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说当初买房子和地的时候,他们家只说这河是他们修的,一起转给咱们,但没什么凭证,若是以后想转卖,只怕会因为这条河的问题受影响。”
说到这里,五郎得意地笑道:“你猜怎么着?咱的酒肉备得多,他们吃喝高兴了,也还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一说,很多人就说他们都知道这事儿的,然后就撺掇着里正帮着证明这河本就是属于咱们的,咱们想怎么弄都是天经地义。那里正也答应得爽快,都说有事只管找他们。有好多人问我这园子还收不收人做工,我想着乡里乡亲的,特别是这挖地挑土的,也不要什么技术,便将那强壮地挑了几十个,又选了几个手脚利索的妇人进厨房帮工。有他们本地人在,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就是为了工钱也会尽力维护咱们庄子的利益。”
牡丹笑道:“难怪得工期进展这么快,原来是有这个缘故,五哥真是想得太周到了,有你在此镇守,我全无后顾之忧。只是,我觉得请他们作证这事儿还应该再妥当一些,以绝后患。”这两日她将芳园的房契和地契研究了好几遍,那条河的在自己地头上的归属权固然是完全属于她,但上下河道却没有说明所占的地到底属于谁,属于花了钱,却没有办正式手续的情况,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纰漏,需得及早尽量补漏才是。
五郎是讲究一诺千金的人,自然也就相信众农人与里正当众说过的话都是一定要算数的,听到牡丹这样说,虽然不是很以为然,却还是道:“你打算怎么做?”
牡丹正色道:“虽是我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一些,但我想着到底是空口无凭,咱们请他们作证,他们按着事实说话,本是情理之中;可难保有人在中间弄鬼,用财势逼得人不得不说假话。到时候不但对我们不利,也让人为难,所以,我想就这河的由来写个字据,请他们按个手印证明一下。只有确认了这河的归属,才能断了那些人在这河上做文章,不要说是平安度过施工期间,就是以后也不怕。”
五郎沉思片刻,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赶紧办理。”兄妹二人快速回了屋子,一个磨墨,一个执笔,商商量量的,很快就将文书写了出来。文书中只说这河是本是由先前的周家独自出钱引来的,所经过的地都是花了钱的,并不提牡丹对这河有完全处置权的话,又将昨日来了的庄户名字写上,准备请他们一一按手印确认。然后提了两瓮酒,又将厨房里的半腔羊拿上,准备去请里正帮忙。
孙氏和甄氏吵得口干舌燥,没了精神才住了口,百无聊赖地坐着大眼瞪小眼,眼看着五郎与牡丹兄妹俩跑进跑出的,忙得不亦乐乎,便也跟去凑热闹,问他们要去哪里?听说是要去找里正,两人都表示愿意跟了去,牡丹没心思陪她们玩,索性请托甄氏帮着看顾工地,孙氏帮着看顾厨房,这才将二人给打发了。
出了芳园,五郎假意虚抹了一把汗,道:“你三嫂和六嫂平时不是很要好的么?怎地今日就吵成这个样子?你也不劝,放着她们吵,若是过后都怪你在一旁看笑话,不肯劝架,看你怎么办。”
牡丹笑道:“她和六嫂好,那是从前,现在她们都有底气,不用联合谁,也不用讨好谁,当然也就谁也不怕谁。平时在家有娘镇着,她们就算是心里有气也不敢大吵大闹的,今日就全当给她们放假出气,爱怎么吵就怎么吵,你看着,稍后回家保管又好了。”这就是岑夫人明确财产分配之后家里女人们最大的改变,拉帮结伙,背后搞小动作的现象少了,单个作战的现象则变多了。
五郎只是摇头:“你们女人脾气真怪,有也吵,没也吵,反正总有理由吵。幸好你五嫂不喜欢和人吵架,不然我也烦死她。”
牡丹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真的会烦五嫂?那我回去就告诉她。”
五郎笑骂道:“哪有你这样当妹子的?巴不得哥嫂吵架呢。你要真敢,看我不收拾你。”
牡丹笑道:“你要敢收拾我,看我不找爹娘嫂子给我做主。就说你不许我和嫂子说真话。”
五郎摇头叹息:“你果然是被惯坏了。胆子越来越大。”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地找到了那里正家中,找到人后双手将礼物奉上。里正姓肖,名会,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家里并不富裕,也是从农。寻常人家平时难得吃肉,他见到酒肉高兴得很,想着他们是来拜地头的,这一片的庄主可没谁这么稀罕过自家,当下面子里子都得到了满足,对五郎和牡丹极其热情。
可一听他们说明来意,就没前日喝酒吃肉时那么爽快了,水也没倒一杯给他们,光皱着眉头拿着那文书翻来覆去地看,就生怕自己大笔一落会惹出些什么不该惹的麻烦来。
五郎与牡丹忍着急躁,笑眯眯地坐在一旁等他看个够,好容易等他看够了,他却道:“已经说过的事情,就不会变卦,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又何必多此一举?”说着就要将文书退给牡丹。
牡丹见他不肯,有些紧张,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诚恳:“肖伯父,您也知道,这庄子其实是我的,我日后少不得要靠它养家糊口,说不定什么时候也会转手。我写这个东西,并不要将这河封堵什么的,也绝对不会因为我的缘故,让下游的几户人家没水用。我只是为了特殊情况的时候应对方便,比如说,我这庄子到处引了水的,要是谁在上游将我的水给断了,我一个女人可怎么办呢?这园子就等于废了。我全部的嫁妆都放到这庄子里去了,心里不踏实啊。”
肖里正笑道:“小娘子,你放心,不会有人这么做,假若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情,自然有我们为你作证。”
不是没人这么做,而是已经有人在这条河上打主意了。牡丹叹气道:“我现在倒是不担心,就怕将来年深日久不好找人。您看,这上面只是写了这河是周家全额出钱修的,其他也没说什么不是?我只是想请您做个证明,有这回事就行了。其实,我昨日也去拜会了我下面几家庄子的主人家,他们也都很是通情达理,但我就是怕将来又换了主人说不清。”
她虽然说得合情合理,但肖里正就是不表态,一会儿瞟瞟她,一会儿又瞟瞟五郎,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拿去的酒和肉。牡丹急得简直有些坐不住了,需知里正这里乃是很关键的一步,需得靠着他引着去寻那些农人,有他领头,人家才容易按手印。他不按手印,可怎么好?
