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递过的茶水,喝了两口,朝程悯海方向抬了抬下巴,很随意的问道:
“今天这事,小事罢了,回去跟你们世子爷说,别放在心上,孩子们胡闹,也是常事,回去严加管教就是,说起来,哪家没几个不肖子孙,树大有枯枝,也是没办法的事。”
平稳微微躬着身子,仔细听着,笑着也不答话,这也不是他该答的话,汤丞相眼角也不扫面色紫涨的程悯海,端起杯子,气定神闲的喝了几口茶,看着平稳吩咐道:
“好了,回去吧,替我给你们王爷捎句话,就说我前儿得了坛极好的女儿红,明天我请他过府喝两杯。”
平稳笑着长揖答应着,正要告辞,外面管事禀报了进来,冲着汤丞相长揖禀报道:
“相爷,汝南王世子爷请见。”
“赶紧请进来。”
汤丞相热情的吩咐道,放下杯子,站了起来,程恪摇着折扇,已经跟着小厮转进了偏厅。
汤丞相走了两步,迎到厅堂正中,拍着程恪的肩膀,亲热的责备道:
“今天倒知道到我这里来了,平常怎么就不想着陪我这老头子过来说说话?”
程恪满脸笑容的长揖见着礼,
“丞相这里可都是公务,我这么个懒散人,哪敢常来找丞相说话的?”
汤丞相哈哈笑着,拍着程恪的后背,让着他往旁边正厅过去,
“走走,咱们爷俩到那边说话去,我早就想找你聊聊了,正好,我刚得了点好茶,可便宜你了”
程恪笑着让着汤丞相,两人说笑着往旁边正厅过去了,程悯海抬脚想跟过去,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转头看着平稳,平稳跟着安心,垂手侍立在了正厅台阶前的院子里,程悯海站在院子里,尴尬的转头四下看着,回去偏厅?不合适,站着?不合适,跟进正厅,又不敢,安心扫了眼程悯海,看着面色平静、仿佛没看到程悯海的平稳,也跟着面色平静无波的只顾垂手立着。
程悯海脸色青白的呆站在了院子里。
汤丞相在上首坐了,让着程恪在左手边坐下,小厮奉了茶上来,程恪抿了一口,细细品着,又连着喝了两口,连声赞叹道:
“好茶,苦中带甘,我就喜欢这个味!”
汤丞相眯着眼睛,满脸笑容的看着程恪,仿佛极享受般喝了杯茶,放下杯子,挥手屏退了厅里侍候的小厮,看着程恪,笑着说道:
“今天的事,是我治内不严,唐突了王妃,刚才我已经打发她陪礼陪罪去了,还请世子爷多担待才是。”
“相爷这是哪里话,我族内子侄冲撞了令千金,都是我族内管教不严,我代父亲给相爷陪礼了。”
程恪说着,站起来长揖到底陪着礼,汤丞相急忙站起来,满脸笑容的双手托起程恪,
“哪里哪里,这是哪里话我刚才还和平稳说,哪家不是这样,树大有枯枝,这子侄多了,哪能个个都是好的?再说,也是小事,世子爷别放在心上,这事,也不用惊动王爷了,过去也就过去了。”
“多谢相爷大人大量。”
程恪又拱了拱手,笑着谢道,汤丞相亲热的按着程恪坐回椅子上,轻轻拍了拍程恪的肩膀,低声说道:
“说到底,都是族内子侄不争气,唉……”
汤丞相坐回到椅子上,紧皱着眉头,上身微微前倾过来,低声说道:
“世侄,说句不该多说的话,这族内子侄荒唐些倒不打紧,年青时候,谁没荒唐过?可若是交错了人,一步走错,可就是万劫不复……”
“相爷明鉴,我这族兄,往常早说荒唐些,可好歹也知道个轻重尊卑,象今天这样的恶行,唉,都是交友不慎,家父也恨的不行,昨天还说起他,打算把他送回南边老宅,让人看着好好读几年书,修身养性,也许还能保得他一条命下来。”
汤丞相长长的舒了口气,上身往后靠着,连连称赞道:
“到底是王爷明理,这读书,好好读书,才是正理。”
程恪微笑着看着汤丞相,汤丞相眯着眼睛看着程恪,两人沉默了半晌,汤丞相才慢吞吞的说道:
“人老了,不过图过子孙平安,图个晚年喜乐,你放心,我虽年纪大了,心里可清明,清明得很,还请世子爷……放心。”
程恪站起来,满眼笑意的看着汤丞相,长揖到底,笑着说道:
“姑母也和相爷一样,天天念叨着,图个子孙平安,晚年喜乐,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自然要顺着长辈的心意,做个平安喜乐出来,相爷但请放心,景王爷也是一样的心情。”
汤丞相哈哈笑着,也不多接话,站起来,亲热的拍着程恪的肩膀,
“到底是小一辈的翘楚,这话说得明白知礼,你们这些年青人好好的,都平安着好好的,我们这些老头子们,也就好安心退居乡下,安享太平了。来,我送你出去。”
“相爷留步,哪里担得起?这不是要折了小子的福份。”
程恪笑着止住汤丞相,汤丞相哈哈笑着,将程恪送到正厅门口,就顿住脚步,程恪拱手道了别,下了台阶,带着平稳、程悯海等人,回去汝南王府了。
第三一三章 分痛
程恪回到府里,和父亲细细商量了一个多时辰,出来吩咐平安看着程悯海回去收拾了东西,当天夜里,就打发人将他送回了南边老宅,让人严加看管着读书悔过去了。
顾二奶奶拼了命的撒泼哭闹,满地打滚,却被汝南王府过来的几个健壮婆子架起拖进屋里,按在床上动弹不得,拼命扭着头看着门外,哭得直挺挺晕了过去。
程二爷一声也不敢吭,缩着肩膀坐在厅堂的扶手椅上,垂着眼皮,看也不敢看一眼跪在院子不停的磕着头和他辞行的程悯海。
