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唤了一声燕淮,避开他们后沉吟道:“可否给令妹画一幅像一并给鹿大夫送去。”
“画像?”燕淮微怔,“这事,得先问问阿娴。”
言下之意,他并不反对。
他走至燕娴身边,俯首低语,将这事给问了。
燕娴的容貌不似普通豆蔻少女,画像这种事,于她,并不是什么乐事。
不过燕娴的性子,最是明白事理不过,闻言立即应承下来,还道:“那哥哥将我推到那棵树下,对对,要在正前方,这树映得我脸色好看许多呢。”
被她这么一闹,那些个惆怅之情,就立即都烟消云散了。
如意送了笔墨纸砚过来,燕淮站在桌边握住一支笔,忽然愣了愣,道:“还得寻个画师。”
“不必寻画师,我来画便是。”谢姝宁已挽起袖子,露出一双皓腕来。她今日穿得广袖,俯身作画不大方便,得先束起方可。
燕娴听见,忙道:“阿蛮姐姐可得将我画得好看些。”
谢姝宁笑着点头。
如意就将宣纸铺开,研起墨来。
“烦请国公爷将笔递给我。”谢姝宁站定,伸出手冲燕淮向上摊开。掌心肤色白皙,似上等羊脂玉,连纹路都带着说不出的细腻温润。
燕淮抬手将笔递了过去,问了句:“你能画?”
此言一出,谢姝宁不由得想起了那一年在宫里,她在御花园堆秀山上的亭子里作画,恰好遇见了燕淮跟汪仁。
燕淮讥她画得不好,又厚着脸皮拿她反讽的话当成了夸赞的话。
明明他画得才丁点不成样子!
早年恩怨,这会又尽数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谢姝宁淡淡扫他一眼,接了笔嘲道:“再差也差不过国公爷的鬼画符。”
话音落,燕娴好奇地问了起来:“什么鬼画符?”
燕淮忙咳了两声,将话题给错了过去,让她坐好不要动,好让谢姝宁早点画完。
作画中途,燕娴探究的目光就在他们二人之间辗转流连,愈发好奇起来。
少顷,谢姝宁收了笔。
纸上之人栩栩如生,线条倒是意外的简洁明了,边上更有小注。
复又另取一纸,她重新取了另一支笔,唤了月白过来,让她在上头用鹿孔习惯的话一行行记下燕娴的病症。她站在边上。轻声同燕淮询问详情,因鹿孔无法亲见,这件事就愈发马虎不得。
又过片刻,一切妥当。月白收了笔,递了纸张于他们过目。
谢姝宁看了一遍再递给燕淮。
燕淮正看着,燕娴唤他:“哥哥,拿来我也瞧瞧。”
燕淮依言送了过去,她看完,指着上头的一行字道:“这里不大对。”
她的身子她的病,这世上再没有比她自己更熟悉的人。她随后又指出了一点,月白就照着她的话,重新修改了一遍,这才将东西全部整理起来。准备一块让人送去给鹿孔。
临行之际,燕娴同谢姝宁道谢,又软软央她,今后多来看看她。
谢姝宁眼波平静,应好。说得了空便来见她。
她既答应了让鹿孔为燕娴望诊,自然会再来。
好在燕家如今做主的,是燕淮。不论如何,都是他说了算。只要他们小心行事,她出入燕家的事,也不会被人知道,并无大碍。
这一回。燕淮亲自将她送出了燕家,待到她上马车,他再次道谢,语气恳切。
谢姝宁方觉,自己又似看到了燕淮的另外一面。
马车渐行渐远,等回到谢家。已是夕阳西下,天边红云遍布,草叶上残留的雨水,也早就干了。
这天傍晚,药方、画像便被送了出去。
同时。里头还附上了月白写给鹿孔的信,还有谢姝宁匆匆写了给宋氏的信。
这几封信跟药方被送到鹿孔手里的时候,南下的队伍,并没有走出太远。因队伍中有马车,速度不如骑马来得快,谢姝宁派去的人策马扬鞭,追得极紧,只用了他们一半的时间,便赶上了队伍。
宋氏见到来人很惊讶,知是谢姝宁写了信来,不由失笑。
拆开了来看,只见里头絮絮叨叨满满都是谢姝宁嘘寒问暖的话,反复叮嘱她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
宋氏似在三九寒冬瞧见了火炉,顿时觉得浑身暖意融融,同芳竹、芳珠笑道:“人人都道儿子好,可儿子哪有女儿这般贴心。”
小棉袄一称,可不是胡乱扯出来的。
她一整天都高兴得很。
知来人马上要走,她又在马车上匆匆写了一封回信让人带回去给谢姝宁。
鹿孔那边倒是握着信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病,他隐约在哪本古籍上瞧见过病症,可那上头似乎也并没有解决的法子。
他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研制出对症的药来。
迟疑良久,他斟酌着写了一封回信,转身将这些药方锁进了药箱里,埋头苦思起来。
这一思,就足足想了许多日。
一行人到达惠州时,他心里仍是一团乱麻,依旧没有想出任何法子来。
此行原就是为了来为谢元茂治疗的,他只得先收了心思着手准备起谢元茂的病来。
到了宅子门口,冬至上前去叩门。
开门的是个脸皮皱巴巴的老头,见状嗫喏道:“哪来的这么一群人?”
