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青的眼睛是纯然的墨色,幽黑犹如两汪看不见底的深潭,散发着刺骨的冷意。隐隐约约的淡青色雾气以他为中心散发出来,在黑夜里消散弥漫,也如静默的风暴一般,逐渐将整个桑府包围。
“两生树本是一对情侣。男子狠心背叛了爱人,女子上泉碧落下黄泉,终于在望川河边找到了正要摆渡的负心人。女子便用自己生生世世的灵魂与叶妖沙华交换,化作一棵树,将曾经背叛了自己的爱人缠在自己的身体里。不过她终是不忍伤害他,于是便将他也化作一棵树,与她双生。从此生生世世,生死不离。”
带着淡淡忧郁的嗓音从外面传进来,似远还近。是先前那个男人。桑娘大汗淋漓的贴在玄天青的怀里,浑身已经虚脱。玄天青全墨色的双眸仿佛凝结成了一种实物,幽沉沉的再也看见底。房间里淡青色的雾气中旋转着出现了一棵树的虚影,碧影青青,树干犹如女子婀娜的身躯,树冠亭亭如盖,它的根下倒影般生长着另外一棵树,却是浑身枯干,弥漫着黑色的死气。
玄天青怀抱桑娘站了起来,转身面对那颗不断旋转的树,那黑色的死气渐渐浓重弥漫,颇有与淡青色的雾气抗衡之势。蓦的千百声惨叫响了起来,屋子里顿时阴风惨惨。树身上突起了无数个小突起,挣扎着向外,又不断的被无形的力量拉回去,仔细看时却是一个一个表情狰狞痛苦的人头,长大着嘴空洞的呼喊着。
“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玄天青低头对着桑娘温柔的笑笑:“你的相公我,要变妖怪了。”
第四章 月夜幽兰
玄天青放下桑娘。突然俯身咬向她的脖子。桑娘只觉得颈侧一痛,身子不由自主地软倒下去,被玄天青伸手扶住。他低垂着眼,他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下,闪着血腥中透着邪气的光芒。从那全然的墨黑中,逐渐浸出一丝幽绿色,有如鬼火腾跃在他的眸子中。
玄天青离开了桑娘的脖子,定定的看了桑娘半晌。他的唇边还残留有一丝鲜红的血液,与他苍白如瓷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瞬间他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样貌明明没有变,偏偏给人一种极度的妖异感。原本的黑发变成了一头银白,身量又高了许多,越发显得身材修长。他整个人犹如大理石雕刻而成,毫无生气,冰冷遥远冷厉。
玄天青慢慢站直了身子面对门外,对着卧房中间那棵旋转咆哮的两生树视而不见。淡青色的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越发浓重,有如实质般从空气中透出来。玄天青缓缓往前迈了半步,明明是轻微的动作,却只见他的身体一晃,犹带有举步时的残影,身子却已到了大门边。
桑娘抬手捂着脖子。被玄天青咬过之后,身体僵麻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桑娘赫然发现他的身后摇荡着一条巨大的玄色狐尾,如燃烧的火焰一般在他身后跃动着,完美的绒毛随着他身体的动作而波浪一般微微震颤。
玄天青微微一顿,轻点脚尖,身子一挫一弹轻飘飘落到了房顶上。他的一举一动矫捷流畅没有一点声音,透着一种动物式的敏捷。
从房顶上看下去,整个桑府都在青色雾气的笼罩之下。仿佛从夜空中隐去了,缥缈遥远安静。没有一丝灯光,沉寂有如死城。房顶的另一侧,一个瘦削修长的男子淡然看着玄天青,他的右手之上悬浮着一棵一尺来高的两生树,和卧房中的虚影一模一样。树身上,那些人头还在拼命挣扎着想要离开树身,可是在这里听不见那凄惨的号叫声,只有无声的挣扎。
树身如粘丝,每每人头稍稍离开凸显出五官就会被狠狠地拉回去。男子轻笑:“九千九百九十八个至阴之人,加上下面那一个,这棵两生树,也快成精了。”
玄天青右手在身侧微微一握,一道冰寒的弧形刀光瞬间划破虚空,闪动着猩红的光华流转于他的手掌之间。他的面容被这血色刀光映得越发邪魅:“前些日子听闻地府遭窃。抓到你,可否与鬼差交换些好处?”
