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香  第70页

被送到楚国的国都当质子,原以为凄风苦雨,归乡之日遥遥无期,没想到却在这里认识了公子湛,也因为公子湛的多加照拂,他在楚国的生活并没有太艰难,只是每当回想起故土时,难免会有些许思乡的情绪。
公子湛向来喜好结交朋友,今日好不容易出来游玩,自然要叫上一大帮人来吃喝玩乐,那些人大多都是国都大臣富商家的公子,一听说公子湛在燕雀楼设宴,早就三五成群的赶来了,嬉笑怒骂玩闹之时,见到公子湛和沈阙走过来,均起身走到酒案边施礼。
公子湛笑嘻嘻的摆手,让他们随意落座,自己撩袍迈步走到首座上先喝了一杯水酒,而沈阙则坐在他右手边的酒案旁,注视着眼前的这一番繁华似锦,不由想起了昔日齐国的王宫,淡然的笑意中隐约流露出落寞的伤情。
这是一个宽阔的场地,楚国的达官贵人们多会在此举办宴会,装饰奢华典雅,地面皆由梨花木铺就,中央建着一座歌舞高台,从高台上方引出十几道软锦红绫,场地周围栽植着数株杏花,微风拂来,皎白的落花飘零满地,竟连风中都氤氲着淡淡的清香气息。
良辰兼具美景,赏心亦能悦目,众人聚在一起吟诗作赋,推杯把盏之间时光过得倒是挺快,眼见着太阳西垂,天色逐渐阴暗了下来,燕雀楼中转眼掌起了大红的灯笼。
红绡昏暗的光线中,十几个身姿优美的舞姬身着盛装,纤纤玉手提着精致的宫灯,结队登台为众人献舞,美人如花,舞若朝阳,在静谧的夜色中更是凭添了几分情调。
公子湛早就有些醉意,笑吟吟的望着台上的舞姬,灿烂如花的笑容中,眸中却依旧冷静分明,而沈阙仅是抿了几杯清酒,漫不经心的朝着台上扫了几眼,亦是没有多少兴致,他们两个均是出身王族,从小见过的美人千千万,青楼的这些货色,自然是看不上的。
倒是那些大臣富商家的公子,酒过三巡,言行之中未免会有些冒失,不时拍案大笑,扯着嗓子叫嚷着,也不怕冲撞的公子湛的大驾,还有人晃晃悠悠的拎着酒壶,在酒案之间穿梭游走,与同伴推杯把盏的同时,眼睛迷离宿醉的望着台上,连手里的酒倾洒出来都不知道。
一舞之后,舞姬们纷纷退下了高台,配乐的琴弦陡然转折,回荡在夜空中竟有些傲骨铮铮的寒意,公子湛不由颤了一下,昏沉的头脑顿时清醒了大半,那些醉酒的人也都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望向了不远处的阁楼中,那里似乎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事物吸引着他们的心神。
杏花纷纷扬扬的飘荡着,一个女子从阁楼中翩然跃出,轻盈的脚尖踏花而来,衣带翻飞,恍若九天的神女缓缓坠落在高台之上,她身着一袭银灰的衣裙,柔美的身姿伫立在台上,淡然的目光扫过台下的众人,银白的发丝随风纷飞,衬着绝世冷艳的容颜,像是这世间最华贵优雅的风景。
很快,她的视线就定在了不远处的沈阙身上,被这个人周身月白风轻的清和之气吸引,不由对他多看了几眼,越看就越觉得有趣,连望着人家的目光都热切了许多,她从未见过如此纯净的魂魄,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像是冰雪一样无暇,甚至魂力上都隐约泛着宁和的白光。
对于妖怪而言,人类的魂魄便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盛宴,越是纯净,对他们的诱惑力就越大,此番见到沈阙,就连绯悠闲这样强大的妖怪,都不由心中一动。
在一阵惊呼声中,绯悠闲纵身飞起,翩然落在了沈阙的酒案之上,以一种优雅绝艳的姿势半跪着,偏过头居高临下的注视着沈阙,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微凉的手指挑起了他的下颌,冰凉的笑意里似是开玩笑般,不紧不慢的问道:“这位公子,卖身么?”
她的话一说出,周围的贵公子们都跟着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高喊道:“齐国世子可不是你能买得起的,若是姑娘想要的话,在下倒是愿意把心交给你。”
周围的异动,绯悠闲恍若未闻,眼眸静静的注视着沈阙,好像这世间只有他一人能入得了她的眼,语气有些清冷:“我想和你单独在一起,可以么?”
沈阙望着她的容颜,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迟疑了一会儿,缓缓的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答案,绯悠闲顷刻笑了,冰冷的容颜绽放在夜色里,像是清丽的雪莲花,她从酒案上走下来,白皙柔美的手指缓缓覆住了沈阙的手,不紧不慢的走在前方带路,深情款款的回眸,一路牵着他朝向阁楼走了过去。
那些贵公子们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就连酒劲都清醒了不少,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对离开的身影,迷离的脑海中还回荡着方才见到的倩影,良久才有人失声道:“方才那位……莫不就是绯悠闲吧?”
一经提醒,大家终于恍悟过来,再看沈阙和绯悠闲,他们早已经走进了阁楼,哪里还能见到美人的身影?
天下闻名的大美人就这样生生错过,许多人都在唉声叹气,懊悔不已,一边为自己惋惜,一边又在艳羡沈阙的好福气。
公子湛倒是不甚在意,漫不经心楼,单手撑着下颌,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呵欠,折扇不紧不慢的轻摇着,幽幽的说了一句:“子羡还真是有艳福呢!”
