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福  第80页

?他可曾一道回来?”

卢锭拉着马缰,凝着双眉半日也没有句话出来。

他与李何二人出了东湖便分了道,他原是打算到沈家传过话之后便又回东湖去的,一路上并没有想过沈雁会追出来,所以并没有想好怎么圆这个谎,更不知道他们二人眼下究竟如何情形,是以站在那里,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雁眉头皱得更深了:“卢叔,是不是我父亲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卢锭沉默无语。

沈宓交代他回来传话予华氏让她安心,可是他如今越来越觉得这事恐怕不是三两下能解决得了的,对方连顾至诚的面子都给驳,只怕今儿夜里他们还未必能回得来。如此华氏迟早还是会知道。而若想了结此事,最好是沈观裕亲自出面,把这事压下来算数。

可是贸贸然去见沈观裕又是不妥,而华氏他是不能见,眼下沈雁这般问起,他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卢叔!”

沈雁再一催问,他就吐了口气,点点头。沈雁虽是个孩子,但在这样情况下,能让她传个话到华氏耳里,也不失为一条途径。遂说道:“你父亲的确遇到了点小麻烦……”说罢,便把事情来龙去脉都说了个清楚。

“方才我估摸着那形势,那两名女子即使与吴重不是同伙,也是有备而来。今夜他们不去趟北城营只怕是了结不了的。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凭沈家在京师的名望和朝中的地位,另还有顾世子在,五城营的人不敢对他怎么样。”

最多就是将这事闹去御前,受顿斥而已。虽说可能会影响皇帝对沈宓的印象,但时间长了淡忘掉,也就好了。

“卢叔!”

沈雁忽觉背脊有些发寒。

如果一定要发生些什么意外,她宁愿是沈宓打劫了钱财,或者掉下湖里虚惊一场什么的,怎么会这么巧,又惹上了官非?前世也是这个时候沈宓因卢锭的冤案而被牵连入狱,这次虽然没那么严重,却还是让人措手不及!

这是天意如此,还是人力所致?!

北城指挥使,北城指挥使?!……是了!北城指挥使吴重,不是跟刘普的岳家庞家是姻亲吗?!刘普被绑了,刘氏急需大笔钱财,吴重与人同谋诬陷沈宓猥亵民女……这么说来,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刘氏设的局?!

沈雁猛然打了个激灵,从前世过来,亲眼目睹了华氏死后沈宓对她的钟情专注,无论如何她都相信沈宓在这方面的人品,身为端方的君子,沈宓怎么会去做这种事?这一世卢锭避开了贪墨一案,刘氏便就炮制出了这么一桩阴谋来坑二房么?

刘氏一无财力二无背景,除了动用吴重这层关系又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而她想夺华氏的私产,又岂是宅门里头随便几招小手段能够动得了的?

她既然要借助外力,吴重又岂会白白给她帮这个忙?就算他会白帮忙,刘氏能够相信他不会外传?于是在刘普所需的那两万两债务上,她必然又得多刨些出来以供打点。而前世华氏不见了大半的嫁妆而远不止两万两,也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吧?

刘氏为了谋财,这番心机用得不可谓不大了!

她站在门廊下心思如同翻江倒海,这些日子以来所掌握的线索扑天盖地地向她袭来,许多朦胧的地方变得清晰了,而许多不解的地方忽然也如云开日出,一段段地如同被线串上了的珠子,变得连贯和顺理成章,让人在这顷刻间恍然。

“雁姐儿?”

卢锭见她站在门廊下紧握着双手,浑身上下紧绷得像是根到了根限的弦,不由有些担心。

想她到底是个九岁的孩子,平日里又娇生惯养,连个豆大的挫折都没受过,几时面临过这样的变故?自然是有些承受不住了。心下不由歉然,连忙上前哄道:“都怪卢叔,没把话说清楚,雁姐儿的爹爹好的很,只是去北城营转转就回来了,啊。”

沈雁稳了稳心神。

事到临头,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露出破绽来!她要打起精神,一层层揭掉刘氏的皮,既然她敢向二房伸手,她就宰了她这双手!

她撅嘴抬起眼,堆起满脸的委屈:“卢叔可不许骗我。”

卢锭没有女儿,见着小丫头这娇俏样,一颗心都化了:“卢叔不骗你,卢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雁吸了吸鼻子,说道:“那好吧。卢叔回去的路上小心,我也回房去了。”

“去吧。”卢锭笑道。

沈雁进了府门,尤自在门内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腿回二房去。

胸中的迷雾正在呈消散的趋势,她苦等未至的那个结果,原来答案就在今夜。刘氏,原来她找来找去的人,竟然是她!华氏无愧于天地君亲,她的不曾主动对公婆行不孝之事,她的任何东西外人都没有资格掠夺,刘氏,她凭什么?

回房这一路上她心潮澎湃,如果说改变卢锭入狱的命运是她的第一场仗,那么现在,今天夜里,将会是她目前为止遇到的最紧迫的一场仗。她要告诉华氏,这府里有人在觑觎她的财产,有人把她当傻子,想把她手上积聚的财富掠走!

