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少不了会有许多应酬。
“把太夫人给我的那对翡翠镯拿出来,然后还有那套镙丝金凤的头面,项圈换成简单式样的就好。”
这样的场合当然不能寒酸,沈雁两世里对穿衣打扮都有心得,这些自不在话下。
说完她站起来:“我再去太夫人那里看看准备妥当了不曾。”琐碎事情这么多,不见缝插针地去办是不行的,还好这几日各府都忙着这事,没什么人来串门。
这里才到廊下,胭脂忽领着个太监匆匆地迎面来了,沈雁认出是陆妃跟前的张枚,遂停步道:“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张福含笑躬身:“世子夫人好眼力,娘娘打发奴才来看看夫人忙不忙,若是有闲,还请移步进坤宁宫说说话。”
陆妃不是喜欢闲唠嗑的人,虽然偶尔也会找沈雁去坐坐,但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是寻她闲聊,她想了想,说道:“请回去转告娘娘,等我把手头的琐事理一理,午饭后就过去。”
张枚称是。
沈雁这里去到慈安堂,与乐氏梅氏一道侍侯太夫人试了新装,又说了些宫宴上的规矩,便就回房去了。
乐氏妯娌俩如今在沈雁面前又更恭谨了些,鄂氏病重不能理事,老夫人这里她们没少近前侍候。
下晌沈雁便进了宫。
原先皇后住在钟粹宫,但皇后殡天未过三年,终不好立刻住进去。于是赵隽便让人把坤宁宫收拾了出来,作为皇后寝宫。
如今宫里已经准备齐全了,陆铭兰正在看着宫人们整理一些女德操守类的书籍,斜阳透过窗棱照在她纤瘦的身影上,使她看去有些弱不胜衣之感。
太监上前通报,她顿了下回头,微笑望着沈雁伸手,“我们去那边坐。”
到了正殿,帘栊下已经摆好茶点了,除此之外还有一盅药。沈雁看了眼,说道:“娘娘凤体不适?”
陆铭兰淡淡喝了一口,说道:“其实是老毛病了,那年搬到碧泠宫去不久我便生产了,那里哪能调养得好身子,能安安静静地躺着已经不错了。一来二去这毛病就种了根,太医前儿瞧了说是肝气郁结,想根治怕是不能了。”
陆铭兰性子清冷,几乎不与什么命妇有过密往来,沈雁算是她比较亲近的一个,可是也从来没听她说过这种深入的话题,她不想在这种话题上深入,遂说道:“娘娘放宽心,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如今天下大定,娘娘也可安心养身子了。”
陆铭兰扬了扬唇,端起碗来把药一口喝了,然后才抬眼望向窗外:“我知道你的心意,不过这种事强求不来。我倒没有别的,只是将来我若走的早,怕皇上身边少人照顾。他是个憨性子,这些年我俩的恩义都已经分不清了。我若在,我想他是不会轻易让别的人近身的。”
“娘娘!”沈雁闻言惊了一惊,尽量稳住语气道:“这样大喜的日子,可不兴说这些丧气话。皇上待您从一而终,这是社稷之福。”
“错了。”陆铭兰收回目光,摇头道:“真正于社稷有福的是皇嗣绵延,我年纪大了,这病根一落下,自是没法儿再有孕。但皇上正当壮年,身边怎么能没有人嘘寒问暖,繁衍子嗣呢?你放心,我并不是有什么愚笨的想法,而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沈雁隐约听也点什么,心下略紧,说道:“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陆铭兰微叹着,说道:“沈大人于登基之日也会入阁,承蒙你父亲和祖父还有元老们这次出了大力,禅让之事才如此顺利,皇上也常与我说起令尊才华横溢,胆识谋略都很过人,必是我大周来日股肱之臣,我相信在沈家和各位贤臣的辅佐之下,皇上必能中兴我大周。
“你出身名门,眼光自是一等一。我想托你的事,便是想请你替我物色几名适龄女子,常伴皇上左右,以便给我大周添福添子,以保我大周国祚昌盛。”
沈雁有些微愣,不知说什么好。
陆铭兰的想法完全符合这个时代贤妻乃至贤后的标准,女人做到极致,她的行为和思维便不是一般妇人的格局了,身为皇后首先该考虑的是平衡后宫,而不是争宠争权,陆铭兰和赵隽都是吃过宫闱斗争苦头的人,他们的行事方针自然不会再陷入这个死胡同里。
寻常人家里对于子嗣的看重都高于一切,对于皇宫来说,皇嗣的多寡岂不也是社稷兴旺的象征之一?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不希望自己儿女众多。
可是同为女人,沈雁却更加明白要让陆铭兰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痛苦。
更何况,她不是无子,而是还有个孩子身在宫外不是吗?
564 用心
至今为止虽然赵隽还没有派人接他回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可是他回宫是迟早的事,如果这个时候便纳妃进宫,是不是太早了些?最起码,也等那个孩子进宫,培养上几年,等他地位稳当了再说不是吗?
