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便是刘氏的丈夫凌二成了,他瞧着四十来岁,身材中等,皮肤黑黄,相貌还算端正,就是一双微微下垂,略带阴郁的眼睛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孩子他爹你终于回来了!你,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要被人打死啦――”一见到自家男人,刘氏自觉有了依仗,顿时放声大哭。
只是她还未嚎完……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不止被打的刘氏愣住了,就连围观众人也呆住了。
“你……你打我?”刘氏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凌二成,这回是真切地流下了眼泪。
“你看着这孩子……还,还生气呢?”凌二成有些尴尬,不由又转头狠狠瞪了刘氏一眼,“都怪你!还不赶紧给大侄子赔罪!”
“休想!你休想!”不等里正说完,刘氏就忍不住又扯着嗓子嚎了起来,“这院子是我家的!他这小杂种……”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道,“是这样的,二叔自己家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如今又破又脏还堆满了杂物,这……我们若是要搬回去,必定得先花一些时间把屋子修整修整,所以在这之前,我们只怕还得在你这先借住些时日……”
“搬什么搬!就咱家那样子,哪里能住人!孩子他爹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一听这话,刘氏彻底急眼了,可说着说着也不怎么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遂生生怒容一收,挤出了笑容,“那这样吧!横竖咱们都是一家人,这院子也不小,大家一起住便是了!从前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再说咱们辛辛苦苦帮大侄子看了这么多年的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定然不会一回来就把我们赶出去的,是吧大侄子?”
众人都被她的无耻惊呆了。
分家后还住在一起的人家不是没有,可那是因为感情好,而这刘氏……不说从前,就方才,先是不肯认人,一口一个“小杂种”地叫,后来更是又骂又打的,哪个鬼会愿意再跟她一起住啊?
在阿茶的安抚下已经冷静下来的崔氏一听这话,顿时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刘翠你能要点脸吗?!当年你们两口子以豆子年纪小,要照顾他为由搬了过来,结果呢?整日虐打苛待这可怜的孩子,逼得他小小年纪只能离家求生!怎么,如今是还想再来一回吗!”
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村中年纪轻些的人根本不知道其中竟还有这样的内情,听崔氏这样一说,大伙儿顿时炸开了锅。
“我说呢,好好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原来竟是被亲叔婶给逼的!强占了侄儿家产不说,竟还做出这样的事情,真是丧尽天良!”
“我原以为这刘翠就是嘴巴坏了点,没想着这心肝竟也早已黑透了,以后可得远着点……”
“就是就是,瞧她方才这话,显然还打着同样的主意呢,啧啧,真是太不要脸了……”
凌二成黑黄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于是他回过头,又给了刘氏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刘氏耳鸣目眩,趴在地上放声大哭,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凌二成一愣:“什么?”
“从这里搬出去。”
凌二成顿时僵住:“大侄子,这,这现在都已经下午了,明儿就一天,哪里能来得及啊,你再多给二叔几日时间吧?”
“就是,总归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大兄弟,你就多给他几天吧!”
凌二成眼睛闪了闪,露出哀求之色:“是啊,大侄子,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亲人啊!就算你因过去的事情记恨二叔,二叔也认了,毕竟当初确实是二叔忽略了你……可这事儿,你就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吧!我一定尽快找人修好屋子搬出去,行不?”
第3章
“你……”崔氏忍不住了,可她刚开口,便被人群中的牛大娘接了过去,“你们家那屋子哪里破旧需要修了?不过只是脏乱了些,花个一天半天的也就收拾干净了,何必还赖着不走?别是打着其他主意吧!”
有人出言附和:“就是,多住几日房子也不会变成你的,有什么意思呢?”
也有人出言反驳:“搬家到底不是小事,那么多东西,一日的时间确实是太赶了些……”
里正眼底闪过笑意:“自然是可以的。”
崔氏也眼睛一亮:“若是担心家里脏乱不好收拾,我也可以去帮忙的。”
牛大娘更是一拍手掌哈哈大笑起来:“还有我,我也去!人多力量大,这下你们不用愁了吧?”
凌二成这才反应过来,脸色一时难看得不行:“大侄子,你真要做得这么绝?”
“是啊,我看这样就挺好,不伤感情,事情也能妥善解决。行了,二成也别客气了,大伙儿都是乡亲,帮帮忙也没什么。”里正拍拍凌二成的肩膀,转头就让人去叫人了。
凌二成夫妇这下是彻底慌了,刘氏躺在地上直打滚,凌二成更是心一狠,曲腿就欲跪下:“大侄子,你这是要逼死二叔一家啊!如今天儿还冷,那屋子漏风,真是没法住人,你不能这么狠心啊!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这样,算二叔求……”
“你……你放开我!”凌二成心中惊怒交加,一张脸顿时青白交加。
凌二成心里恨得不行,可见里正叫的人已经来了,旁边牛大娘等人也起哄着得厉害,顿时明白自己今日再挣扎也无用,便只得咬着牙,恨恨地点了头。
――――――
事情解决了,众人便也就散了。
崔氏高高兴兴地带着外孙女回了家。
只是不同于崔氏的心情,阿茶却是惊魂未定,一口气连喝了三大碗的水,小姑娘这才慢慢缓过了神。
崔氏察觉到了阿茶的异常,不由有些担心:“方才在外头就觉得你有些不对劲,这是怎么了?”
