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第28页

方式不算在内。

车帘垂着,细细的纱帘可以挡住外面的视线,但是从里面看外面,却还依稀可见。街道,行人,熟悉的嘈杂的声音,车轮轧在青石道上。这里是内城,街道宽敞安静,没有阿福以前住的外城不一样。

皇子出宫绝对没有阿福想的那样繁琐而艰难,固皇子只是对杨夫人说了声:“夫人通知一下郑内使,明天我要出宫一趟。”

杨夫人大大的意外了,在她那总是波澜不惊的面庞上看到惊讶的神情,这种机会真是少之又少。不过可惜只是短短一瞬间,杨夫人就颔首应诺,问了句:“不知殿下想去哪里?”

“去韦侍郎府上。”

“是。”

他们出宣平门的时候,阿福透过窗纱的帘子,朝远处看。

天阴沉沉的,象是要下雨了。

阿福其实很想下车,自己走路去韦府。但是她只能坐在那儿,看着外头。

进宫才只一年吧?可是感觉象过了很久很久一样,外面的世界,象是另一个世界。这些嘈杂的声音,一瞬间象决堤的水一样把耳朵都灌满了。

阿福抱着膝朝外看,半天都没舍得眨一下眼,佳蕙轻声说:“想家了吧?”

阿福回过头:“佳蕙姐,你家在哪里?”

“我不是京城人氏……也没有家了。”

阿福愣了下。

佳蕙淡淡的说:“我和你们不一样,不是征采进宫的。我很小的时候,家乡遭了水灾,家里人也不在了,转卖了几遭,后来被官坊的人收下来,再后来就在宫里当差了。你还有个家可想,我倒是不用。”

阿福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

有的时候我们觉得自己得到的很少,可是其实,我们拥有的已经不少了。

韦府离皇宫并不远,阿福在心里算着,也就一顿饭的功夫,他们的马车就到了韦府门口。

固皇子扶着小宦官元庆的手下的马车。韦府的大门关着,佳蕙走过去站在固皇子身旁,站在马车另一侧的刘润过去叩门。

侧门开了条缝,有人探出头来,刘润和他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人看了一眼马车,立刻转回头去喊了一声,片刻之后,大门开了。

阿福本以为韦府的人是知道他们来的,但就这样看,似乎韦府的人全无准备,并没有周全的待客应对。

快步从府中迎出来的,倒是他们的老熟人――韦素。

固皇子的表现……和在太平殿时不同。

在太平殿时,一草一木他都熟悉,连一块小毯子也不会改变放置的方位,桌椅器物更加不会变动,固皇子行走举止间,完全看不出他眼盲。但是现在是个新地方。

虽然他的表现依然镇定自若,身上穿的那件石青色常服熨帖规整。不过阿福就是知道,他心里一定不象表面上这样踏实。

讲不出理由,也不需要理由,阿福就是知道,并且十分笃定。

韦素也十分惊讶:“你可真是……也不事先和我说一声。”

“怎么?不欢迎我这不速之客?”

“去你的!”韦素哈哈大笑,异常爽朗。看得出他的惊讶是真的,但是欣喜很快涌上来,取代了惊讶!

他握着固皇子的手走进府门,他步子轻捷稳捷,走的并不快。固皇子抬起头,和他并肩而行。

侍郎府的前厅是这时代典型的官宦宅邸的样式,回廊环绕,廊柱上的漆色已经旧了,转过影壁之后,眼前豁然开阔,有人正步履匆匆从正厅迎了出来。那是韦侍郎,阿福见过他。这人看起来四十来岁年纪,保养极好,穿着素青的袍子,阿福能看出来他一定是刚换上的衣裳。他形容清矍,阿福总觉得他和自己上次见他时有些不一样。当然,那天是晚上,在宫宴上,还是冬日,人人正装峨冠,比现在肿了不是一圈,而且宴会里那浮华的绚丽,大概多少也让人的形象看起来有些扭曲变形。

固皇子坐下后,韦府的丫环端茶上来。

阿福看着她们低眉敛容的恭顺姿态,可以看出韦府治家很严,丫环与家仆训练有素。

阿福觉得大家都是同行,虽然供职的地方不同,但本质上是一样的。

韦素笑嘻嘻的说:“上回你来的时候,还没这张案子高呢,一转眼这么多年了。”韦侍郎呵斥他:“说话没个正形。去,让人叫你哥哥回来。”又转头对固皇子说:“中午一块儿用饭,你还是不吃牛羊肉么?”

对自己儿子横眉冷目,对别人家的孩子就变成慈眉善目了,这时代的人好象都是这作派……对了,固皇子是他外甥,这还算是亲戚。

“去后头见见你舅母吧,她也总惦记你的,只是平时难得见一次面。”

阿福觉得韦侍郎这句话大有水份,真想见的话,应该是可以见到的。总不会有什么人从中作梗不让他们相见吧?

