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夏至不见了,众人便都开始传说是夏至叛主,害死了谢二爷逃匿了。
不过这事过去了两年,便是有什么证据也不会叫这群碎嘴的八婆握在手里。
再者谢姝宁也在回京后,便帮原先的夏至,如今的冬至,重新捏造了身份,在官府里记了名的。
所以三房的人,可也都当冬至是跟图兰一样,是谢姝宁在关外买回来的人。
关外,也有汉人。
冬至这样的,却也不少见。
谢姝宁微微一笑:“她们既要说,便由得她们去说便是,二伯母都没有发过话,谁又能做什么?”
玉紫颔首,得了她的话,便觉安心不少。不管怎样,而今冬至是谢姝宁的人,一旦出了事,谢姝宁总是脱不了干系的。她既为主子忧心,也是在为自己忧心。
好在就目前看来,谢姝宁一切都胸有成竹,大计在握。
几人说着话,过了须臾,马车便已入了内城。
日头仍火辣辣地悬在高空上,将青碧色的天都映照得发红。
马车停下,谢姝宁出得门来,只觉得烈日当空热风席卷,叫人一时间难以睁开眼。也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一阵大风,竟吹得她身上的衣物猎猎作响,衣摆上用银色丝线绣着的蝴蝶亦被风吹得扑扑乱飞,似活了一般。
她站定,以手遮眼,悄悄仰头往上空看了眼。
这天气,古怪得很。
“小姐,车来了。”玉紫在旁轻声提醒。
谢姝宁收回视线,往停在了身边的马车看去。
虽都是马车,但这辆是青篷的,车身也更小巧精致些,乃宫里头日常所见。
小太监在边上陪着笑脸将她送上了马车。
图兰跟玉紫陪在车旁。
马车行的缓慢而平稳,走了良久才终于到了地方。
诸人应当都早早得了纪桐樱的吩咐,所以马车一路行到了皇贵妃这,却没有直接去纪桐樱的永安宫。
皇贵妃见了谢姝宁吃了一惊,道:“阿蛮怎来了?”
谢姝宁便知道,纪桐樱这是先斩后奏了。好在皇贵妃见了她神色是惊讶中夹杂着欢喜的,应也是愿意她入宫的。
“母妃,您这整日里冷冷清清的,阿蛮来了也好同您做做伴。”纪桐樱坐在床边,笑吟吟冲她解释。
皇贵妃所出的皇子,今年才七岁,少不知事,却也忙着跟太傅念书识字,只每日能在晨昏时分来陪着皇贵妃说说话。纪桐樱倒空闲些,可她还有两年便要及笄,平日里杂七杂八的事也不少,不能寸步不离地陪着皇贵妃。
再加上,她也知道自己嘴上没门,万一在这节骨眼上同病中的母亲说了什么不好的话,那可就糟了。
谢姝宁则不同,懂事乖巧讨人喜欢,若能时时陪在这,想必对皇贵妃有好处。
皇贵妃也知道太医都同纪桐樱说了什么,她是因为心中郁结难消才病了的,平素若能多笑一笑,这病也就不治而愈了。纪桐樱便也是这般想的。
皇贵妃知道女儿挂念自己的身子,心头微酸,便笑着打趣:“阿蛮来了也好,等晚些陪着本宫下下棋说说话,也省得本宫再听她念叨。”
“母妃这话说的我可不依,难不成阿蛮才是您亲生的?”纪桐樱佯作恼怒。
几人笑做了一团。
过了会,皇贵妃便吩咐人先送谢姝宁下去歇会,大中午的便是要陪她,也不急在这一时。
纪桐樱就也跟着一道先行退下。
两人便在皇贵妃宫里的偏殿里,一道歇了会午觉。
窗牖半开,从谢姝宁的角度望出去,正巧能瞧见一片翠绿的树荫。也不知是什么树,生得颇为高大,枝叶间夏蝉忽隐忽现,却不胡乱鸣叫扰人清梦。
谢姝宁温声问纪桐樱:“娘娘怎么突然便病了?”
纪桐樱藏不住话,闻言便道:“前一日还好好的,我来寻母妃用晚膳,母妃还亲自下厨做了吃食给父皇送去了。一切都好好的,可她次日便成了这幅模样。太医说,母妃的身子没有大碍,成日里恹恹的,只是心绪不宁之故,乃是心病。”
心病?
谢姝宁默念着这两字,忍不住怀疑起皇贵妃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她扭过头来看向纪桐樱,问起淑太妃的事。
纪桐樱一下子冷了脸,但仍耐着性子回道:“她早先日子,也病了,容家还送了个表妹还是堂妹的入宫来陪侍。”
谢姝宁一脸惊诧,“容家送了人来?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我没瞧见过,只是听说,生得同淑太妃极像。”纪桐樱在罗汉床上坐起,蹙眉道,“有什么不妥的?”
谢姝宁不便立即下定论,只道:“有些惊讶罢了。”
淑太妃是她四伯母容氏的亲妹子,她们一房也只得这么两个姑娘,偏生她四伯母容氏生得同淑太妃一点也不像。明明是嫡亲的姐妹,但长相上,容氏输了淑太妃不知几何。
亲姐姐都只这般,容家却竟然能有同淑太妃生得极像的姑娘……
这事,可不古怪?
