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  第128页

来迎客,赵午大吃一惊,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陈中垒丞,何劳你亲自前来?可是逆子无状,得罪了你?老朽代他向你致歉!”赵午连忙迎了过去,拱手道。

赵辅瞬即瞪大了眼睛。

陈素拱手回礼:“赵国相言重了,本是小事,只是令郎冲撞了公主,公主命我将令郎带回来,免得在外面污了国相的清名。”

赵午苦笑:“此子素来不服管教,不料今朝竟闯下如此大的祸,都怪我管教无方,待我将他绑起来亲自送到公主那里去请罪。”

陈素笑道:“国相不必如此,公主再三交代了的,请国相勿要过分怪责令郎,其实令郎也没做什么,只是今日在奴市上与公主小小的言语冲突罢了。公主言道国相律己甚严,辅佐湘王亦是战战兢兢,未曾懈怠,此事她都记在心上,还请国相不必因为这点小事介怀。”

赵午:“公主宽宏大量,但我于心何安,还请陈中垒丞帮忙转告,就说我明日一定亲自上门向公主请罪!”

陈素:“国相太客气了,公主这几日实是有要事在身,非故意避而不见,等到湘王大婚,公主自会亲临王府,与国相畅谈。”

听得他这样说,赵午只好作罢,又请陈素入内招待片刻,奉上不少礼物,这才亲自将人送走。

再看呆立一旁的赵辅,还有点恍如梦中,好半晌才道:“……阿父,那个跟我抢着买奴婢的女郎,竟然是公主?”

赵午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未免纵容了一些,此时见他一脸呆样就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起边上的青铜小碗就朝赵辅砸过去。

“竖子无知!尽给我添乱!你到奴市去,是不是又想去买奴婢了?这家里头都多少奴婢了,你还不满足!想让国相府倾家荡产你才满意是不是!”

赵辅呀呀乱叫,被打得抱头鼠窜:“公主也去买奴婢,你怎的不说,光会说我了!”

赵午一听就更气了:“长公主是当今天子的长女,你当她和你一样胡闹呢!她能代天子出巡,光凭这一点便不可小觑!你会作甚?你就成日只会跟家里头的奴婢歌伎厮混!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赵辅:“阿父,你膝下只得我一子,再打就无人送终了啊!……啊!别打别打!我躲还不成么!”

完了完了!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还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说公主就值两块地的价格之类的,会不会被记仇啊?!

早知道怎么也该说个十块地之类的啊!

……

刘桢早就忘了赵辅在奴市上说过什么了,对她而言,对方只是一个仗着家族权势胡作非为,但也许还不算太坏的世家子弟,仅此而已。

她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人身上。

阿平被她看得有些不安。

回来之后她就已经被桂香带去洗漱干净了,也换上了新衣裳,这些她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接触的布料此时却穿在身上,让她有种做梦还没醒的感觉。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

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刘桢缓下神情,徐徐问起她的身世来历。

阿平虽然长得不好看,但表达能力还算不错,不多一会儿就将自己的来历交代清楚。

桂香虽然也是奴婢,却从许多年前就已经跟了刘桢,吃穿用度比一般大户人家的女眷还要好,听得阿平的际遇,脸上也不由浮现出难受的神色。

刘桢就道:“阿平,像你们家这样自卖为奴婢的人多吗?”

阿平不假思索:“多,多得很,我们那儿的人,基本上能卖的都卖了,有些还等不及自卖就饿死了的,也有病死的,水一退,天气热,许多人就都得病了。去年也淹过一回了,就是没有今年严重。”

刘桢叹息一声:“这两年朝廷奏报不都是说风调雨顺吗,还好我出来这一趟,否则在咸阳待久了,便连民间疾苦都不识得了。成日囿于内斗,于国何益!”
93第 93 章
  “公主何须自责,中原疆域辽阔,纵是太平盛世,也不可能处处都风调雨顺。”伴随着话语,陈素出现在门口。

刘桢笑道:“子望回来了?赵午如何说,没有因为你捉了他儿子而恼怒罢?”

陈素失笑:“那倒不曾,他听说儿子闯了祸之后十分惶恐,还托我带了许多礼物过来,只怕这回赵辅也少不得一顿打了。”

刘桢道:“据说这赵辅乃是赵午的老来子,因而才对其宠爱异常,赵国相本人倒是性情耿直。”

她顿了顿,转头问阿平:“你可是长沙本地人士?”

阿平还沉浸在“自己的新主人是公主”的震撼中,闻言啊了一声,还未回过神来,等到刘桢又问了一遍,这才慌忙跪下道:“不是!我,我,奴婢是住在长沙城外的!”

“你起来,不必跪着。”刘桢示意桂香将人扶起来,想了想,又问:“出了这等事,雇你们家耕种田地的地主难道不曾减免税收吗?”

