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深  第61页

也不知扔了个什么东西进二楼大厅,再跃下来,拍了拍两手,牵起宝如的手便走。
  宝如暗猜他大约又干了什么坏事,不好说他,默默跟他下了偻梯,便见方衡在后门上急的直抓瞎:“禁军已包围了整座清凉楼,咱们怕是出不去了。”
  季明德顿时转身,推宝如在前面,带着方衡三人下到地室。
  像清凉楼这类临水而建的高楼,一般都会有地室以隔潮气,否则长期遭水侵蚀,木朽梁榻,大殿的寿命就不会长久。地室与温泉相隔,里面潮湿闷热到人都喘不过气来。
  方衡大声的喘着气,见季明德疾步走在前面,虽没心没肺,也对季明德起了怀疑:“明德,这清凉楼我还是五岁那年才来过一回,打那以后就没进来过。你一个外乡人,头一回入芙蓉园,怎会知道这只有楼里另有乾坤?”
  宝如连忙道:“你想岔了,这路是少瑜哥哥带我走过的,与明德没关系。”
  季明德止步,让方衡走在前面,握过宝如的手捏了捏,道:“我也得谢谢你!”
  这地室里有条秘道,能通到芙蓉园中的密林子里。其实也算不得秘道,只是一边用来环固引流整座温泉,另一边用以隔水的夹道而已。
  季明德这些日子每每夜探芙蓉园,将整座园子走了个遍,园中每一条陆路水道,皆熟悉无比,所以才会在尹玉钊来时,立刻想到这样一条水路出去。
  宝如看似懵懂,撒起谎来却是面不改色。天下间要找宝如这样一个随时会给人抬轿子的妇人,难呢。
  侍卫长尹玉钊获得许可,很快便率人亲自搜上了清凉楼。
  李少瑜那小小的雅室自然被禁军捣了个稀烂,尹玉钊没有搜查到罪犯,却从妹妹尹玉卿高堆成芙蓉的发髻上,看到一块伽蓝中的极品金老虎,恰恰,王定疆旗楼上喝了半盏的水中,也泡着这东西。
  尹玉钊当然要问这东西打哪来的。尹玉卿自幼最讨厌的便是自己这个二哥,见他竟然怀疑起自己来,非但不解释,伸手就给他一巴掌。
  好男不能跟女斗,更何况尹玉卿还是老爹最疼爱最骄纵的女儿。
  尹玉钊当着一众属下的面,叫妹妹扇了几大耳光,红着脸退出了清凉楼。
  最终,直到临近入更,芙蓉园才解禁。出芙蓉园的时候,尹玉钊腰挎佩剑,银甲铮铮,汹汹而燃的火光中,玉面阴寒,薄唇紧抿,目厉如狼,亲自站在大门处,一个一个的检视。
  临到宝如和方衡一行时,他不知从那掏出根胡萝卜来,狠狠摘了一口,嚼着。
  方衡觉得可笑:“侍卫长大人大约是皇上赐的玳瑁筵吃腻了,竟生啖起萝卜来,佩服佩服。”
  “若方解元也像本侍卫长一样,从早晨奔徙到此刻,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只怕生啖人肉都不嫌腥,更何况区区一根萝卜?”
  尹玉钊冷冷盯着季明德,秦州来的小地头蛇,分明王定疆就是这厮杀的。
  但铁箭铜驽,总要有个藏的地方,他将整个芙蓉园搜遍,把宝如的家也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没有搜出铜驽来,没有罪证,如何捉人?
  火光汹汹中,尹玉钊扬手,牙缝里挤了两个字出来:“放人!”