刘润他们留在前头,阿福与佳蕙跟随固皇子一起去了后宅,韦夫人看上去端庄秀丽,一点儿看不出象是有韦素这么大儿子的样子。阿福一想,韦素上头还有个哥,还已经成了亲,那也就是这说,这位年轻的夫人不久就要当奶奶了――

她神态克制,虽然也激动,眼里有水光,但是仍然维持着端庄矜持的姿态,问起固皇子的日常起居,还让人取了两套衣裳来,都是日常的样子,料子手工都好,说是做给他穿的。

走廊上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外头的丫鬟传报说:“大少爷回来了。”

湘妃竹帘掀起,一个人大步进了屋。

这人身上似乎带进一阵风来,存在感强的让人难以忽视。

固皇子扶着椅子,缓缓的站了起来。

他头发浓黑,身上还穿着玄黑的官服,脸上微微有些汗意,很英俊。和韦素相貌很象,可是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韦素有一种风流倜傥的气派,看起来象是什么都不在乎。这个人却让人觉得端肃认真。

“殿下。”

他揖礼下去,固皇子声音听起来有些微微发颤:“免礼。”

正文 十七 韦府下

午饭之后,阿福她们被留在廊上,而固皇子和韦素韦启去了韦素住的院子

午饭时并没见到韦启的妻子,据说她身体极为不好,一步也不出屋,需要卧床休养。韦夫人身旁的大丫环陪着佳蕙说话,阿福招手叫刘润过来,两人站在花坛边。

“昨天就想和你说来着。”刘润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布包,接过来,不用打开阿福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沉甸甸的,是阿福把自己的月俸兑成了两锭银――得说清楚,这时候大家习惯说的金,其实是铜。阿福也是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弄明白的,某某人起程离开京城去外地做官之类,亲友赠的程仪,两百金,听起来好多啊!其实呢,也就是铜钱,够个路费还有到了地方简单安下家来,租个住处之类,要是大手大脚的挥霍绝对是不够的。还有勾栏……咳,这个当然是听说的,当红的姑娘一曲百金,那也是铜……绝对不是一百两黄金。

“怎么?没送出去?”

“不是,我托的人没找到你家。”

“啊?”阿福愣了。

“在街上问了,你家已经搬走了,新住的地方却打听不着,也没时间再细问,得回宫交差事怕误时辰。”

阿福愣了,握着钱慢慢坐下来。

家里怎么会搬了?也没有信儿捎来,她……家里人为什么要搬家?搬去哪儿了?再怎么说,那里也是祖业,没有随便转卖弃置的道理。再说,家里一直依靠开酱菜店维持生计的,这一搬走,生活有着落么?

震惊过后是慢慢泛上来的惶恐。

家,没有了?

自己,该怎么办?

阿福以为自己对那个家没有太多归属感的。可是,真到了失去了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镇定。

就象风筝,飞的再高再远,还是有根线牵在地上。可那线要是断了呢?

刘润低声安慰她:“不要紧。下次他们再出宫采办的时候,我再托他去打听打听。”

“嗯……”

刘润坐下来:“你别想太多,最近也没有什么天灾,京城一片太平,你家人迁居应该是遇到了好事情,不多时一定能打听着你家的消息的。”

阿福点点头,找不到朱家,但还可以去找刘家。阿喜嫁入了刘家,自然还可以去刘家打听。

阿福只是担心,因为喜事而搬迁,也不会轻易卖家传的宅子啊。

她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佳蕙让她一起喝茶,她就呆呆的接过茶一口喝了,幸好天热,茶水倒不热,不然非得狠狠烫一下不行。

佳蕙问:“刘润和你说什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回来魂儿丢了?”

“我前些天……托他找人,往家里捎点钱。”

“是嘛?家里怎么样?”

“没找到……那个采办的内官回来说,我家搬了,不知道搬哪儿去了。”

佳蕙拍着她的手背轻声说:“怪不得你……不要担心,应该没什么事儿的,再托人打听打听。对了,和你一起进宫的人里头,有没有住的近的,能不能也托人问问?”

阿福摇了摇头:“没有……一进宫就打散了,互相不清楚各自都在哪处当差,再说,她们也不会知道外头的事。我想,下次再有人出宫,托人去我妹子嫁的那家去问问看……”

“那就好,你不用担心,应该没事的。”佳蕙安慰了她几句,把话岔开了,指着一边架子上的绣活儿让她评评。阿福哪有那个心情,随口说了几句。

“殿下出来了。”

阿福急忙跟着佳蕙站起身来,固皇子看起来平静从容,淡淡的说:“回宫吧。”

阿福自己心里也乱糟糟的,这时也猜不出固皇子的心情如何。不象是很糟,可是也不是很好。象是被什么事苦恼,又象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复杂到难以捉摸。

马车走的很平稳,阿福忍不住掀起一角车帘,朝西北方向看去。

这举动不合适,但是佳蕙心里不忍,并没拦阻她。

没家的感受……她比谁都体会的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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