阿平眨了眨眼,似乎有点迷糊,过了好一会儿才算听懂了刘桢的问题:“田地原先是我们自家的,但是被淹了之后,我们家今年就没有口粮了,这时候正好有人来收土地,我阿父就只能把几亩田地卖给他们,听说总共卖了两千钱。”

这个时候一亩收成良好的肥沃田地的价格,大约是一到两万钱,各地行情不同,价格也有所不同,像阿平家的这种情况,可能是因为农田被淹,价格也就被压了下来,但是也不排除地主趁机压价。

两千钱看着挺多,但那只是平时的情况,像这种发生了天灾,有钱都买不到粮食的境况下,那些有能力出粮的人家只会越发将粮食囤积起来企图卖更高的价格,所以两千钱其实也维持不了几天。

只听阿平继续说:“结果正好又碰上我家阿弟生病,钱一下子就花了大半,我家有四口人,阿父说水灾一来,粮食都贵了,我们家每天就要吃掉几十个钱的口粮,阿父没法子,只好将阿母先发卖了,再把我也卖了,这样阿弟总算也能吃上一口饱饭。”

桂香忍不住愤愤道:“鬻儿卖女,竟也有这样当爹的!”

阿平忙为父亲辩解道:“我阿父也是没法子了,阿母被卖走的时候,他哭了整一天呢!别家还有比我们更惨的,一家老小都饿死了,没能等到被发卖。”

刘桢问:“你沿途入城时,可曾见到官府赈济灾民?”

阿平摇摇头:“若不是被奴贩领着,我们就进不了城,听说因为担心我们将疫病传入城,当时我们进城的时候也都要先看看身上有没有病的,我阿弟就差点进不了城呢!”

桂香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入城时还分成了两边来检查,一边是衣着光鲜的车马,一边是则是那些衣衫褴褛的贫民。

她跟随刘桢日久,对许多事情倒也不是一无所知,就问:“这种情况下,就算粮价降不下来,仓曹主仓谷,总也该开仓放粮罢?何以无所作为?”

陈素向她解释道:“这些奴婢严格来说并不算本城人,仓曹不肯放粮也不算渎职,因为若是将粮仓里的粮食拿出来赈济灾民,那就意味着来年这城中的许多大户都得交更多的粮食,所以没有人愿意起这个头。而且,如今律法对奴婢与平民是区分对待的,像阿平这等原先是良民的,但入城之后就变成奴婢,纵然非他们所愿,可也算是奴婢,若是用长沙城里的官粮来赈济奴婢,只怕要惹来许多非议和反对。”

虽然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事情,但阿平听着只觉得似懂非懂,茫然得很。

除了她之外,其他人自然都听明白了。

刘桢他们一路从咸阳城出来,沿途所见都与咸阳的繁华大相径庭,就算是那些没有遭灾的地方,百姓要过一个好年也算勉强,更不必说湘水沿岸这般受灾严重的。

早在乾朝立国之初,刘远就已经下令,但凡在战争中自卖为奴婢者,悉数免为庶人。

乍看上去这是一项德政,但真正实施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山高皇帝远,就像刘远的生母当年的遭遇那样,如果主母抓着卖身契不肯松口,难道官府还能一个个去抓?还有许多像阿平这样,原本就是庶民的,但因为家中困境,却不得不自卖为奴婢。

所以就算贵为皇帝,刘远也仅仅只能帮自己的母亲平反,而没有办法跟全天下作对,一下子把奴婢制度全部废除了,这样简单粗暴的做法未必会真正给那些底层的奴婢带来什么好处,却很可能颠覆整个国家政权。

在这一点上,刘桢是颇为理解老爹的,前世她作为大多数民众,站着说话不腰疼,总觉得国家领导人这里做得不好,那里做得不够,现在换成自己站在相似的高度上,才发现他们其实已经够努力了,只是一个善政不可能适应所有地方,而下头的人往往也会因为各种利益而阳奉阴违,两千多年后尚且如此,更不必说现在。

但是放任不管也是不行的。

从国家层面上看,中华民族向来是一个忍辱负重的民族,但凡还有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人们也会继续坚持,到了实在走投无路的境地,要么像阿平一家这样在沉默中灭亡,但也肯定有一小部分人在沉默中爆发,再一次掀起动荡的波潮。

抛开这些不说,即使制度一时半会还废除不了,刘桢也想做一些改善和努力,让这些人能活得更好一些。不为别的,就为了当初她如果不是成为刘桢,而是成为阿平的话,境遇绝对不会比阿平好到哪里去。

再说眼前,虽然水灾所及,大部分都是湘王张敖的辖地,但老实说刘桢压根没有将它当成一个独立的王国来看待,说到底这也是中原王朝的一部分,一个有辖地的诸侯王注定没法存在太久,从临行前刘远对她说的话来看,刘桢估摸着再过两年,老爹可能就要找接口把湘地收归朝廷了。

所以对于这些灾情,刘桢不可能抱着“这都是发生在别人家的事情”的态度冷眼旁观。

说到底,朝廷肯定也不希望以后收回来的是一个烂摊子。

但问题在于,她现在是代表朝廷来祝贺张敖大婚的,不是过来闹场子的,所以不可能直接跑去要求张敖开仓放粮,否则就成了赤、裸裸干涉人家内政了,到时候张敖告到咸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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