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管?”那随从行了个礼便疾步往里去了。
牡丹看他这表现,猜他应该是那位传说中的安西节度使方伯辉,虽然觉得他更像个读书人,但适才那样子还是挺威严的。偏王夫人不介绍,还装出一副和人家不认识的表情,只拉着岑夫人说话。牡丹便朝蒋长扬使眼色,蒋长扬点头表示她猜对了,随即笑道:“这是我义父。”
岑夫人目光如电,飞快打量了方伯辉一回,又重新上前见礼,方伯辉笑眯眯地回了礼,不要蒋长扬介绍,竟然就指着何家人一一道出对方的姓名来。猜得着岑夫人、薛氏、二郎和牡丹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竟然还能点出封大娘、雨荷、李花匠等人来,还和李花匠打着手势交流了几句。他有长者之风,态度又和善,风趣幽默,一下子就征服了何家人的心。
看到方伯辉受何家人欢迎,王夫人很是喜悦,不说话的时候就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可等方伯辉回过头来望着她笑,她却又做出十分高傲的样子来。方伯辉就像看个小孩儿似的,只是宠溺的微微一笑,然后亲自将张烫金帖子交到岑夫人手里,请她届时领了何家众人去参加二人的婚宴。
王夫人竟然有些害羞,把脸转到另一边去假装看热闹:“终于有人出来管事儿了!咦,你们看!好大的牡丹树!”
牡丹回头去瞧,但见大慈恩寺门口列队出来一群带刀兵士,很快驱散了门口围着的人,又将几个妄图逃跑的泼皮无赖给抓了,原本乱糟糟的场面很快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几乎是在同时,远处有六个壮汉小心翼翼地抬着一株约有一丈高,直径五尺有余的牡丹花过来,那花正处在盛花期,枝头上的粉色、白色两种颜色的花开得密密匝匝,牡丹初步估算了一下,少说也有一两百朵。
此花一亮相,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接着就有人激动不已地喊“花王”。但在牡丹看来,也不过就是一株丹凤白做的砧木,然后大面积接了赵粉和白玉两种花而已。也就是说,相当于什样锦的一种,只是所接品种太少,假使这花不占着身量高大,花朵数目繁多,基本不算什么。
贵子提醒牡丹:“不是洛阳吕家的就是曹万荣的。”
果然曹万荣、吕醇等人带着一众跟班,抬着七盆用彩绸盖住的牡丹意气风发,衣带生风地走过来。按照花会的规定,每户可以选四株牡丹花参加比赛。这样看来,剩余这七盆牡丹就该是曹万荣等人参赛的另外几盆了。留在最后的,轻易不示人的往往是杀手锏,保命符。相比较适才被人围观的那株“花王”,牡丹对后面这七株被彩绸遮住的花更感兴趣。她与李花匠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兴奋。
王夫人悠然道:“丹娘,你送了参会的是些什么?给我看看。”
牡丹忙引王夫人到车边去瞧,除了那两株早花品种的什样锦之外,她另外又选了经过催花处理的姚黄和豆绿。本来这样的场合,她若是能拿出自己亲手培植出来的异品牡丹会更好,但异品牡丹是个长期活,她来的时日尚短,根本无法在一年内就培植出来,只得走的取巧和保险路线。
且不说那两株什样锦,就说这品种名贵的姚黄和豆绿。姚黄是花王,但是中花品种,豆绿珍稀,却是晚花品种。此刻都还不到开放时节,有那早开的,也是稀稀拉拉开几朵,唯有她这两株,经过精心培育和催花处理后,此时正是盛花期,每株着花都是二十七朵,花大如海碗,丰满璀璨,比之同类的姚黄与豆绿,才是当真无愧的花王。
二十七朵花,三九至尊,好巧的小心思。王夫人只看了一回,便轻笑了一声:“好了,你今日若是不夺魁,我把王字倒过来写。”
方伯辉虚心地请教蒋长扬:“王字倒过来写不知是个什么字?”
王字倒过来写不还是一个王字么?众人都心领神会地微笑起来。王夫人有些恼羞成怒,道:“那我把王字横着写!”
她自己不知道,她本来就是横着走的。方伯辉笑了一笑,不再言语。王夫人一看他那表情就晓得他在想什么,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可随即自己也觉得好笑,便又笑了:“我这王字发誓之时最占便宜。却不像那方字,一倒过来就两脚朝天了。”
方伯辉也不和她计较,微笑着命手下人帮着何家的家丁小心翼翼地将车上的牡丹卸了,与蒋长扬一左一右,亲自压阵,将那四盆花安全无虞地护送进了大慈恩寺。牡丹没吕醇和曹万荣那般出名,没人对她好奇,倒是有认得方伯辉和蒋长扬的人好奇无比,窃窃私语。
待进得大慈恩寺,就有人上前问明花主的姓名,然后写了号牌,一半给牡丹拿着,一半插入花盆中,让他们将花抬到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去集中,等待品评。
蒋长扬一看那多达千盆,都被彩绸遮挡起来的牡丹,不由有些担忧地问牡丹:“你有没有把握?”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牡丹其实也有些小紧张,轻轻呼了一口气,小声道:“还好吧。”
蒋长扬道:“要是那个啥,你别想不开啊。咱们不图那个虚名,还是照样种咱们的牡丹,不说芳园不会少客人,咱们也不缺钱用。”
牡丹鼓着腮看了他一眼,郑重道:“不会想不开,但我还真是图这个虚名。”
既然她这般喜欢,便由着她高兴。蒋长扬便不再多话,借着袖子遮挡,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表示支持。
人越来越多,不单有参会的花主,还有许多看热闹的达官显贵,一时之间,整个大慈恩寺吵嚷得像个菜市场。牡丹随意看了一圈,就看到了许多张熟面孔。有许久不见的戚夫人、清华郡主,也有窦夫人、雪娘母女,还有潘蓉和白夫人。果然是能混进来的人都来了。
不多时,但见前头那一排专供品评之人坐的位子陆陆续续有人来坐了。吕方是毫无疑问的,可是其中竟然还有刘畅。另外则是两个和尚、两个文人装扮的,牡丹都认不得。
雨荷便偷偷和牡丹道:“刘畅竟然也能品评牡丹,难道是因为他从前爱办赏花宴,吃喝玩乐出名了,人家都以为他是行家里手?不过是借着您的名头罢了。”
牡丹一笑,奇怪道:“说是圣上亲口让办的,怎么不见一个压阵的?”
