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才是。
然而皇贵妃明明一开始急着,到后来反倒是提也不提了。
上一回皇贵妃特地微服上门了一趟,真正的缘由,她隐约也猜到了几分,随后便去问了舒砚。
情之一字,蜜糖砒霜,有人当成蜜糖看,可落在旁人眼中,便犹如砒霜。
可便是砒霜,于深陷于其中的人而言,只怕也是甜如蜜糖的。
昔年舅舅跟舅母之间的感情,她也曾有耳闻,委实像是出折子戏里才有的故事,自小看着这样父母感情长大的舒砚,又岂会同她一样,瞻前顾后、权衡利弊,久久都不敢动。
他甚至于在兰羌古城的那场风暴过后,便用最快的速度给敦煌送了信去。
然而,舅舅究竟是否会答应,他们心中都没有丝毫底气。
便是舒砚,也只同她说,且等一等,信他一回。
可分明,连他自己也不大相信自己。
然而皇贵妃一定不会认可……
故而那日皇贵妃一走,谢姝宁便急着给纪桐樱送了消息。
纪桐樱却递出话来,让她不必忧心。
那之后,宫里头竟也一直没有大动静。
她先是忙着准备南下的事,担心着娴姐儿的病症,后又为了燕淮的事心力交瘁,便也就没有多想,只当他们自己的确有好主意在。然而事情,似乎并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样。
少顷,她在前庭见着了舒砚。
暗夜里,青翡提着灯候在一旁,将他们脚下照亮。
舒砚紧紧皱着眉头,开门见山地道:“宫里头只怕出事了。”
甫一见面,他便来了这么一句,谢姝宁被唬了一跳,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哪里得来的消息?”
“我已经有段日子联系不上她了。”舒砚摇了摇头,“别说哪里得来的消息,眼下分明是连半点消息也无,安静得不像话。”
这种时候,他们都还是第一次遇上。
谢姝宁也不由跟着皱起了眉头,“难不成是皇贵妃……”
舒砚苦笑:“也可能是皇上。”
“如今我们不论怎么想,都只是猜测而已,做不得数。”谢姝宁安抚了他两句,“这样吧,我想个法子从宫里打听打听,咱们再做定论。”
若只是皇贵妃,那倒还好办,若这事叫肃方帝插了手,便真是难办了。
舒砚正色看向她:“多谢了。”
谢姝宁听着便觉不对,他什么时候这么客气过……
她低声问:“表哥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的确有。”舒砚叹口气,“你说过的那些话,我都明白。所以,我跟公主也一早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若她非下嫁旁人不可,那便静候时机死遁而走,我们一道回敦煌去。”
聘为妻奔为妾的说法,在漠北,自然是不作数的。
只要纪桐樱能离开西越,他们便能在敦煌重新活下去。
这的确,是合用的法子,也委实是最坏的法子。
这么一来,纪桐樱便必须在母亲家人跟舒砚之间做出抉择,而舒砚也会因为这残酷的选择而心怀愧疚。
世上安有两全之法……
谢姝宁默不作声地听着,如果换了早前的她,这会定然已摆出极为不赞同的姿态了。可偏生,她今日才不计后果疯了一把。
她看了舒砚一眼,轻声却坚定地说:“一定会有更好的法子。”
舒砚仰头望向天上零星的光亮,道:“一定!”
然而未来如何,便如这天上的星子,叫他们看不穿命轮的轨迹。
与此同时,小七才刚刚见着汪仁。
夜已深,汪仁却还没有入睡,只披衣坐在书案前翻看下头呈上来的消息。
他一面看一面禁不住冷笑,“好个燕默石,倒是我小瞧你了。”
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找,甚至于他都不惜亲自去见了万几道,可一切都像是泥牛入海毫无消息。
他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光线下掐算着,那顿宋氏亲自下厨的饭究竟还有几日才能吃到口,愈发对燕淮不喜起来。
忽然,门外有人来禀,小七来了。
他便丢开了手中的信,扬声让人进来。
小七恭顺地行过礼,便将谢姝宁吩咐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汪仁听着,忽将脸一沉,道:“谁找着的,如何找着的,在哪里找着的?”
他向来心中再怒,面上也是不显的,然而此刻他眉眼的每一处,都满是戾气。
小七忙低头,“是小姐。”
“……”
汪仁蓦地重重一拍书案,霍地长身而起,“滚!”
第380章 不妙
话音像是从齿缝间硬生生蹦出来的一般,掷地有声。
小七听得心头一颤,半个字也不敢多言,赶忙便顺着汪仁的话,真“滚”了。眨眼间,屋子里便没有了小七的身影。然而他方才走至廊下,便又叫人给拦住了,半是拖着给带回了汪仁跟前。
只片刻,汪仁面上的怒意便已重新消失不见,只余下了几点零星的不虞躲在眉宇间。
他坐在书案后定定看向小七,只字不言,只冷笑了声。
小七唬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倒,腰杆伏得低低的,大气也不敢出。
他也是在汪仁身边呆过好些年的人,汪仁的脾性如何,他们也都清楚。这会见了汪仁这模样,小七便知,大事不妙。
——印公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的头垂得愈发得低了,额头已触到了冷硬的地面,像磕在厚厚的冰块上,一股凉意直冲脑壳而来,冷得肌肤生疼。但心知印公此刻正坐在书案后看着自己,他便恨不得让自己的身体僵直得像是块木头,连根手指头也不敢动弹。
漏沙一点点滑落,时间在飞也似地流逝着。
小七只觉自己脑海里一片空白,久而久之连自己这会正在面对阴晴不定的印公大人也给遗忘了,只记得小姐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家去回话。这会夜已这般深,夜色黏稠如汁,天上不见明月只有几枚不起眼的星子,便显得天色愈发的黑了。
也不知他何时才能回去……
他僵着,忽然叹了口气。
一不留神,竟是出了声。
头顶上立时传来又一声冷笑。小七慌慌张张地咬紧了牙关,不敢再发出声响来。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中蓦地传来汪仁平静无波的问话声,“怎么找着的?”