  宝如颇有些难为情,她本抱着玉石俱焚的心,却不期还能活着出芙蓉园,倒是白白连累尹玉钊有了扯不清的干系。
  尹玉钊远远递了件衣服过来,是她早晨丢在蜜枣摊上的那件素面褙子。宝如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接过褙子,披在身上就走。
  季明德跟在身后,要走,却被尹玉钊拦横刀拦住。
  “秦州解元季明德?本官久仰你的威名。季明义当初在长安,我们是一起喝过酒的,他言自己有个弟弟,自幼儿聪颖过人,过目不望,说的大约就是你。”
  季明德一笑:“季某,久仰尹侍卫长威名!”
  随着他那一笑,非但正在嚼萝卜的尹玉钊差点被一口萝卜噎了个半死,便是芙蓉园大门上所有列队的禁军、王定疆的私兵、太后派来督案的宦官们,大理寺与刑部查案的官员们,齐齐膝缝一软,险险要跪在地。
  但不知他这样一个妙人,荣亲王可曾见过。若两人相见,又是个什么境况。
  回到家,宝如瘫坐在床上,等季明德兑水好洗脚。此时闲下心来,她才能问几句:“大伯娘那唇,缝好了吗?”
  “好了。”
  “大嫂很高兴吧。”她又试探着问。
  季明德来褪她的袜子,道:“我与她不过叔嫂,怎会知她欢不欢喜?”
  在季明德来说,早在成亲之初,他就一遍遍跟宝如说过,自己与胡兰茵绝无半点勾扯与干系,一个男人,不好整日挂在嘴皮子上给她解释。
  宝如到底小女儿家,便不妒,总要往那方面去想。同是妻子,她总不能直面去问,夜里你们可是宿在一处这样的话儿。
  所以总是旁瞧侧击,最后自讨个没趣儿。
  “王定疆是大嫂的干爷爷,他死了,大嫂怕会很伤心。她在长安的大靠山没了呢。”宝如又道。
  季明道淡淡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会死,她总得学会靠自己。”
  整整在芙蓉园里站了五天,宝如软绵绵的脚底板上浮起一层子的白,季明德粗掌抚上去,轻轻搓了几搓,再揭,揭下一层皮来,下面红彤彤的一层嫩肉,触之便痛,她痛的呲呲着嘴巴直吸气,两只软兔子一样的小脚丫在铜盆里疼的攥在一处轻抖。
  “宝如!”
  “唔?”宝如疼的牙都在打颤儿。
  季明德拉过她两只脚,轻轻替她揉着:“乖,往后不许再做卖买,安心在家呆着,好不好?”
  宝如摇头:“不好,我要挣银子养你,供你考春闱,娘交待过的。待你考中进士做了官,有了俸禄,你再养我。”如果到时候她还活着的话。
  季明德坐在只小扎子上,仰面看了片刻,就像上辈子无法走进她的内心,消解她的恨意一般,终究无法说服她此生懵懂的报恩,笑了笑,起身去泼那洗脚水了。
  两人躺回床上,七尺宽的大床,宝如滚进最里侧,解了秦州带来的那床被子在靠墙蜷着。
  季明德伸手量了量,两人中间足足隔着一臂之宽,他笑道:“这大约就是天涯与海角的距离。”
  拉她不过来,他只好自己挪过去,踢了那床旧被子。季明德拿新置的锦被将两人裹在一处,唇凑了过去,散发着青盐香的口气灼热:“好端端的,为何拆那旧被子出来?”


第71章 心机
  一个山头有一个山头的歌唱。宝如其实委屈的是临走之前那一夜她拉下脸求欢他却把她给拒了。
  她越想越觉得羞越想越觉得丢人偏偏这种事儿又没法发作遂捂脸蜷着身子就是不肯转过身来。
  季明德有的是耐心嗅着这无论体态还是一颦一笑,端地还是个处子模样的小媳妇儿颊侧的香泽,望着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舞剑与舞蹈一样需要常年累月的基本功,腰肢才会柔韧有力。否则硬胳膊硬腿,再美的女子上了舞台若无成十年的基本功硬腰硬腿没有形体美,终究不好看。
  但她不是她现学现卖只凭着几招照猫画虎的功夫学的有模有样这柔柔一截纤腰天生成的柔软,虽无力道可在形体与剑器相得益章的美感上,胜之于庄茉儿不知多少倍。
  所以同罗氏的姑娘被誉为体质殊异国色天香和那能于风雪之中在高原苦寒之处开花的紫斑牡丹一样,独特,大约是真的吧?