程悯山和程悯川面面相觑,程悯山幸灾乐祸的看着在院子里不停的磕着头的程悯海,悄悄啐了一口,偷偷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急急的看着人胡乱收拾了几大包行李出来,交给了送程悯海过去的王府家丁头儿,装到了车上,大少奶奶胆怯的蹭到顾二奶奶房里侍候着去了,二少奶奶隔着窗棂,伤感的看着跪倒在院子里,还在不停的磕着头的程悯海,吩咐婆子悄悄叫了程悯川过来,两人嘀嘀咕咕的商量了片刻,二少奶奶进去,将攒下的私房银票子点了一半出来,一张张点了一遍,踌躇了片刻,咬了咬牙,又从剩下的银票子里抽了几张出来,闭着眼睛,心疼万分的一起团着塞到只不起眼的荷包里,匆匆出来,将荷包塞给了程悯川。
程悯川紧紧握着荷包,奔到院子里扶起程悯海,低低的劝着他:
“三弟,父亲母亲有我和大哥照顾,你放心,放心去南边住一阵子,那里是咱们家老宅,去住住……去住住,也好,先去,二哥替你再想法子,好好念书,好好念书。”
程悯川本就是个嘴笨的,情急之下,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将手里的荷包往程悯海手心里塞着,声音压得更低,
“这里头有点银票子,你收好,收好,不多,你嫂子她没银子,不多,你收好。”
程悯海定定的看着程悯川,喉咙嘶哑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二哥,往常是我对不住你和二嫂,是我不懂事……”
程悯海抬头看着仿佛空无一人的厅堂,转着身子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面色晦暗的转向程悯川,冲着他长揖到底,直起身子,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院子。
程悯川看着程悯海看起来孤独异常的背影,抱着头蹲在地上,哀哀痛哭起来。
当天夜里,顾二奶奶就病倒了,发着高热,一会儿哭一会儿闹的说着胡话,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直守着两夜一天,顾二奶奶才退了高热,清醒过来,不是哭就是骂,这病就一直不见起色,一家人只好每天请医延药,侍候着顾二奶奶,听着她不住口的哭骂,人人装聋作哑,渐渐听得多了,也就跟没听见一样了。
很快到了九月底,到十月份。李小暖就算是入了产月,孕妇入月的初一日,照规矩,娘家要送分痛盆催生衣物,严氏早早就备好了银盆,盛了粟杆,盖了自己绣的、远看着还算精致的五男二女全福帕子,插满了绢花和通草,准备了一堆满绣精致的小儿衣服包被,就等着初一日一大早,现蒸好圆馒头、眠羊、卧鹿等吉祥物件,一并送过去。
程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那放了粟杆、盖了吉祥帕子的银盆能分了产妇之痛,竟上了心,特意找了古萧,直截了当的让他回去告诉严氏,多送几只银盆来,越多越好,古萧急忙回去说了,这话倒正正合上了严氏的心思,一边急忙张罗着到处买盆、买五男二女全福帕子,一边打发人告诉了古云姗和古云欢,没几天,就备了几十只银盆出来。
程恪交待了古萧,也没能解去多少忧虑,思来想去,又找到了景王府,周景然既然是小暖的哥哥,那也是娘家人,送的盆自然也是有用的,周景然听了程恪郑重的请求,倒在摇椅上,捶胸跺足,只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满口答应着,初一那天,必定送个百八十个分痛盆过去,程恪也不理会他,依旧忧虑重重、愁眉不展。
十月初一日,一大早,周夫人和严氏一起,亲自带着几十只分痛银盆,无数催生馒头、眠羊卧鹿、小儿衣物包被等物送到了汝南王府,古云姗和古云欢也带着丫头婆子,各自送了十几只分痛盆、催生点心衣物过来。
景王府的分痛盆和催生点心衣物是孙氏和戴氏一起送过来的,上百只分痛盆一路招摇着从景王府送到汝南王府,周景然站在家茶楼里,居高临下,得意的看着热闹。
李小暖目瞪口呆的看着从院子里满扑扑直摆到外头的分痛盆,只恨不得一脚把程恪踢到天边去,正恼怒间,程贵妃也遣人从宫里送了几只分痛银盆过来,李小暖仰面倒在榻上,捂着脸哀叹不已:
“这让我往后怎么再出门见人?”
入了月,老太妃也神神秘秘的忙碌起来,带着白嬷嬷,到药库里搜拣了无数贵重不贵重的药材,又列了长长的单子,交给外头的采买,严厉的限着期限要买进来。
李小暖早就没功夫管别的事了,只看着人在东边厢房收拾了里外两间产房出来,照着自己的法子,每天看着人用大锅蒸,用开水煮着各种各样要用的东西,亲自看着兰初、竹叶、竹青,照自己教的法子准备着生产那天要用的一应物什。
她知道的东西,能帮到自己的,只有这些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避开因不洁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