小七闻言微微一怔,斟酌着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才好。真论起来,他跟吉祥也是一头雾水,根本便说不清他家小姐究竟是怎么找到人的。若是容易的事,他们也就不会白白辛苦了这些日子,可终了,偏生他家小姐只是往那一站指示着他们带她翻墙进去,一落地便瞧见了人。
仔细想一想,倒还真像是个巧合。
他满心都是疑虑,嘴角翕动着,盘算着究竟该如何告诉汪仁。
印公骤然恼火起来,必是因为他家小姐先一步印公找到了人,觉得失了面子,有些下不来台了。可事已至此,眼下不论他怎么说,印公只怕都是消不了气的。
小七琢磨着,终于开口道:“小的不知。”
想要说谎诓了汪仁去,那可不是寻常人能办到的事,小七自认没有此等本事,又因没有得了谢姝宁的吩咐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得索性拿“不知”二字来回汪仁的话。
因这也算是真话,他说话时的声音落在汪仁耳中时,便显得极为平稳镇定。
故而汪仁听了这话连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屈指轻轻叩响桌案,道:“罢了,你回去吧。”
小七一顿,蓦地抬起头来,带着一脸劫后余生般的庆幸连声告退。
这一回,他一直出了东厂,也再没有人再拦他。
小七出了门不由长出一口气,飞快地沿着长街往北城去。
夜色寂寂,很快梆子敲过了三更。
汪仁的屋子里仍亮着灯,一室通明。他孤身一人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攥着一把的纸,上头每一张记着的都是四处搜罗来的消息。静默了片刻,手指渐渐用力,他将手里的一把纸揉得皱巴巴的,而后一下攥紧,攥成了个棱角狰狞的球,被他轻飘飘地往外一抛,这颗球便擦过燃着的油灯倏忽烧了起来。
火舌像活着的一般,贪婪地将整颗球都给紧紧裹了起来,眨眼间便将其烧成了灰烬扑簌簌落在地上。
汪仁半眯着桃花眼,似睡非睡,打了个哈欠。
他倚在那坐了片刻,忽将眼睛大睁,嘟哝了句:“也罢,总算饭还是吃得上。”至于燕淮的事,等到他吃完了那顿饭,多的是机会收拾。这般想着,他心里舒坦了些,只满心记挂起那些将由宋氏亲自下厨烹煮的酒菜来。
贪、嗔、痴、恨、爱、别离、求不得……
这里头最毒的莫过于求不得三字。
人心一旦起了执念,若始终求而不得,必日夜寝食难安。
他想吃那顿饭,想得也已许多日不曾好好阖眼睡上过一觉。
换了衣裳睡下,他在暗夜里翻个身,突然一把惊坐了起来,皱眉自语道:“也不知要煮上几道菜,过会再累着了……”
如是想着,他不觉又想起自己也已许多日未曾见过宋氏,不知她的眼睛痊愈之后如今怎样了,也不知早前派人送去的那些补药可都吃尽了。仔细一想,汪仁发现,自己今夜只怕又要难以安睡了。
他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重新躺下,睁着眼睛望向帐子顶端,像要将帐子瞧出个洞来一般。
泗水沿河的小宅子,白墙青瓦内,也有个人同他一般,盯着帐子整夜无法入睡。
这天夜里,京都各处角落里,彻夜未眠的人,陡然多了不少。
谢姝宁倒是睡下了,且一夜无梦,只大被蒙过头,一觉便睡到了天明时分。可惜昨儿个夜里月色不见,星子也稀少,今晨这天便也阴沉沉的,不大亮。谢姝宁一早睁开眼时,还当自己才睡下一会。透过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光线,带着灰蒙蒙的颜色,叫人见了不喜。
青翡听见动静进来,替她撩了帐子服侍她起身,一面说:“卓妈妈让厨房半夜里就给您熬上了鸡蓉粥,这会正是时候。”
谢姝宁颔首一笑,起身洗漱过后,便让人端了粥上来用了满满一碗。
用着晨食,她想着昨儿夜里小七面色发白地回来时,转述的那些话,不觉蹙了蹙眉,吃尽碗中最后一勺,她侧目看向青翡,笑吟吟道:“再盛上些。”
青翡吃惊地看了她一眼,木愣愣地点点头,端了碗去又给她盛了小半碗。
谢姝宁将这后盛的半碗也吃光了,这才搁了碗筷,用清茶漱了口。
她如今越想便越觉得,印公的性子难以捉摸不假,但时常却像个孩子。先前她派了小七去时,便已料到他会生气,只是没想到竟还斥了小七滚。
谢姝宁看着屋外阴沉沉的天,心道,那一声“滚”八成是对她说的。
可这事焉能怪她?
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