  季明德呼吸渐浓渐炽……
  “明德,明德!”宝如忽而一声哭哼,季明德停了停,她哇的一声哭:“我月信到了!”
  王定疆之死,全然出乎宝如的意料之外。
  她本以为昨天将是自己生命的截点,她会手刃王定疆,也会死在他那些爪牙的锋刃之下,与王定疆同归于尽。
  可是季明德的出现改变了一切,她仿佛终于爬上山顶的旅者,抬头只见一山还比一山高,云雾深处更有高峰隐隐,她不过赢得一个喘气的机会而已。
  她忽而转身,将被子往下推了推,眼中分明湿潞潞两圈子的雾气,却笑意盈盈盯着季明德。她两手合什搁在脸颊下面,柔柔唤道:“明德!”
  季明德莫名头皮有些发麻,她自来是个憨态,脸上还从未像此刻一般,一脸持重,仿佛是个叫大人轻看,努力想要表现出稳重的孩子。
  她缓缓扬起自己一只手,清了清喉咙道:“若明年的今日我还活着,我一定替咱们二房生个孩子。”
  拐了好大一个弯子,她所暗示的其实还是床上那点子事儿。
  既明年再生孩子,那季明德想来一回,自然就要等到明年了。
  说完,宝如忐忑无比,抿唇望着季明德,眼儿眨巴,泪将睫毛沾在一处。
  季明德唔了一声,脸上温润润的笑还在,唇角依然上翘,那两枚酒窝却渐渐散去。他本是侧歪着,硬实的胸膛起伏的有些急促,两道眉在灯下横横,灯照不进他的眼窝,唯见两只瞳仁闪烁。
  “俗语常言,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今日都不知明日事如何,睡吧。”他淡淡说道。
  宝如哦了一声,那红红一点樱唇忽而下撇,立刻又甜了回来:“好!”
  她以为季明德这是答应的意思,大大放心,暗道若再有蘸水翻书的借口,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拒绝了。
  季明德忽而仰身,长发束成马尾,侧首时马尾搭在肩畔,衬着整个人秀丽非常,却不俗气,从这个角度,他与少年时的李少源何其相似。
  他忽而深吸一口气吹熄灯,猛然俯身扑了过来。
  宝如吓了一跳,哇的又是一声:“我并非不愿意,我还有月信,我会给你生孩子,等到明年行不行?不过一年而已,有哪么难吗……”
  季明德指腹轻磨,一下下揩着她眼角的泪:“你总是不信我。”
  宝如连连点头:“我信,我信,可是……”
  季明德揩罢,俯唇在她微颤的睫毛上,深深压唇吻了一吻:“既信我,明年此时你若生不出个孩子来,我可是会生气的。”
  宝如连连点头:“必定!必定。”
  他唇齿间是淡淡的青盐香气,呼息喷洒在她脸上,灼热,滚烫:“怀个孩子就得九个月,明年要生孩子,总得提前九个月准备不是?
  既你今儿有月信,我暂且放过你。等月信完了,咱再努力,好不好?”
  宝如连连点着头,待听到他最后一句,暗道不对啊,我的意思是今年一年,床上这点事儿就先免了,怎么经他一说,似乎又成了不可免?
  季明德一脚踢了那床旧被子,将宝如裹了进来,搂肩拍了拍,呼息浅浅,像是睡着了的样子。
  宝如两手并用,掐指算着,算到脑子晕乎乎,索性妄想自己有只算盘,七上八下拨拉着,算来算去发现若明年的此时能生个孩子,至少今年五六月间就得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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