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漱口净手准备出发。
雨荷微笑道:“老毛病了,总是不放心。”她犹豫了一下:“丹娘,您还是别骑马了吧?就坐车,虽然慢一点,但天黑之前总能到的。”
牡丹小心地穿上油衣,把靴子套上:“罢了,我听顺猴儿说朝里都因为泥泞难行而取消百官朝参了,坐车去不是自找苦吃?”谁能说得清什么时候白夫人就发动了呢?
林妈妈本想也劝牡丹坐车,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只默默替她把油帽戴上,叮嘱道:“骑慢一点,不要急。”又吩咐宽儿和恕儿,一定要小心谨慎,别让牡丹淋湿了。
牡丹主仆几人打马走出芳园大门,就见吕方穿着蓑衣带着斗笠,踩着一双木屐,笨拙而可笑,一步一滑地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还不忘朝他们挥手致意:“一路顺风啊。”话音未落,脚下一滑,摔得四仰八叉。
“公子都叫您走路看路上了。”康儿边埋怨边去扶他,吕方羞窘地垂着头话也不敢说。
众人狂笑一气,却也得了警示,不敢让马跑快,只敢让它小踏步前行。途中遇到的行人并不多,偶然遇到几个骑马的或是赶着牛车的,无一不是泥泞半身。往日只需一个时辰的路,此番就行了近两个时辰,待进了城,无一不是人困马乏。再看城中,果然泥泞不堪,也难怪得会取消百官朝参。
幸亏启夏门离曲江池近,又饿又累的主仆几人一踏进家门,就幸福得差点笑出声来。但就是这样恶劣的天气,蒋长扬照例不在家,牡丹换了衣物,吃喝完毕,略微歇了歇,就命人备车前往楚州候府。
楚州候府的门房是早就得了吩咐的,一看见牡丹的马车就命人开了侧门,拆了门槛,让马车扯直进到二门处,接着碾玉并一个管事婆子出来,将一个檐子把牡丹迎了进去。约莫是因为天气不好的缘故,楚州候府出奇的安静,偶尔才能看见三两个打着伞匆匆忙忙从被雨淋湿了显得绿油油沉甸甸的花木间穿梭而过。
气氛很沉闷。牡丹轻轻咳嗽了一声,看向碾玉。碾玉今日特别沉默,年轻的脸上满满都是倦色,两个眼眶乌青青的,好似是许久没休息好了一般,雨丝飘落在她的鬓发间,凝结起来,一串串的,看着整个人都湿淋淋的。听到牡丹咳嗽,她抱歉地看向牡丹,强笑道:“害得您这么老远地冒着雨跑来,稍后奴婢让人奉姜汤上来。”
她明明知道牡丹是什么意思,却故意这么说。牡丹看了那管事婆子一眼,将帘子放下不再说话。她很想知道,在白夫人快要临盆,潘蓉也开始上进的情况下,楚州候夫人和白夫人之间还有什么不能稍后再解决的大矛盾。
越往楚州候府内部深入,来往穿行的仆妇婢女渐渐多了起来。最终檐子在一处遍植梧桐,号清平轩的院子外头停下来,早有小丫鬟打了伞,提了木屐上前来接牡丹等人。
牡丹走到廊下,脱去木屐,径自往正房而去。正房鸦雀无声,不见有人出入,只门口站着个穿柳黄短襦,系葱绿六幅长裙,靥边贴着两点黑色假靥,容貌柔美,年纪很轻的女子,一看见她就行礼问好,随即殷勤地替她打起帘子,低声和碾玉说:“夫人适才过来看少夫人了。”
这位“夫人”自然指的是楚州候夫人。碾玉恶狠狠地瞪了适才拿伞去接牡丹的那个小丫鬟一眼,意思是怪那小丫鬟也不知道给个提示。随即看也不看这打帘子的年轻女子一眼,往里头去了,低声道:“何夫人来了。”
白夫人的声音很快响起:“快请进来。”
