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运来  第100页


  皇帝没像戏台子上一样穿着金黄的衣服,戴着高高镶珠子的帽子。皇帝只穿着黑色衣裳,阿喜没看清脸――是没敢看还是扫了一眼后就忘记了?她说不清楚。皇帝好像也没有三头六臂,但是很……吓人。
  
  阿喜总结出来的,就是吓人两个字。
  
  李馨机械式的舀粥,喝粥,递给她的热糕她也掰了吃了。阿福看着她,觉得她像是被抽了魂一样。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为的主心骨散了,没了。她想维护母亲,可母亲去世了。她也想保住弟弟,弟弟也死了。
  
  阿福一瞬间真的冲动了一下,想问一声,李馨她是不是也是从那个时代那个世界来的,她们在这里并不孤单――
  
  只是一瞬间。
  
  阿福冷静下来,继续喝粥。
  
  她们都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前世的事,那是归上辈子管,还是不要扯到今生来的好。
  
  添粥的时候阿福对朱氏说:“母亲不必担忧,王爷昨晚还说,会使人打听平贵哥的下落。”
  
  朱氏勉强一笑,点了点头。
  
  阿福现在吃的不多,肚子高,顶在胸口,能容食物的地发给小了,可是消化的速度却变快了,所以一天要吃好几顿。杨夫人吩咐人小炉子时刻不熄,想吃什么立刻就做。阿喜坐在阿福的外间,摸出针线活儿来做,她的针线做的不是太精熟,但总比李馨做的好。李馨本来心思不在这上面,做了两行就说要回屋去歇歇。
  
  阿福抬起头来:“你那屋里不如这屋暖和,再说,一个人回屋去多闷,在这儿你也能多陪陪我。你哥一走,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她没说她要陪李馨,而说是李馨陪她。
  
  李馨又坐下来,还离着阿福近了一些。阿福现在不能动剪刀针线,只是拿了几根绦子在打络子,她的手艺精熟,打出的络子一字摆开在炕上的小桌上头,李馨拿出一枚如意扣看了看:“你这打的可真好。”
  
  “嗯,以前有段时候住在山上,没事情做,就打了拆拆了打的。”阿福顿了一下,轻声说:“阿馨,昨天和皇上一起来的,还有一位王美人。你知道,我进宫日子短,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美人。”
  
  李馨怔了一下:“王美人?是不是王绮?”
  
  “王绮?多少岁数?”
  
  “十六年春天的时候进宫的,唔,今年该二十了。”
  
  不是一个人。
  
  阿福没再问,不过李馨的注意力总算被转移了一下,她毕竟是宫廷里长大的,现在她脑子里肯定会盘算一下这个王美人的事情。
  
  阿福继续打络子。杨夫人把一盘子核桃放下,低头看阿福打。
  
  第一次看阿福做的鞋袜杨夫人就喜欢她,这孩子心细,踏实,是个好孩子。她当时就觉得,这丫头要去伺候李固,一定比佳蓉佳蕙还强。
  
  事实上,杨夫人的确没有猜错。在阿福身上她得到的惊喜更多。
  
  甚至她向常医官私下里问了许多次,常医官不能笃定,可是说,阿福这次怀的,十成里八成就是个小世子。
  
  杨夫人心里是真欢喜,怎么看阿福就怎么高兴。
  
  外头已经是正午,阿福手里一条紫色绦子扭了一半停下来:“不知道这会儿……进城了没。”
  
  杨夫人说:“要是骑马,再过一顿饭功夫也该进城了。要是坐车,那可还到不了。”
  
  阿福点点头。
  
  这才刚走,就开始想人了。
  
  很玄妙的感觉,他在与不在,家里的气氛不一样。
  
  他在的时候虽然不见得大家都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但是他要是一不在,大家就都打不起什么精神来。
  
  一家之主这四个字,可不只是嘴上说说。
  
  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一个个传来。
  
  虽然都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京城现在什么都缺,缺钱,缺粮,缺棉衣,缺房子,缺人――似乎唯一不缺的就是噩耗。
  
  北边乱了,西南也没闲着。阿福没听着细节,刘润接了消息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说,血淋淋的,他恐怕阿福听了晚上睡不着觉。
  
  圭人因为一桩婚事作反,新娘子跳江,新郎被剁了脑袋挂在高竿上头挑着,然后挑着那个脑袋的一寨土人把抚边司的衙门杀了个鸡犬不留,又放了一把火,烧了大半个镇子。这年头,杀人总和放火撕不开关系。
  
  春天来了,山上的雪也没有化尽,吹在脸上的风有一种浮躁的暖意。
  
  其实,不关风的事,是阿福自己的心静不下来。
  
  要是李固身边,那刮在脸上的寒风刺骨也是爽利。
  
  可是李固不在,所以春风吹来,也只让阿福觉得心气浮躁。
  
  李固有信来,是他亲笔写的,字迹还不算平整,但是一个是一个,不会让人辨不出来。
  
  信写得很短,告诉阿福有一批粮食从水路运到京城,算是解了一个大难。天气暖了,固然冻死的人数下降了,可是却又怕滋生疫病。
  
  信的末尾说,府里的迎春花开了,亲手撷了一朵送来。
  
  阿福把信纸移开,信封上就用胶粘了一朵黄艳艳的迎春花,应该是早上刚摘下来的,花瓣花萼都还没有枯萎。
  
  阿福微笑着把那朵花从信封上扯下来,然后对着铜镜插在鬓边。杨夫人站在门边抿着嘴笑。一边瑞云紫玫也在笑。阿福的脸有点儿红,可是并没有要把那朵小花摘下来的意思。
  
  “长这么大,头一次出门去。就一去这么久也不回来。”杨夫人替阿福拢了下头发:“等回来了,我替夫人好好训他一顿。”
  
