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  第49页



好容易,长房老太太的身子又突然好了起来,除了瘦些精神不大如过去了,吃了些苦头,倒也没什么。她的胎也稳,杭太医说她身子不错,所以一众人的心境就又都开阔了起来。

七太太提议开个赏花会,她也就笑着允了。

怀孕后,她的脾气倒莫名好了许多。

众人皆言,她这一胎肚子尖尖,又喜酸,定然是个儿子。

她听了自然欢喜。

见了谢姝宁,她便笑着招招手,等人到跟前,她就问:“都说咱们家八姑娘聪慧,你倒是说说二伯母这肚子里的是哥儿还是姐儿?”

一旁宋氏听着不由微微紧张,生怕谢姝宁说错了话。

可谢姝宁又不是真的孩子,哪里会不知道这会二夫人想听什么,当即甜甜笑着道:“阿蛮知道,二伯母肚子里的是个弟弟。”

一行人便都附和着笑了起来。

二夫人又问:“当真?若是个妹妹可如何是好?到时可要罚你?”

谢姝宁佯作生气,嘟起嘴恼道:“二伯母胡说,这里头的定然是个弟弟,怎会是妹妹?”

“你这丫头倒是知趣。”二夫人听得高兴,遂吩咐身后的丫鬟,“去,摘一朵开得最好的花为八小姐簪上。”

能得二夫人这样一句话,便是赏花会上最大的荣耀。

谢姝宁自然跟着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可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笑不出。

舅舅只呆了几日便要离开,这是她没有料到的事。两地距离遥遥,来一回并不容易,且这之前他们便已经许久未见。她清楚,舅舅对他们的亲情深厚,故她始终以为,他至少会在这呆上月余。

可结果,不过寥寥数日。

但舅舅离开之前,曾领着她悄悄说了会话。

他们舅甥之间,感情一向极好。

说话时,他语气怅然,叫谢姝宁一听便知,他这是不得不走。可为何?舅母跟表哥这一回虽未跟着一道来,但也不必就这般急着赶回去才是。可她此时合该是年幼无知的年纪,她又能怎么问出心中疑惑?

然而当舅舅半开玩笑地说出那句“舅舅惜命,只能先走,等日后阿蛮长大了,再来见舅舅,舅舅领你去沙漠里骑骆驼”时,她心中的话便有些憋不住了。

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

她呆滞地望着他,想问不敢问。

宋延昭察觉,笑着捏了捏她已然瘦下来的脸颊,道:“怎么了这是,可是有话同舅舅说?”

刹那间,她心里的话便涌到了嘴边,看着他年轻俊朗的脸,那些话自唇齿缝隙间一一冒出。

她说了不该说、不能说的话。

她一不留神,近乎被蛊惑一般,说出了本该一生埋藏在心底里的秘密,她说,“舅舅,你相信一个人能活两世吗?”

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原本蹲着笑嘻嘻同她说话的宋延昭蓦地跳了起来,面色张惶,半响才咳嗽两声道:“阿蛮你近日可是又看话本子了?”

她幼年极喜欢搜罗些市井话本来看,可是对今世的她而言,其实已足足有十几年未曾阅过了。不知为何,想起这时,她忽然伤感起来,内心忧郁几乎喷薄而出,阻都阻不了。她哭丧着脸,不敢看他,喃喃自语:“只有话本子里才有的事,为何我却遇到了……”

她说得轻,宋延昭却仍听见了。

他身子僵住,小心翼翼地道:“你不是阿蛮?”

话音落,轮到谢姝宁僵住了,“我是。”

宋延昭瞪她一眼:“臭丫头,那你胡说些什么,到底都看了什么话本子,满口胡诌。”

谢姝宁瘪着嘴,有些想哭,“不是话本子呀舅舅!是真的!若人不能活两世,我如何又能见着你,见着娘亲跟哥哥——”说着,她真的哭了出来。许久了,这些话她一个人憋着,已经许久了。

然而宋延昭听了她的话,方才的慌乱之色却反倒是没了,重新镇定下来。

“你是阿蛮,但你活了两世?”他重新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扶着她窄窄的肩,面色凝重地问道。

谢姝宁见他镇定,蓦地也镇定了下来,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忙要改口,却已经来不及了。她想装疯卖傻糊弄过去,却听到宋延昭道:“这世上的事,何其古怪,什么都有可能。”

她惊慌失措,不知如何应对。

宋延昭忽然道:“阿蛮,舅舅同你玩个游戏可好。你问舅舅一个问题,舅舅问你一个,谁也不得说假话,如何?”