玄天青眼神微闪。话音刚落,身子犹如闪电一般掠过,反手撩起一道凌厉的刀光,劈向男子的身体。刀光所到之处,男子的身影顿时碎裂成数块,停顿片刻,轰然坍塌。一阵细碎的沙雾腾起,定睛看去,一片叶子碎裂成数瓣随着夜风轻悠悠的飘落到房顶上。
玄天青抬起头。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纯青色,里面缭绕着和外间一模一样的青色雾气,只是浓得化不开,目光阴冷的看着对面的房顶。黑暗中,已经碎裂的男子身影逐渐从夜色中透出来,水波一般微微荡漾着,渐渐变得清晰。
“太心急了。”男子冷然微笑:“兽妖永远都是这般冲动么?”
玄天青懒洋洋的横过血红冰刀。蓦的一甩,横劈过去。男子的身影被拦腰切断,上下错开划为两半,碎裂开来。
“这样没有意思。”玄天青伸出手指细细摸过如有血丝流动的刀锋:“何不显出真身与我较量一番?”
空气些微的波动,玄天青的身后,一道锋利的绿光猛地挣脱空气斜劈而下,玄天青身形微闪,半转过身体撩起弧形长刀架住袭击。夜空中顿时响起锐利的一声撞击,空气辐射出无数的涟漪,将青色的雾气震荡开来。黑色的死气迅速充满震荡出的空间,阴沉缭绕中偷袭玄天青的是一匹巨大尖锐的叶子,兰草一般修长轻韧,被长刀架住后微微扭转便缠住了刀身。
石砖倒塌,木梁折断的闷响不断传来。整个桑府微微晃动着,无数张牙舞爪的叶片从建筑物里破土而出,带着剧烈的土腥气,在皎白的月色下挥舞着。
男子的身影慢慢出现在桑府正中的半空中。他的四周翻卷着剧烈的漩涡,带动着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月光让他浑身上下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他手上的两生树不知何时停止了旋转,又恢复初始的模样袅袅婷婷的伸展着枝叶。
“原来是株兰草。”玄天青手上微微用力,长刀一绞,缠住刀身的叶片顿时碎裂开来。兰草的叶片被绞碎,流出了碧绿色的汁液,粘稠的滴落到房顶上,每滴一滴,便凝结成一小块翠玉,叮叮当当作响,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男子平伸右手,两生树蓦然离开他的掌心,重重的落向地面。每向下落一分,树身便长大一倍,转眼之间便有了十丈来高。月光下,树身更加宛若女子,柔顺舒展,而双生的树根则越加若男人的身体,肌肉纠结,仿佛在隐隐用力。
玄天青脸色一寒,身子一动,倏的消失,猛然出现在已经完全僵硬的桑娘身边,一把抱起她,飞身后退。尘土飞扬中,桑娘原本所在的院子被两生树重重压塌,瞬间夷为平地。
满天的碎尘慢慢的沉淀下去,夜空又恢复了带着幽蓝的墨色。玄天青抱着桑娘悬在半空中,桑府已经消失。从空中看下去,无数株巨大的兰草破土而出,妖娆的扭曲着。中央一棵巨大无比的两生树,遮天蔽日。此刻树身上的人脸已经清晰可辨。惨烈的嚎叫随着夜风隐隐传送。放大了的树身上不仅可以看见人脸,还有他们纠缠挣扎的身体。黑色的死气浓重,如有实质般围绕树缓缓飘荡,将青色的雾气完全的隔绝在桑府原本的范围之外。
“怨灵。”男子指指两生树:“他们很希望你怀里的女子加入其中,唯有这样,两生树的魂魄离体,他们才能得到解脱。”
桑娘看着树身。无数狰狞的面孔都大张着嘴,无声的向她呼喊着。他们虬曲干枯的手指猛烈的伸向她的方向,用力的抓挠着,却又不断被树身缠吸回去。