崔氏半信半疑,阿茶赶紧转移话题:“姥姥,方才大伙儿七嘴八舌的有点吵,我都没听明白,您再给我说说呗?那个叫豆……豆子的,他到底怎么回事呀?”
阿茶撑着笑脸应了下来,心里却想着一定要离那人远远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这孩子长大之后倒是俊了很多,”崔氏又笑叹道,“从前虽也讨喜,可许是太过瘦小,倒完全想不到他如今会长成这样。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十五年竟就这么过去了,我还记得他当年离家的时候,个头小得跟豆芽菜似的,明明都九岁了,却瞧着比七八岁的孩子还小……”
阿茶一愣,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飞快闪过,然而再想去抓,却又抓不住了。
“不过,凌二成和刘氏肯定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隔壁这院子,他们自己那屋比隔壁院子小上许多也旧上许多,当初分家的时候,两口子就心有不甘闹过一场的。尤其现在他们又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怕是少不得还要折腾,也不知道豆子那孩子应不应付得来……”崔氏还在念叨,只是说着说着,又突然想起了方才刘氏那番话。
见崔氏突然沉默,眼眶也红了起来,阿茶心下一紧,面上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眨眨眼笑了:“姥姥放心,那个豆……子,瞧着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没看方才他三两下就把大柱爹制住了么?大柱爹方才那脸上什么颜色都有,简直都可以开染坊啦!”
她说得逗趣,崔氏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心底虽还一抽一抽地痛着,可方才那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再恨再怨,那些事情也已过去,如今到底还是眼前的小丫头更重要,她得撑住,至少要撑到她嫁人。
看着阿茶弯弯的笑眼和她右脸上的伤疤,崔氏紧紧握住了双手。
――――――
因有人帮忙,凌二成一家很快就搬了出去。
自然,屋子里甭管什么死物活物,统统如蝗虫过境被一扫而空,就是院子里种着的果菜,能挖的也全被挖了去。
等他从镇上回来,已是夕阳西下近黄昏。
丹霞似锦,艳过花,烈过焰,只静静盘旋在天边,便美得惊心动魄。
看着这瑰丽壮阔的景致,阿茶抑郁不安了一整天的心情终于渐渐好了起来。
崔氏正弯着腰在院中的菜地里剪菜叶,阿茶坐在檐下的小凳子上,一边做着手中的绣活,一边冲她笑喊:“姥姥,多摘点,昨儿不是还剩了些豆腐吗?晚上我想喝小菜豆腐汤!”
“知道啦,小馋猫!”
阿茶嘻嘻一笑。
阿茶笑容猛地一僵,下一刻便蹦了起来欲躲回房去,可……
“是豆子那孩子,阿茶,快去开门!”
“……哦。”怕崔氏看出什么异样,阿茶只得压下心内的惧意,抖着腿去开了门。
“阿茶姑娘。”青年的视线淡淡地扫了过来,阿茶只觉得心头发慌,手脚发软,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好在崔氏已经起身走了过来:“快进来吧孩子,可是刚从镇上回来?吃饭了没有?”
崔氏低头一看,竟是一大盒包装精细的糕点,顿时吃了一惊,摆着手推拒道:“这怎么行!太贵重了,你快拿回去!”
“不过是些吃食,并不值钱,里正他们那里我也送了的,大娘收下吧。”
崔氏却还是连连摇头:“无功不受禄,我又没帮上你什么忙,哪里能收你的东西呢?好孩子,快收回去,你这样子往后大娘都不敢与你说话了!”
他不大擅长处理这种情况,但今日下午崔氏帮了他不少,还被他连累受了气,这点心意是一定要留下的。
视线微微一转,便停在了躲在门后,只露出了小半个身子的姑娘身上。
阿茶骇得差点跳起来,一时只浑身僵硬地抱着东西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
“这孩子!”崔氏又好笑又无奈,“我是想问,你这刚从镇上回来,还没吃晚饭吧?大娘正要做,你若不嫌弃,不如留下来一块儿吃点?”
门后的阿茶一听,顿时只觉晴天霹雳,飞快地摇了摇头。
千万别!
骤然对上他似有诧异的冷眸,阿茶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忙将脑袋缩回门后,可许是太过慌张,竟不慎重重磕在了门梁上。
“嗷!”小姑娘痛呼出声。
这小丫头怕他,他若真的留下,她怕是晚饭都不用吃了。
无端收人这样好的礼物,崔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便又道:“他们刚刚搬走,这院子屋里定然很乱,这样,等会儿吃完饭,我帮你一起收拾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