肖里正不肯在文书上签字,牡丹与五郎就厚着脸皮不走,肖里正收了他二人的东西,不想退礼,也不好赶他们走。三人就面对着面一动不动,正当几人僵着笑脸死熬的时候,一个妇人的大嗓门从院子里响起来:“哪家的死狗,怎地来了这里!是闻着什么味儿了呢?”一声闷响,窗外传来狗“唧儿”一声怪叫,接着外强中干地几声低嚎,渐渐地去远了。
紧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穿粗布衣裙,浓眉大眼的妇人拍着手走进来,目光在五郎和牡丹的身上转了一转,再落到那两坛酒和半腔羊上面,大着嗓门道:“哎呀,贵客上门,水也没一杯,真是怠慢了。这狗鼻子可真尖,原来果真是嗅着肉味儿了。”
肖里正皱了皱眉头,显得很不高兴,终究没发作出来。牡丹有心与他家套交情,便笑着起身道:“这位姐姐是?”
不等肖里正开口,那妇人已经利落地用粗瓷杯子端了两杯水上来:“看这嘴巴多甜。我姓周,人家都叫我周八娘,小娘子叫我周八娘就行,这两日我在你们庄子里的厨上做活,工钱一日一结,伙食也好,你们家很公道,没有为富不仁,很不错。”
牡丹对她这个评语有些受宠若惊,紧接着居然从周八娘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又见她的手也洗得极干净,递上来的杯子虽然旧,同样极干净,便端起喝了一口,结果发现还有一丝丝蜂蜜味儿,不由对这周八娘很是生出几分好奇来。
周八娘见牡丹喝了水,满意地一笑,也不说明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伸手就去拿肖里正面前的那张纸,粗略扫了一眼,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你前日也当着大伙儿说过的,今日就给她作了这个证又如何?”
肖里正闻言,撅着几根稀疏的胡子拿眼瞪着周八娘,周八娘歪着下巴睁大眼睛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肖里正慢慢败下阵来,道:“罢了,看你们是实诚人,想来也不会害我。若是拿这个去做怪,害了我,少不得要和你们争到底。”
周八娘立时换了张笑脸,笑眯眯地去屋角取了枝秃头笔并一小块墨,半只破砚台和一只破碗来,注些水进去,卷起袖子开始研磨,示意肖里正签字画押。肖里正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头歪歪扭扭地写了此事属实,然后落下自己的大名。
牡丹与五郎见状俱都有些吃惊,先前他们猜着这二人约莫是公公与儿媳的关系,最多周八娘这个儿媳是当家理财的,所以才这样嚣张,可这会儿看这二人“你”和“我”的,又互相吹胡子瞪眼睛,却不像是公公和儿媳,倒像是一家人,可是这年龄,相差也蛮大了些。
周八娘见肖里正写好了,满意地拍拍他的手,将那文书拿起递给牡丹:“看看还差什么?”
牡丹厚着脸皮从雨荷手里接过一小盒朱砂递过去,周八娘呵呵一笑,示意肖里正按手印,肖里正气哼哼地按了一个,又瞪了周八娘一眼,抓起一个斗笠沉着脸对五郎和牡丹道:“走,我领你们去找人。”
牡丹大喜过望,忙向周八娘行礼道谢,周八娘摆摆手,笑道:“算啦,我是晓得你为啥要这样做的。”话音未落,肖里正就狐疑地看过来,牡丹又是紧张又是害臊,周八娘这样大方,倒显得她算计不明就里的肖里正不厚道了。
周八娘却豪爽地哈哈一笑:“这样才好啊,省得后面左右为难。好啦,咱女人不容易,快去吧。”听这意思,却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牡丹微微红了脸,对着周八娘感激地笑了笑,回头跟着五郎和肖里正一起往外走去。
待众人走了,周八娘利落地将酒藏在了床下,把羊肉放在吊篮里吊入井中湃着。刚收拾好就有人提着两包糕点和一封茶趾高气扬地找上了门,说是要找肖里正办事。周八娘扫了来人一眼,认得是宁王府庄子里的人,便殷勤地请他坐下喝水等着,等她去寻肖里正来。待出了门,她也不去寻肖里正,直接就往芳园的大厨房里继续做事去了。那人根本想不到周八娘会扔下他不管,便耐着性子在肖家一直坐着等。
因是农忙时候,人多数都在田间地头忙活,五郎和牡丹几人少不得顶着烈日,在田埂间穿行许久,挥汗如雨,总算是将事情办妥了。牡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盖了二十多个红手印的文书折叠好,放进怀里藏好,感激地请周里正去庄子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