牡丹踩着厚厚的地衣,绕过银交关六曲山水屏风,就见白夫人抱着个大肚子,虽然很费力,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靠窗的牙床上,在她的左手边,坐着个穿紫色银泥披袍,花白头发,戴着金步摇,妆容精致,唇角下垂,没什么笑容的妇人。正是潘蓉的母亲,楚州候夫人。
牡丹跟着蒋长扬来的那次曾经正式拜见过这位出楚州候夫人,只觉得她淡淡的,似乎对什么都很不上心,又有些忧郁的样子。这番见着了,却又觉得在那之外,另外更添了一种古怪的感觉,仿佛谁都欠她的一般。
“丹娘你来啦?难为你冒着雨来瞧我,这天气真糟糕。”白夫人费力地借着碾玉的手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算着你大概就是这几日临盆,放心不下,刚好闲了下来,就特意过来瞧瞧你。没有打扰你们说话吧?”牡丹笑眯眯地上前给楚州候夫人见礼,只当是自己自作主张来瞧白夫人的。果然楚州候夫人听说她是自己来的,脸上紧绷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亲切地道:“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八月十五时你送来的那个胡饼味道很好,很精致,你有心了。”
牡丹谦虚了几句,见这婆媳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便笑道:“怎么不见阿璟?我给他带了好吃的。”
白夫人的嘴唇紧紧地抿起来,沉默不语。楚州候夫人淡淡地道:“我给他请了个先生,这会儿正跟着先生念书呢。”
牡丹吃了一惊。潘璟才有多大?三岁吧?这个年纪就跟着先生之乎者也地念书,他能懂得什么?请注意,这不是幼儿园,而是真正的先生。她有些同情地看着白夫人,基本上能猜到这婆媳二人之间的矛盾来源于何处了。
楚州候夫人默默坐了片刻,起身道:“阿馨你安安心心地养身子,我什么都准备好了的,不怕。天气不好,你娘家那边路远难行,就让他们不要过来了,等天气好再来也不迟。也省得挂心。”
不等白夫人回答,又朝着牡丹微微一点头:“何夫人,你有空多过来坐。”她别有意味地看着白夫人:“我们家阿馨的性子太冷了些,有什么事总是闷在心里不肯说,独自躲着生气,劝了很多次,总也劝不好,这样可不好。你多和她说说话,开导开导,我也感谢你的。”
“夫人放心,阿馨是我的好友,我自会尽力让她开心。”牡丹微微皱起眉头来。楚州候夫人的每一句听上去都似是好话,但细细听来却又带着几分冷情的意味在里头,似是对白夫人抱着极大的不满。
白夫人面无表情地起身行礼:“儿媳恭送母亲。外面雨湿路滑,您慢行。”
“你身子重,就别讲究这些了。”楚州候夫人淡淡地扫了白夫人一眼,望着门外那个年轻女子道:“春竹,好生伺候着你们夫人和客人。有事速速来禀。”
那春竹忙应了,快步来扶楚州候夫人出去,行动举止间非常恭敬柔顺。
第二百八十章 雨(二)
白夫人费力地坐下去,拍拍适才楚州候夫人坐过的地方:“丹娘,往这里来坐。是潘蓉派人去和你说的吧?”
牡丹点点头:“他很担心你,就生怕你闷坏了。”
白夫人一笑:“我又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什么都好好的,怕什么?”说到此,她的脸上露出些温柔的神色来,“那时候我生阿璟,他两天两夜没合眼。却骗我说他是赌钱赌的,我信以为真,觉得真是冷透心了……”她摇了摇头,“不提以前这些事情?你是才从芳园赶回来的?”