她还要让沈宓睁大眼看看,他所信任爱护的这些家人们,是如何算计他的妻子的!

沈家这些人,究竟又是不是他所认为的那么样友爱互亲?

她怎么能让世事重来一遍,怎么能让刘氏再得逞一次!

进了熙月堂,她直接奔向华氏所在的正房。

庑廊上的胭脂见着她脚下生风地进了来,而福娘也被她落后好远,惊愕之余不由也跟了上去。


091 权衡
正房里华氏并未睡,紫英和扶桑还在花厅里收拾杯盘。残月幽幽地照耀着庭院里两棵银杏,朱描玉砌的庑廊在静谧的夜色下如琼楼般华美,而高高的飞檐则像是拓印在天幕上的一片圈腾,恢宏而沉静。

华氏坐在月洞窗内,慵懒地对镜卸妆。在披散的长发映衬下,她的肌肤散发出像玉一样莹白的光泽。

沈雁站在石阶上,看见这一幕,忽然又迈不动步了。

她想起华氏死后的场景,那日是清晨,她躲过黄嬷嬷她们的跟随,溜到了这正房里。她看见华氏侧歪在榻上,身上衣着极之整齐,仿佛随时准备出去见客。她的唇角有黑的干涸的血迹,她的面色苍白到如同纸片。她双目微睁,眉头紧蹙略带惊怒。她死的痛快利落,但是不成理由。

她至今想不出她为什么会有鸠毒,最开始她以为她是意气用事,可是后来回想起她死时的表情,如果是自行服毒,那么她为什么会有惊怒的表情?她看起来并不曾想到自己会中毒,于是这就说明,她的死具有很大的问题。

正因为如此,前世她才会恨沈宓恨上那么久。

毕竟在沈宓出狱回来的那天夜里,只有他到过华氏房中。

可是如果真是沈宓,如果他真有这么丧心病狂,又怎么会因为华氏的死而郁郁至死?

她的死因至今成谜。不解开它,那她永远都像是站在火山口,随时都有可能再来一次!

这一刻,她忽然又不想告诉华氏这一切了。

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拉着她一起去揭发刘氏。

眼下沈宓惹上的麻烦出自刘氏尚且只是她的猜测,如果这个时候冒然去寻刘氏,又没有证据,万一她矢口否认,岂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即便有证据,前世华氏遗失的那批嫁妆已经有眉目了,可她的死因还没有查明,是谁给她下毒?她不相信那毒是来自华氏自己。那鸠毒不是随便弄得到手的,华氏就是想死,在沈宓回来之前也绝没有这样的想法。一定是那天夜里,她因为什么事自己想不开了,有人趁机给她下了毒。

谁让她死?是刘氏,还是另有他人?

两件事相隔得那么近,很难说这中间没有联系,假若她冒然去了三房。一则是奈何不了刘氏,二则也把唯一的苗头也给掐灭了,断了这根线,她往后便是可以防,又从何防起?

她当然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露了破绽,而应该是暂且默不作声地等鱼上钩。

假如她把这些全盘告诉给华氏,以华氏的脾气,必然难以沉得住气。即使沉得住气,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完全让人察觉不出丁点儿痕迹。

刘氏前世骗了华氏的钱最终都没有露出马脚,可见她是行事周密,假如让她看出点什么,必然会前功尽弃,甚至有可能不但抓不到她的把柄。反过来她还会索性往深里坑沈宓一把――毕竟她要在沈府呆下去,就不得不往死里下狠手。

她在石阶上站着,头顶上银杏叶簌簌地响,像极了人纷乱的心绪。

胭脂见她冲到了门口却又不进去。不由也在旁愣了片刻,见她忽而仰头看起树梢,才又走过去:“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她抬眼再看了看窗内,摇了摇头。

华氏已经在窗内见到她了,未及招呼她已经走进来,便起身道:“你卢叔走了?”

沈雁点点头,走到榻上坐下,抬头仔细端详着母亲。人都说她模样有几分像华氏,但她自认却不及她一半,华氏的喜笑怒嗔全部发自内心,无半点虚伪做作之态,所以常常让人见之喜爱。可是她这样的人在这样的世道下,也注定会遭遇不少的挫折冷遇,只因这个世界道貌岸然的人实在太多。

“看什么?”

华氏发觉了她的异样,不觉摸了摸脸,然后又去探她的额,末了嘟起嘴睨她:“怪怪的!”

沈雁一下扑到她怀里,抱住她的腰身。

“母亲,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万万要记得你还有个女儿要照顾。如果你不在身边,我会被许多人欺负,会成为没有母亲教养庇护的孩子,会被逼无奈嫁给妻妾成群的禽兽,会终年在后宅里与妾侍和庶子女们斗争不休,还会因为长年忧急而早死……”

“你在胡说什么?!”

华氏一顿,急忙扶起她:“发生什么事了,你父亲他怎么了?卢锭跟你说什么了?”

沈雁的脸被她捧得生紧,尚有些许婴儿肥的脸蛋被挤成了肉包子,一双杏眼则像是嵌在肉包子上的两颗大桂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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