“她能超脱九千九百九十八个恶灵呢。”男子笑笑:“月圆之夜,两生树灵力最强之时。吸取了她的魂魄,这些灵魂便会被树精同化,不用再承受这样生生被束缚,永生永世无法超渡之苦。”
“那他们要失望了。”玄天青淡然微笑。不知何时他头上的银发从发梢开始,慢慢往上蔓延游动的血丝,而他手山的长刀,血色却渐渐煺尽,变得晶莹透亮,寒气越发逼人。他每轻轻折动一下刀身,刀刃就会与月光相辉映,发出一声轻鸣,划过一道冷芒。随着月亮逐渐升到夜空正中,响声便越发急骤。终于噔的一声长鸣,回身阵阵,然后便安静下去。刀身的光芒仿佛瞬间全部跃了出来,化作透明的银色火焰,沿着长刀熊熊燃烧。
“狐火?”
男子的瞳孔微微收缩。
“嗯。”玄天青慵懒的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一抖手,火焰撩天而起,袭向地上的两生树。无数道兰草蛇一般横过来纠缠在一起,交织成一张大网截住了火的攻势。
火焰燎到叶片,一触即将叶片焚成一阵青烟。火势更盛,咆哮着与围绕着两生树的黑色死气撞击到一起。惨烈的嚎叫声瞬间变得清晰,凄厉直穿入耳膜,让人的头阵阵绞疼。桑娘只觉脑子像要爆炸一般,身体身不由己的飘了起来,脱离了玄天青的怀抱。
玄天青转头。桑娘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中呈现一片死灰色。她的皮肤里隐隐透出绿光,那颗植种顺着血液已经移到了她的颈窝。在惨叫声中突然加速,箭一般扎向她的心脏。桑娘身子一震,喷出一口鲜血。血滴迅速汇聚,被直直扯向树身。
玄天青眼睛一沉,伸手抓向桑娘。暴雨般的翠玉从四面八方凌厉的攻向玄天青,桑娘的身子微转,手一紧,握住一片翠玉便反身狠狠扎向玄天青的颈动脉。
猛地白光炫天。玄天青浑身都腾起了透明的银色狐火。翠玉如烟消散。一个错落间,一匹巨大的兰草叶从黑暗中蓦然出现,拦腰一卷,将桑娘猛地拉向两生树。
“桑娘!”
玄天青身子一错,抓住了桑娘的手腕,猛地将她搂进怀里,桑娘高举翠玉,再次扎向玄天青。不要!桑娘心里狂喊,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凌厉的攻向这个想救她的男人。玄天青微微侧了侧头,避过要害,翠玉狠狠扎进了他的肩侧。
玄天青脸色一白。终是抱住了她。长刀微挥,兰草叶被拦腰劈断,洒着满天的绿色汁液退隐回了黑暗深处。
翠玉消融,顺着玄天青的伤口渗进了他的身体。他的皮肤顿时隐隐带了几分黑色的死气。男子轻笑:“被碧毒入了体,你还能撑过今夜子时么?”
玄天青抬头看天。月亮缓缓移动,终于升到了夜的正空。霎那芳华。天空中月光仿佛变成了星星点点的碎片,悠然漫天飘散,静静挥洒。兰草受伤的地方便在这样的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不再流淌出绿色的汁液,叶身变得越发的翠绿。两生树从树冠开始化为熔融状,慢慢向下蔓延。围绕着树身的空气仿佛也被熔融了,微微震颤。
“月中了。”男子淡然轻语,看向桑娘。他的眸子也变作了同月光相同的银白色:“来,用你的魂魄,祭树。”
桑娘心脏上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