“是呢。”牡丹夸张地和她描述一路上众人深受泥泞之苦的倒霉样儿,谁家的牛车陷入泥淖里出不来,谁的驴又一步三滑,谁又抱怨是怪宰相不能调阴阳……白夫人含着笑,静静地看着牡丹飞扬的眉眼,也能从中分享到快乐。
那春竹小心翼翼地端了茶汤进来,却不敢直接就送到牡丹面前,只低眉垂眼地递给碾玉,然后拿了漆盘垂着头倒退着退了出去。白夫人叫住她:“春竹,你去厨下,让他们熬碗姜汤送上来。”
春竹脸上露出受宠若惊,却又很是担忧的样子来:“少夫人可是您……?”
白夫人的态度很和蔼:“不是我,是何夫人,这雨淋淋的,她赶了半天的路,熬给她喝了以防万一的。”
春竹松了一大口气,欢快地道:“是,少夫人。”随即快步退了出去。碾玉见她去了,便领着恕儿抬了月牙凳往外头去看雨,只留牡丹和白夫人说悄悄话。
白夫人苦笑着道:“你一定觉得春竹不同了吧?她是老夫人房里出来的,从我进门之前就伺候了潘蓉。此后就没离开过。”
牡丹怪道:“不是说都遣送得七七八八了么?”那时她骂了潘蓉,潘蓉先送走了一批爱挑事的,逐渐又送走了许多,后来白夫人出席宴会的时候,身边早已经没了这类型的人纠缠,没想到还留着一个。说起来,当初潘蓉那些莺莺燕燕牡丹看过不少,但惟独就没看到过这春竹,原来终究是不同。
白夫人摇摇头,“但和这春竹无关,她算是最守本分的人了,早几年因为爱劝潘蓉,被潘蓉冷落不待见,现在潘蓉上进了,还是不待见她,你没看她四下里讨好么?就是碾玉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她不过就是个可怜人。我现在所难的,并不是这个。”
从前她和潘蓉夫妻感情不好,潘蓉花天酒地,楚州候夫人觉着是白夫人无能,这个儿媳妇有了不如没有;现在潘蓉一心只守着她,想上进,想替长兄报仇了,恰恰地又觉得一定是白夫人撺掇潘蓉什么了——父母的心就是这么奇怪。儿子不争气时希望儿子争气,可儿子争气了,一旦涉及到生命安全,就宁愿他不争气了。又或者说,应是这样,楚州候夫人早年丧失爱子,从而早早就白了头发,受尽了煎熬,早年的恨还在,可是年纪大了,就不希望家里再有什么不安生的事发生,只想家宅平安,子孙满堂。潘蓉上进可以,想报仇还是算了吧。
偏偏潘蓉就是那样的脾气,哭也是笑着哭的人,认定了目标就轻易不肯回头,楚州候夫妻二人的劝统统都听不进去,要干嘛还是干嘛,于是白夫人又成了不满的对象。她为什么不劝着潘蓉呢?此是楚州候夫人对白夫人不满的第一个理由。
至于第二个理由,自然还是因为潘璟。从芳园归来,白夫人听了牡丹的话,无论潘璟在哪里,她都跟着,婆媳二人很是僵持了一段日子。楚州候未免看不惯,就说了楚州候夫人几句,楚州候夫人退却了,转眼却又想出了让潘璟开蒙上学的法子。白夫人完败。她再追得紧,脸皮再厚,也不能追孩子追到学堂里,先生面前吧?等到孩子生了,楚州候夫人更有理由和借口去抢占潘璟的教育权和主导权。
白夫人的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表现得很是焦躁:“若是第一个因由,不管怎样我都忍了,反正和从前也差不多,这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可阿璟这件事我却不能退却,我不能看着他被毁了。”
牡丹可以体会得到白夫人的痛苦。就是从前,她也看到同事和婆婆为了争抢小宝贝而婆媳恶劣到极点,从而闹成冤孽的,更不要说是在楚州候府这样的家庭中,婆婆占了主导位置的社会里。牡丹握紧白夫人的手:“少安毋躁,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