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的心,愈加软化。
在遥远的异域遇到了同乡,又是才失了亲人的可怜少年郎,她只看着便想到了自己的一双儿女身上去。
若她是他们在京都等候的母亲,已失去了丈夫,还要再失去孩子,只想一想便觉得痛不欲生。
宋氏便道:“左右我们也是回京都去,倒不如顺道捎他们一程如何?”好在她虽心软,却还没有软到脑子不清,略一停顿,她紧接着又道,“两人都受了伤,身边怕也需要个人看顾,冬至便去跟他们同行,一应水食药物,皆由你准备。”
冬至是谢姝宁身边的人,她看在眼里,也放心得很。
而且,她将事情这么一安排,谢姝宁便很难拒绝。
她多多少少还是了解自己的女儿的。
“娘亲且慢,我们还不知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谢姝宁既没答应也没否决,问起了旁的。
结果刀疤闻声面色古怪起来,咳了两声道:“中途有个臭小子去解手,叫他们钻了空档。”
这么一说,竟还是自己手下的人出了纰漏……
谢姝宁默然。
不等她说话,两个浑身沙土的少年已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口中不住道谢。
倒真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谢姝宁看看宋氏,望着母亲期盼的模样,有些话不知为何便难以启齿。咬着牙,她仍旧只用她们听得见的声音委婉地说了句,“娘亲,等天明了我们再决定带不带上他们如何?”
两个陌生人,带着上路,岂不是自找麻烦?
然而她这样想着,第二日一早,两人还是被带上了。
刀疤特地来寻了她,背着宋氏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才决定先带上他们,等到了下一程落脚的地方,再商议。
一路上,那两个少年便如同骆驼背负的货物死物一般,安安静静的。
一行人平平安安地往于阗而去。
于阗古城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头顶上还是碧空如洗,然而下一刻风沙便在远处席卷而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叫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高耸的城墙已映入了他们的眼帘,由向导带着他们飞快往城内去。
就在这时,驮着谢姝宁的骆驼蓦地发了狂,扭头就往队伍的最后面跑去。
紧跟在谢姝宁身侧的图兰慌忙去追。
风沙迷眼,谢姝宁的心都几乎要被颠了出来。她紧紧拽住缰绳,身子伏在驼峰上,扭头去看身后追过来的图兰。
意外来得太快太突然,众人又都处在沙暴将来的紧张中,一时间谁也没能在第一时刻拉住谢姝宁。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温驯的“沙漠之舟”也能跑得这般快。
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脱离了队伍,而图兰尚未追上来。
刀疤几个应当也已经在拼命追来,但隔着渐渐弥漫起的黄雾,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身子晃动着,缰绳几乎脱了手。
她惊惧地瞪大了眼睛!
“小心!”
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她来不及扭头,便觉得有个人跳到了自己身后,随即抱着她一道滚下了骆驼。
黄沙兜头落下。
她艰难地睁开眼,便见一丛小喇叭似的红色伞形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绽放,灿烂似锦。
她惊魂未定地想起,自己曾在图鉴上见过它。
图鉴上写着——
天宝花,又名沙漠玫瑰。
第153章 于阗
一如沙漠上的子民,沙漠玫瑰的颜色热烈而分明。
艳丽的花朵盛开着,为这片贫瘠的土地带来了勃勃的生机。
它是天神的赐予。
谢姝宁想起图鉴上最后的那一行字,愣了愣。
怔神中,她却已被人半拖着从地上拽了起来。黄沙沿着散乱了的长发扑簌簌滚落,落到了身上。风一阵阵吹来,吐纳间,她唇齿间瞬时被灌满了砂砾,扰得她不得不紧闭双唇低下头去。
“小姐!”
方一低头,图兰的声音就已在背后响起。
身后一松,谢姝宁回头去看,却只瞧见一个单薄的少年背影匆匆而去。
“小姐,可有受伤?”图兰在她身边停下,一贯木讷的神情一扫而空,急声问道。
谢姝宁“呸呸”两声将口中砂砾吐在了地上,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没有受伤,我们快些进城吧。”
风暴将至,于阗古城近在眼前却还有一段距离要行,他们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用在这里耽搁。
图兰便将她扶到了骆驼上,两人共骑,扭头往回赶往队伍。
刀疤几个也到了不远处,见到她们平安归来,皆长舒了一口气,一齐调头前往于阗古城。
驼背上,图兰忽然道:“小姐,您的骆驼只是害怕了,您不要责怪它……”
谢姝宁的骆驼这会已经跑得连踪影也无,她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逃跑了的骆驼身上,图兰这么一提,倒叫她迟疑了下,道:“人怕风暴,骆驼当然也怕。”说完。略一停顿,她便皱眉问了起来,“图兰,你方才可瞧见是谁救了我?”