燕雀楼高,一轮明月遥照九洲,在天地之间洒下了银白的光辉,暗香疏影下的人们继续着方才未完的笙箫,伴着舞姬们翩然的云袖,放肆的唱着,跳着,演尽了世家的繁华与喧嚣。
而此时的高阁之内,绯悠闲牵着沈阙一路走到了木桌旁,深情款款,温存迷醉的气息回荡在黑暗中,她轻按他的肩膀推着他坐了下来,冰凉的手指缓缓覆上了他的侧脸,唇边不动声色的勾起危险的弧度,望着沈阙纯净完美的魂魄,尽是炙烈热切的贪婪。

樱妖绯悠闲(四)
然而,面对美人的投怀送抱,沈阙却没那么懂得情调,他慌忙的退后站了起来,神情之间亦是不知所措的局促。
绯悠闲蹙了蹙眉,清冷的目光看向了他:“你难道不喜欢我?”
沈阙向她深深的作了一个揖,老老实实的答:“圣人有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姑娘容貌出众,实非世间罕见,但在下对姑娘绝无冒犯之意。”
这些话说得甚是书生气,绯悠闲不由被他勾起了些许兴趣,偏着头注视着他,挑着声音的哦了一声:“那你随我来做什么?”
沈阙又向她施了一礼,神情间当真没有半分非分之想:“方才在下的朋友出言唐突了姑娘,沈阙在此向姑娘赔礼致歉,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绯悠闲一愣,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由心中暖了一下,刚才她询问这个人类卖不卖身之时,惹来那些纨绔子弟的嘲讽和折辱,他跟随自己走进这个阁楼,不是因为贪图美色,而是想为那些人道歉,同时,也是为了在众人面前保全她的颜面。
她的目光静静的打量着沈阙,良久才道:“你叫沈阙?”
沈阙又向她施了一礼,不紧不慢道:“是。”
望着他严谨谦恭的模样,绯悠闲不由笑了,优雅的转身在木桌旁落座,眸光潋滟的望着他:“你这书呆子好生无趣,这样来来回回的施礼,不会觉得累么?”
沈阙刚要施礼的动作一卡,不由也跟着笑了,点头附和道:“姑娘说的是。”
绯悠闲慢悠悠的撑着下巴,看着他问道:“楚国尚武,我见过的人大都豪爽不羁,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是楚国人。”
沈阙又点头,缓缓道:“姑娘猜得不错,在下来自齐国。”
绯悠闲经过这么一点拨,这才想起了方才某位混账的话,眼前这个人是齐国送到楚国的质子,说难听点,就是齐国压在楚国的人质,没人管,没人问,也没有多少地位和自由,若是日后两国之间出了任何的问题,第一个便是拿他开刀。
想到这里,绯悠闲对这个人类竟隐隐的同情起来,她淡淡的语气问着:“你为什么而来?”
沈阙为难了一下,齐国和楚国的那一战,世上恐怕没有人不知道,他来楚国当质子这件事,恐怕也没几个人不知道,不过他一向温润如玉好脾气,清浅的声音徐徐道:“五年前,齐国在与楚国的大战中落败,按照两国的约定,齐国是要送一位质子来楚国的。”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的怨恨和不满,像是寻常的家话一般,绯悠闲不由蹙起了眉,解释的问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是你?”
沈阙会意了她的意思,缓缓的笑了,语气里也没有什么心机和掩饰:“这个啊,王兄要帮助父王处理政务,王弟尚且年幼,所以只剩下我了。”
听到他的话,绯悠闲一阵沉默,她在人间流浪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齐王总共有八个儿子,符合条件的也绝非沈阙一人,大致是齐王觉得这个儿子性格太懦弱良善了一点,即使留在国都也没有什么用处,便索性把他打发到楚国来的吧。
再看沈阙,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灵魂如此纯净之人,才能做到这般的开怀和大度,可惜他的良善生在了权力倾轧的王室,就变成了他悲哀人生的根源。
绯悠闲静静的注视着他,渐渐的,想要吃掉他灵魂的心思也不见了,良久之后,才轻着语气问了一句:“你不会想家么?”
沈阙一怔,淡然清和的眉目中隐约有些黯然,五年前,他独身离开故土,来到了举目无亲的楚国,当质子的日子不好过,作为齐国的质子更加不好过,因为齐楚之战,楚国损失了数万的兵将,由此可见楚国人有多么痛恨齐国了,若不是有公子湛在,他早就已经死了。
其实他一点都不怨那些想要暗害他的人,战争不是谁的过错,但是确实有那么多的人失去了性命,那些人也有亲人和挚爱的人,面对失去,他们也有痛恨的权利和资格,而作为齐国送到楚国的赎罪者,他理应承担这一切。
只是,五年未曾回到故国了,不知道国都的杏花是不是像楚国般开得这样好,不知道父王母后和王兄王弟们,有没有像他心心念念的牵挂着他们一样,偶尔的也会想起他。
沈阙摇了摇头,语气淡淡道:“还有十年,我就可以回家了。”
绯悠闲的心中一痛,为眼前这个纯洁善良的人类,竟会生出怜悯和不忍。
十年,对于妖怪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是人的一生,匆匆忙忙,恍若蜉蝣般朝夕渐浅,又有多少个十年呢?
她微微的笑了笑,细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又似乎在悲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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