“那不是么?”蒋长扬让她看远处,只见一个身材中等,三十多岁,穿绯红小团花袍子,玉冠束发,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往正中主位上坐了,和吕方等人一一打招呼,一说一个笑,看着实在是亲切之极。
蒋长扬低声道:“这就是景王。”景王爱赏花,爱种花,养了许多例如李花匠之类的厉害花匠,论起来,满朝的宗室亲贵中,再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主持这样的花会了。
牡丹赶紧聚精会神地望过去,原来这就是景王,就是那个不动声色,默默无闻,却无处不在的富贵闲人景王。
第二百零六章 国色(二)
景王说了几句开场白,宣布此番优胜者将会得到皇帝御笔亲书的“国色天香”匾额一块,谢了一回皇恩,便命人按着入场次序,一边唱名,一边将花上覆盖着的彩绸揭去,然后众人品评一回,将觉得不入眼的干脆利落地就直接淘汰出局。若是觉得好,便留下,也赐花主座位。
那株巨大的丹凤白果然是吕醇送选的。景王看了一眼,便笑道:“此花虽名为什样锦,奈何算上砧木本色也只有三种颜色,难得树形高大,所接部位适宜,优美端庄,花朵更是繁华,在今日这些花中也算难得。留下待选。”
吕醇却不甚在意,轻轻揭去他送选的另外三盆花。当先一盆为紫粉两色的二乔,有全紫色的花,全粉色的花,也有同朵两色相嵌的,花型硕大丰满。二乔不同颜色叶片长相也不同,似这等出现复色的,最妙的就是同枝相应部位上长着叶片叶色、叶形都不同,相当于是赏三种花,两种叶。此花看得出平时伺弄得极好,奈何二乔是中花品种,此时不过开了四五朵,其余还是骨朵,不曾到盛花期,便失了一筹。但也实在是难得了。
另一盆是正在盛花期的玉版白,清贵无双;又有一盆深红起楼子的飞燕红妆。吕醇最看重的是那盆正在盛花期的飞燕红妆,着花约有三十朵,细瓣修长,层层叠叠,颜色纯正娇艳,光彩动人,确实难得。
众人见了,都小声讨论起来,那两个和尚更是亲自下来看了一回。毫无疑问的,吕醇送选的四盆花全都留了下来。相比前面送选的花中,这算是第一份殊荣。吕醇微微有些得意,谢了景王,走到座位上志得意满地坐了下来,默默盘算,若是得到那御笔亲书的匾额,他便是种植牡丹第一人。
接下来是曹万荣。曹万荣送的花有春江飘锦,姚黄,倒晕檀心,品种虽优良,却没什么奇特出众之处,理所当然被淘汰。好在他主打的是一株经过催花处理,属中晚花品种的火炼金丹。火炼金丹最大的优势就是湖色特别艳丽,远看如同一团火一般,最大的缺点则是成花率低。但曹万荣这株花,却开了八朵,算是火炼金丹中很难得的,加上他的催花技术,想不当选都难。于是曹万荣也得了一个座位。
牡丹看得很清楚,曹万荣那株火炼金丹一出手,吕家父子都微微有些吃惊,可见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曹万荣会送这株花参选,更想不到曹万荣竟然有这种催花技术。这催花技术,不要说吕家父子想不到,就是牡丹也想不到曹万荣竟然掌握了,曾经她以为她是独一份。如今看来却是个个都身怀绝技,没有省油的灯。
随着彩绸纷纷落地,空地上的花越来越少。很快就到了牡丹,当唱出何惟芳三个字的时候,许多人都打起精神来。曹万荣有些不安又有些期待,吕醇一如既往的笃定,胸有成竹。景王是饶有兴致,刘畅是面无表情,吕方则是微微带笑。那几个和尚与文人却是好奇或不屑。
牡丹将众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先前的紧张不安在突然之间全都消失干净。她挺直腰背,含笑看着自己的四株花被一一掀去红绸,将真容露在众人面前。全场鸦雀无声,随即又如蚊蝇一般嗡嗡起来。景王肃了神色,目光如电,看向站在牡丹身边的李花匠,李花匠轻轻摇了摇头。
景王一言不发,站起身来,直接走到那几株花前细细看了一回,笑道:“赵粉、白玉、洛阳红、二乔,大金粉、似荷莲、红莲、黄花魁,花型不同,花期相近,花色艳丽协调,接头部位适宜,心思巧妙,技艺已达化境。其实比先前那株三色什样锦要好得多。姚黄、豆绿,看着没甚取巧之处,其实大巧若拙。花形丰满硕大平时若是悉心照料倒也做得,难得的是晚花早开,还开得这般整齐划一。”
景王又暗暗数了一回,注意到姚黄、豆绿都是二十七朵,三九之数,便别有用意地看了方伯辉与蒋长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