  阿福在镜子里微微笑:“嗯,夫人千万别给他留面子,别客气,训的越凶越好。”
  
  
正文 六十二 迎春 三
  
  天擦了黑,阿福又吃了一餐,瘦肉粥,配着脆脆的腌黄瓜,微酸的,可口清爽。连李信也跟着要吃,张氏也喂了他半碗。一重重的门户锁了起来,紫玫端了灯进来,轻声说:“夫人,要不上炕吧,炕上暖和,坐一会儿消了食便安歇了好。”
  
  阿福点点头,把外面的厚衣裳脱了,就穿个夹袄上炕靠着大枕头坐着,紫玫说:“”我和瑞云两个上夜,我在里间她在外间,夫人要茶水要解手都方便。紫玫坐在炕沿上,凑过头来看:“夫人这是给王爷写信?”
  
  “嗯……”
  
  阿福的字写的也算端整,李固看不见,信是得让别人来念的,所以什么我想你我晚上睡不踏实之类的话是不能写的。说了下庄里的大概,自己一切都好,倒是李信小家伙的趣事儿着实写了几件。雪化冰融,雪下头的草叶儿已经有了碧绿的颜色,刘润抱着李信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儿,居然拔了些野菜回来,一冬没吃着什么带颜色的菜,上上下下都觉得稀罕,凉调的阿福没吃着,菜团子是吃着了。
  
  她写着满满一页纸,提起来吹了吹掸下来,轻轻折起:“明天让人送去吧。”
  
  紫玫笑着接过去:“夫人不在上面弄点花儿粉儿的一起送去么?”
  
  阿福白她一眼:“我不弄。”
  
  瑞云捂着嘴偷笑,李固随信送花儿来这事庄里无人不知,阿福又一高兴把花儿戴头上了,这下子――大家取笑不着李固,他不在嘛。就是在,估计敢笑王爷的人也没有。而阿福一向性子好,不管是做淑人的时候还是成了夫人之后,也没见打过谁骂过谁训过谁,所以瑞云紫玫她们都敢跟她玩笑。
  
  “嫂子。”
  
  阿福抬头,李馨披着衣裳,掀帘子进来。
  
  “你怎么来了?”时候可已经不早了。
  
  “我想和嫂子一块儿睡,说说话……”李馨微微垂下头:“我一个人……怪闷的。”
  
  阿福心里跟着一软,朝炕里挪挪:“快上来,地下冷。”
  
  李馨坐在她旁边,嘴角微微扬起,那个笑意显得很单薄。紫玫拉了一把瑞云,两人退到了外间。
  
  帘子放了下来,瑞云低声说:“三公主……也怪可怜的,宣夫人和哲皇子一下子都不在了……”
  
  紫玫比她大几岁,经的多,见的多,心肠也刚硬的多。
  
  没了母亲弟弟也算不得太可怜,毕竟她还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王爷的妹妹,一样锦衣玉食的――再怎么着,也比她们这些奴婢要强。
  
  紫玫低下头去做针线――只是手微微有些抖。
  
  李馨瘦了整整一圈,阿福也不再揣着明白装糊涂,拉着她的手轻声说:“我不会说话,可是你若不保养自己,就要瘦成人干儿了。”
  
  李馨摇摇头:“我一闭上眼,就想起以前的事儿。哲弟出生在八月,花园里的花香气很浓,我听到婴儿的哭声,觉得心里那么高兴。母亲性子平和,一开始我写字,弹琵琶,都是母亲手把手教我的……我,我实在不相信,皇宫就这么烧了,母亲和弟弟……再也不在这世上了……”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空中的某一个点,眼圈是红的,眼里却没有泪水。
  
  阿福不知道她是痛到了极处哭不出来,还是夜里躲在被子里已经把眼泪流干了。
  
  “想哭就哭吧……”阿福轻轻揽住她:“哭出来,就好了。哭过了,咱的路还得向前走……”
  
  李馨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乌黑的头发披散着,阿福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绷的紧紧的,然后,肩膀微微抖动。
  
  极度压抑的哽咽声,像是受伤的兽,痛到极处才发出来的声音。
  
  阿福觉得鼻子发酸,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抹了下自己的眼眶:“哭吧,哭吧。”
  
  人们常劝解别人,别哭,别哭。可是憋在心里的创痛,往往会积郁成疾。
  
  哭出来吧。
  
  让悲伤淌走,才能给心里腾出地方,容装以后的生活,迎接以后的快乐。
  
  “我就是……想着,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要是我那天晚上没出宫,和母亲弟弟在一起,现在,也不会只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总能听见阿哲在我耳旁说话,他还是个孩子,我再也不能带他去放风筝,教他读书,陪他写字……母亲不让他喝酒,说他年纪还不够。他缠过我我也没答应――早知道……早知道的话,我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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