她稳住心绪,说道:“现在皇上初初临政,手头事务忙着,必然也没有时间办这些事,不如等过两年再说。”
陆铭兰摇头,“子嗣上的事不能耽误,我平素不与人多亲近,唯独你,我知道不必拐弯抹角。陆家早已没人,我也寻不到可靠的人去办这事。只有皇上后顾无忧了,我的心才会安乐。你就当是帮我,答应我。”
沈雁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想想,问她道:“这事皇上知道么?”
“他还不知道。你暂时也不要说。”陆铭兰道,“到时等选定了,他自然会知道的。”说到这里她转头看向她,目光直勾勾望进她眼底:“我知道你们沈家规矩多,我这么做或许会让你为难,但你若帮了我这个忙,日后我自也会一心为你。”
沈雁听她这般郑重,心下略有不解,但一时之间却无暇深想,只得不置可否地道:“娘娘容我想想。”
陆铭兰点点头,不再说别的,对着窗外斗拱飞檐望了半晌,才又收回目光,以一贯淡淡的语气说道:“这么多年里从来没好生祭拜过我的家人,等过些日子,我也想去相国寺进香,你陪我同去可好?”
沈雁点头:“娘娘选好了日子,只管来传话给我便是。”
回到府里已差不多到晚饭时间,韩稷还没回来。辛乙说他下了大营。
沈雁独自在妆台前坐了半晌,便就起身到了太夫人屋里。
陆铭兰素不是那爱求人之人,今儿这举止着实有些古怪,沈雁虽然探得出几分,到底心里没底。
太夫人正在用饭,见她过来便就停箸招手让她一起吃。
沈雁也没客气,让人把饭菜端了过来。这里只祖孙俩。韩家规矩又不如沈家严。太夫人喝完汤,便笑问道:“皇后没留你吃晚饭?”
沈雁道:“宫里的饭,哪里会吃的自在。我倒宁愿回来蹭老太太的饭吃。”
太夫人笑呵呵说她小滑头。
这里上了茶。沈雁便敛去了笑色,顺势把先前陆铭兰跟她说的事给说了,“我委实不想答应皇后这请求,可是这事又不好拒绝。她分明是有个子嗣在外的。按说就是皇后心胸再宽广,她也是宫里的女人。先皇后与淑太妃的事才过去没多久,她眼下打算给皇上纳妃承嗣,我总觉得太急了些。”
太夫人听她说到这里,也渐渐严肃起来。沉吟片刻,她说道:“她找你帮忙,这就对了。”
“这是为何?”沈雁扬眉。
太夫人道:“陆家人全死了。就算还有远亲,也远不成气候。不止她如此,皇上也是。如今军政大权仍在勋贵与内阁手上,皇上虽然不忌讳他们,可终究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臣子过于团结并不利于政令布施。
“帝后伉俪情深,但皇上为了尽快集中政权,必定会采取一些手段,眼下后宫空虚,选取一批适龄的官家之女充盈后宫是避不可免。这批人的娘家必然也会受到重用,如果是经由皇上亲自擢选,那么难免会有压倒中宫的可能。
“皇后找你帮她物色,一则是替皇上着想,二则也是为自己着想。沈家如今在文臣之中乃是继元老们之后最有威望的一家,你又身兼多重身份,若这些人是经你而选拔进宫,不但是皇后抬举了你,同时也让韩家和沈家在朝堂之中的地位更加难以撼动。
“而她把这件事交由你来做,更是在向韩家和沈家示好的意思。也之所以如此,她才会一再提示你是在帮她的忙。”
太夫人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沈雁就听懂了。
宫里的水深她知道,但深到一进宫门便得替自己打算,还是让人觉得太快了些。
“这么说来,皇后跟皇上之间也难免要重蹈太上皇和先皇后的覆辙?”
沈雁心里忽然替陆铭兰而感到几分悲凉,赵隽与她的相濡以沫她是看在心里的,如今随着身份改变,难道这对夫妻也会要开始算计来算计去不成?难道那么多年的相依相守还是护不住颠沛的命运里成就的夫妻之情么?
“这天底下,谁不为自己打算?”太夫人带着一丝淡淡的浅笑,望着她道:“打比方说你,你明知道稷儿身份特殊还是义无反顾嫁了他,这是为自己这份情意落个结果而打算。稷儿明知道你年纪未够仍要坚持娶你,是因为怕来日失去你。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打算,皇后为什么不可以?”
沈雁静默无语。
太夫人道:“皇后这番举动,你说是算计也好,不是也罢,都只证明一件事,她想更久地留在皇上身边。
“她拉拢你的确是有私心,但是她寄情于皇上,又在深宫和朝堂势单力孤,宫里比内宅更凶险,没有势力,她就没有与皇上共白头的资本。而皇上呢,虽然他选择了这个位置,便做不到从一而终,他不可能永远倚仗内阁和勋贵下去。
“勋贵也倒罢了,兵总要有人带。而内阁元老们都已撑不了几年,他除了整理朝堂,还得替内阁物色培养新的接班人,培养起新的真正利国利己的朝政班子,而与朝臣联姻,一面繁衍子嗣,一面建立起自己的人脉。
“只有等他真正能一手掌握住了朝臣,聚拢了朝臣之心,他也才能够有资格去维护他对皇后的结发之情。这些都是相辅相成的,虽然他们的路走的比平常人要艰难些,但越是如此,越是难得,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