那双眼睛像是凉水里泡过的冰冷的石头,可是眯起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却又那么温暖。
“咦,这束花长得好奇怪……”护士小姐看着手上的花束,“这什么花呀?不会是自己从哪个园子里摘的吧?”
姜湖看不太清楚,眯起眼睛望过去:“是什么?”
“呃,我看看,这张贺卡上写的是——你是个特别的人,只是我却不明白,究竟你是假的,还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