“是十一。”图兰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几日过去,驼队中的人其实已经都已经同那两个被宋氏收留的少年,变得相熟了。
他们自称姓季,名字普通,平日里驼队里的一众人也都只按照他们的排行叫。
季七,季十一。
谢姝宁当然不信这两人真的姓季。但耐不住宋氏相信。
好在一路走到于阗,这两人都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只这样看来,倒真像是要跟着他们往京都去的。
“你没瞧错?”谢姝宁眼神微沉,问道。
图兰点头,“没有瞧错。就是他。”
谢姝宁见她言之凿凿,似确信无疑。心里不禁苦恼起来。
原本她便跟刀疤商量过了。他们一群人要在于阗古城整休几日再启程,等到启程之日便不再带上季氏兄弟。
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能将他们从沙漠里救出来,又一路带到了于阗,已是仁至义尽。
可如今突然出了这么一出,定叫宋氏对他们感激涕零。势必要将两人一路带到京都才肯。
救命之恩,焉能不报?
谢姝宁抱着图兰的腰,任由身上沾着的黄沙被风吹得扬起,乌黑的长发在风中绞动。
……
然而此时。已经率先回到了队伍的燕淮,却一言未发,只面色沉沉地看了身旁的纪鋆一眼。
纪鋆则坦然地同他对视,眼神坚定。
燕淮看着,勉强牵了牵嘴角,随即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已近队伍末尾。
从他们的方向追出去,反到是能最快救下谢姝宁的人。
然而方才追上去的那一瞬间,他差点失了手。论武学方面的造诣,纪鋆虽年长于他,却尚且不如他。这样冒险的事,纪鋆事先却连一个字也没告诉他。
即将迈入于阗古城的这一刻,燕淮忽然忍不住狐疑起来,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亲如兄弟的七师兄?
亲如手足,他们之间却似有隔阂。
燕淮沉默着,同时却又忧心忡忡。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该回燕家去……
父亲病重,按孝道,就算他双腿都断了,爬也该爬回家去见父亲最后一面才是。可若遵循内心,多年来的等待跟期盼早就都化成了怨忿。
何况,如今还有人并不想要他回去!
沉思间,狂风愈大。
驼队也终于顺利地进入了于阗古城,避开了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谢姝宁重新回到了宋氏身旁,心有余悸,依旧同图兰共乘一骑。
气氛是前所未有的紧张,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只动作迅捷地往原本就决定了的落脚点而去。
还是她们去年来时入住过的那家客栈。
豪爽的老板娘甚至还记得她们,一见面就喊道:“谢夫人,谢小姐!”又招呼着让店小二把她们往楼上带,一边吃惊地同谢姝宁道,“谢小姐这是在沙堆里同骆驼一道打滚了吗?”
谢姝宁浑身沙尘,的确十分落魄狼狈。
宋氏帮着拍了拍她身上的沙土,无奈地摇摇头同老板娘道:“麻烦老板娘备点热水送到客房里。”
这模样,不好好洗洗如何能见人?
老板娘哈哈大笑着,让人下去提热水送上楼去。
这客栈本就不大,谢姝宁一行人也不少,而且又带上了不少金子,与人混住容易多生是非,这回便索性将这间客栈囫囵包了下来。
老板娘当然殷切得很。
非但让人送了热水上去,还备上了热气腾腾的食物跟茶水。
茶叶用的还是大红袍。
虽不是上等货,在这里却也价值不菲了。
茶水清香四溢。谢姝宁脱衣入了浴桶,接过玉紫端过来的茶盏轻啜了一口,四肢百骸都似乎带上了这怡人的香气,叫人终于有了活回来的感觉。
玉紫便拿来香胰子,服侍她沐浴。
图兰也在屋子里守着,只有柳黄被打发去了宋氏那帮着安置。
“呀,小姐您的下巴!”
刚放下茶盏,谢姝宁便听到玉紫惊叫了声。
她皱眉,疑惑地道:“怎么了?”
说着伸指去摸自己的下巴。手指触碰之处,带来丝丝疼痛。
玉紫在边上急得跺脚,“这可怎么是好,破了相了!”
图兰平日里瞧着木愣愣的,这会倒飞快地取了镜子来给谢姝宁。
不甚清晰的镜面上,她下巴处那一块红肿,其实并不十分显眼。只是先前摔下骆驼后,被粗粝的沙子给磨破了点皮而已。谢姝宁仔细看了又看,安慰玉紫道:“没事的,过几日便好了。再不济等回了府,让鹿孔开些药来抹抹,断不会留下一丝疤痕的。”
听到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