冬至斥他:“瞧清楚了!是太太来了,还不快去回禀!”
老头唬了一跳:“是京里的太太跟大夫来了?”话毕,他转身就跑,动作倒灵敏。
宋氏刚下了马车,瞧见这一幕不由蹙眉,“罢了,先将东西搬下来。”她遂带着几个丫鬟往里头走。
没走两步,打前头便来了几个人。
宋氏手一紧,来人竟是谢元茂!
他的病,已经好了?
第279章 骗子
面前轻袍缓带,徐徐而来的男人,步履平稳,眉眼间亦不见病容。
宋氏脚下步子不由停下,凝滞不前。
谢元茂报病的信,虽是个把月之前收到的,可若果真如他在信中所说的一般,他的病,哪里能好得这般快这般透。大病一场之后方再痊愈的人,仅仅只看一张脸,也是能瞧出几分来的才是。
但他两颊红润,瞧着气色极好,竟是连半点憔悴之色也不见。
宋氏早就怀疑过他信中所言乃是夸大之词,但她还是相信他真的病了的。
然而此刻一见,她蓦地有些不敢肯定起来。
惊疑不定间,谢元茂已行至近处,加快了步伐,匆匆几步走到她跟前站定,气息微乱:“怎地不先打发个人回来报信,我也好去道上接你。”
“六爷的病,可是已经好全了?”宋氏用探究的眼神上下将他打量了一遍,连头发丝跟鞋履都不曾放过。
乌黑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断不可能是他自个儿梳的头,看来他身边有个梳头手艺很好的人。宋氏想,这人定然是先前一道跟着他来赴任的陈氏。
平底的竹青缎面鞋,鞋尖微微上翘,针线活工整漂亮,看来,也是出自陈氏之手。
宋氏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了回来,复看向谢元茂的眼睛。
人会撒谎,眼睛却不会。
果然,谢元茂望着风尘仆仆的她,眼神不由躲闪起来。
他微微别开脸,道:“多吃了几帖药,又躲在屋子里静养了几日,已是大好了,昨日才吃的最后一帖,往后却是不必再吃了。”
宋氏笑着道:“这便好,六爷的身子最要紧。大伯母也一直都惦记着你。”
“原该怨我,不应在给老太太的信里提到病了的事。”谢元茂听她提起长房老太太,被戳破了心思,不由露出几分讪讪之色来。
正想着。他倏忽听到宋氏又问:“六爷昨日才吃尽了最后一副药?”
谢元茂不疑有他,当下回答道:“是呀。”
宋氏的眼神就变了变。
病了多日,时时药不离口,就连昨日都尚还在吃药,可他身上,却连一丝药味也无。
离得这般近,她鼻子未被塞住,如何会嗅不到。
若说他为了掩盖药味将身上衣物熏过香,那也该有香气才是,可偏生。他素来不喜往衣物上熏香,此刻连香气也无。
宋氏暗暗恍然,转而愤怒起来,语气不由亦变得生硬:“六爷的病既好了,那看来鹿大夫也不必在这留下。京里还有事。我们这便返程。”
谢元茂大惊失色,慌忙去掰她的肩头:“一路舟车劳顿,方才进了家门,哪有立即就走的道理?”
当初谢元茂得了令状马上就要离京前,宋氏跟谢元茂曾有过争执,这事在府里并不是秘密。
因而此刻他们二人说话的口气一不对劲,随行的众人便都悄无声息地先退了下去。抄手游廊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俩人同个芳珠。
天光尚且明媚,宋氏却只觉得冷,委实忍无可忍,愤而发问:“六爷可是真的病了?”
“自然是真的!我诓你做什么,哪怕我诓你,我还能连老太太也诓?”谢元茂连声辩驳。瞧见芳珠站在一旁神色木然,不觉尴尬,“先进屋再说,在这说话,成何体统。”
宋氏心中已然是万分怀疑。可她并没有证据证明谢元茂的确说了谎,这会见他言之凿凿,只能将信将疑地迈开步子。
一路南下,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她其实也是累得狠了。
天天坐在马车上,遇上坑坑洼洼的路,便要被颠个浑身酸痛。
她这会,不过是强弩之弓,硬撑着罢了。
鹿孔几个也都累了一路,这会又渴又倦,皆下去吃茶休息了。
宋氏暗叹了一声,甩开谢元茂的手,抬脚往前走去,芳珠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这间宅子并不大,同谢家在京里的宅子,自是无法相较。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来往的仆妇,亦是络绎不绝。
宋氏莫名有些不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