谢姝宁疑惑起来,只躺了约莫两刻钟,便睡不住了,起身让人打了清水来净面。
纪桐樱怕是许久不曾好好睡上一觉,这会睡得沉沉的,连她出了门也不知。
嗅着空气里隐约的花香,谢姝宁去见了皇贵妃。
第183章 飘摇
正巧遇上有宫人将煎好的药送上来。
白瓷的药碗里,盛着的药汁漆黑似墨,瞧着便极苦。许就是因为如此,药碗边上还特地搁了只小瓷碟,碟子上放着几块蜜饯,清甜的香气在空气里微微弥漫开去。
药被送到了皇贵妃跟前,宫女说了句“娘娘,该用药了”,一边将药碗端起,握着调羹舀了一勺药汁送至她唇边。
但皇贵妃摆摆手阻了,抬起纤细的手接过药碗,置于唇畔,微微一仰头便一口将苦涩的药汁饮尽。
随侍在旁的宫女连忙送了干净柔软的雪白帕子上前,又紧跟着将装在小瓷碟里的蜜饯也一道送了过去。
皇贵妃接了帕子,轻轻在自己唇角点了点,却并没有看那碟蜜饯一眼,只道:“不必这些了,拿下去吧。”
宫女愣了愣,应了是,端着空碗跟蜜饯,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领着谢姝宁往里头走的宫女这才出了声:“娘娘,谢八小姐来了。”
“娘娘万安。”谢姝宁跟在边上,裣衽行礼。
皇贵妃就笑着同她招招手,将她唤到跟前来,许她在床沿坐下,便如纪桐樱一般无二。这本是僭越,以谢姝宁的身份,怎好坐在她的床上,再得脸也只该让人搬了椅子来在床边坐定。但皇贵妃既已经开口这般说了,谢姝宁也就笑吟吟坐下,并不推辞。
“娘娘吃了药,身子可有见好?”谢姝宁装作不知她的病因,只细声询问起她的身子来。
皇贵妃伸手拉了她的手,看着她指头上薄薄的茧子,吃惊地道:“你小小年纪,手上竟连茧子都有了!”她说完才回答了谢姝宁的疑问,“这药也不是海上仙方,哪有才吃了一两盏药汁便立即见效的,多吃些日子,总会好的,你不必挂心。”
谢姝宁仔细听着她的话,发觉她眉宇间虽有些恹恹的,但眼神仍旧清明,说话气息也并无紊乱,应当没有大问题才是。
就算原先她一时气急攻心被击垮了,而今也已开始渐渐好转了。
她笑着错开了话题,“薄茧而已,不打紧。”
皇贵妃却轻轻摩挲着她指上的茧子,摇了摇头打趣道:“你母亲平日里想必是苛待你了,若不然你这手上焉会有这般的茧子?”她一一指着谢姝宁手上的薄茧,“这是时常握针,给磨出来的;这是拿笔拿得多了,硬生生又给磨出来的,你比惠和还小些,可见平时于女红念书上有多用功。”
世家女子,女红一事,会即可,本不必专精。
毕竟没有哪家的小姐,到了出嫁时,真的会自己绣上一整件嫁衣的,多半还是要府里的丫鬟婆子给缝制。
所以,没有哪家小姐的手上,会留下谢姝宁手上这样的茧子。
皇贵妃越看越觉得吃惊,竟真的有些怀疑起宋氏素日在家中对女儿颇为严苛了。
谢姝宁却甜甜笑着道:“娘娘不知,我娘自个儿倒是连针也不大会握呢。”
“这本宫却是知道的。”皇贵妃也笑,“你母亲年少时,就不大擅女红,一手的簪花小楷,倒写得甚好,叫人艳羡。”
谢姝宁听她夸赞宋氏,心里也觉得高兴。
两人在一处说笑着,气氛无比融洽。
她身形单薄,瞧着稚嫩,可说的话,皇贵妃却听得舒坦,句句都能说到她心坎里去。一来二去,皇贵妃就真的如纪桐樱所盼,开怀了许多。
可谢姝宁知道,只要皇贵妃一日心结未解,这病就难以痊愈。
她看到皇贵妃吃药的那一刻就知道,皇贵妃心里的症结的确便是肃方帝。
漆黑苦涩的药汁,张嘴便喝,一滴不剩,似乎根本便不觉得苦。这样的事,谢姝宁昔日也没少做。有时候,心里头苦得太厉害,这舌头就真的迟钝了麻木了,难以尝到苦味。
但凡娇生惯养长大,没吃过苦头的女子,哪一个不会嫌药苦?
于她们而言,药苦敌不过心苦。
可对另一群人而言,心没苦过,药便是世上第一苦。
这其中的差异,未曾遭遇过的人,永生永世也不会明白,而经历过的人,却只要看一眼便能感知。
到了晚间,夜风徐徐吹拂。
纪桐樱同谢姝宁一道,陪着皇贵妃用膳。
吃的是粥,她们二人也跟着一起吃。
饭用了一半,外头有人通传肃方帝来了。没等她们起身接驾,人已阔步进了门。谢姝宁其实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肃方帝,这会瞧见了正面,不由没有微蹙。
眼前的肃方帝,同她记忆里的那个,瞧着似乎已有了大不同。
明明还是一样的眉眼样貌,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