她听得一愣一愣,应了。

随后,她被宋延昭一句又一句将话都套了出来。而她,也从宋延昭口中得知了惊人的事。

五十年七前,西越的帝都,如今的京城,曾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发生过一桩极骇人听闻的命案。而这个案子,至今未破。当年一共死了七个人,皆是京中一等一的勋贵人家。而今,有些人家已经没落了,而有些则更为昌盛。失去了世子爷的那几户,更是满京都寸土寸土地翻找凶手。可过了几十年,依旧毫无线索。

同时,在当年,还发生了另一件更为可怕的事。

命案发生后,簪缨世族封家一夜间,被火焚尽。

听说大火烧了两天两夜才全灭,尸体都已经烧成了灰烬,一共死了多少人都分不清了。

这两桩事,谢姝宁都听说过。

可是她知道的不过都是传闻,却从来没有哪一刻想过自己会同这件事有任何关联。

宋延昭告诉她,她的曾外祖父不姓宋,却姓封。

她被震得几乎魂飞天外,半响回不过神来。

当年那桩七人命案发生时,其实在场的一共有八人。死了七个,剩下那一个还活着的便是她的曾外祖父了。没有人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便是身为这一任家主的宋延昭也不知情,老头子至死依旧缄口不言,只留下训诫——

其后人终身不得入仕,不入京都,以免招惹杀身之祸。

然而自谢姝宁的外祖父起,封家的后人便已经从了母姓。她的外祖父生下儿子后,又让儿子从了母亲的姓,宋。

一换又一换。

可即便如此,老头子依旧留下了这样的话,可见那桩秘辛的骇人。

谢姝宁得知了这样的往事,早就忘记自己也说出了了不得的大事。宋延昭听完她的话,却久久沉默不语。

他理解她重活一世的惶恐,却无法告诉她,一切都会改变。

良久,他才告诉她,“不要再将这些话告诉旁人,也不能将我说的事,告诉旁人,即便是你母亲,也不可。”

谢姝宁自然明白。

两人做了约定,将这次谈话永远尘封在记忆中。

可自从他离开后,谢姝宁便总是翻来覆去地想着那些事。

五十多年前的命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想着,人群里忽然喧闹了起来。

谢姝宁一眼便瞧见自人群中走出来的年轻妇人。貌美,纤弱,笑容婉约。

在她身侧,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小童。

左边那个年纪小些,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着,而站在右边的那个却紧紧抿着嘴,眼睛直视前方,不偏不倚。

有人唤她,“燕夫人。”

谢姝宁闻声,蓦地瞪大了眼睛,朝着那个站在妇人右侧,着一身宝蓝色的男童望去。

这孩子,是燕淮!

是前世一手执掌西越朝政,权倾朝野的成国公燕淮!

她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后缩,可视线去黏在了那孩子身上,怎么也移不开。这般年纪的成国公,她可从未见过呀!

震惊间,对方似是察觉了她的视线,猛地侧目看了过来,瞧清楚了谢姝宁,眉头一皱。



第075章 万氏

谢姝宁一惊,忙趁着这个空档避开,远远躲到宋氏身后,不敢再露面。

她前世的死,虽是因了林远致跟温雪萝,可真论起来,倒也算是同燕淮有些干系。若没有他,事情也不至于到那等地步。她苦笑,心中滋味难明,恨不能立时拉了宋氏回去。可这会,哪里走得了。且她早先还收到了端王府的小郡主纪桐樱使人写来的信,说是今日来谢家赴宴,要同她一道玩耍。这会人还没来,她哪里敢走。

踌躇间,二夫人的大丫鬟已经用个精巧的白瓷碟子捧着新绽的花,走了过来。

花开得极艳,极好。

她年纪虽小,发却生得密,又黑又亮,像匹缎子。着葱绿夏衫的丫鬟便拣起了花,笑着夸赞她,一边将手中花朵细细簪在了她发间。

也不知是哪家的夫人瞧见了,便赞叹:“谢六爷家的八小姐,生得真真是好,那眉眼,便说是画出来的也不为过。”

宋氏自然笑着说了番谦辞。

因了早先在端王府的那场春宴,宋氏的名号已经在京都贵妇圈子里流传开去。所以今日,一个个甚至不必身边的丫鬟婆子悄声提醒,也都牢牢记得,宋氏跟谢姝宁的身份。

再加上谢元茂如今又在皇帝面前露了脸,得了天子青眼,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便有心巴结宋氏。

见宋氏谦虚,她们反倒更是一叠声,毫不吝惜地将赞美之词,往年幼的谢姝宁身上丢。顺带着,将今日未曾出席的谢翊也好生夸了一番。

这般阵势,并不常见。

谢姝宁有心想避开燕家的人,可却因为边上这些人,脱不得身。

一扭头,便见燕夫人朝她们望了过来。

谢姝宁抿着嘴,装作不知。她记得,燕夫人小万氏乃是燕淮的生母大万氏嫡亲的妹妹,一母同胞。定国公万家,身为开国元勋,武将出身,是真正的老牌世家,簪缨世族。这样的人家,却让嫡出的女儿去做了姐夫的填房。

说不通,也似乎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若单纯为了照顾大万氏留下的骨血,择个庶女嫁过去反倒容易些,可他们却挑了小万氏。

小万氏只比大万氏小两岁,嫁入燕家做继室时才不过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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