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囚凰  第174页

前晃过,定睛再看,却见是阿蛮握着一把黑色短枪,挡住花错的长剑。
  阿蛮头也不回地大叫:“你快点带楚玉走!快走!”第二句话还未说完,他的话音忽然一滞,紧张地招架花错刺来的长剑,再没说话的闲暇。
  陈白左右看看,确定花错是只身前来,并无其他追兵,他牙一咬,转身朝楚玉一揖,道:“请您随我走。”不能浪费了阿蛮争取来的这片刻时间。
  阿蛮固然神力惊人,可是花错这几年不断苦练,尤其他的剑术还得容止指点,闯过了瓶颈,更是大有进步,反观阿蛮却仿佛到了某堵墙之前被挡着,此番打起来,花错却还是在阿蛮之上。
  只不过几剑功夫,花错的剑便险险地擦过阿蛮的手背,虽然阿蛮肤色深黑看不出是否受伤,但片刻后滴落在地上的血滴却昭明了胜负优劣所在。
  陈白一见此情形,知道阿蛮不是敌手,更是大急,催促楚玉道:“请不要耽搁,快些逃吧。”
  楚玉却怔在原地,双脚仿佛生根了一般动弹不得。
  从前看小说和电视,时常会看到这样的情形,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人被人追杀,追兵赶到之后,其中一人或一群人上前拼斗抵挡,对剩下最没有武力或最重要的那人喊“你快走”,决意牺牲自己换取那人逃生,但那人却哭喊着站在原地硬是不走,结果大家一起落网,成擒或被杀。
  每当看到这样的桥段,楚玉都会颇有几分不屑,暗骂那人留下来也没用处,白费了同伴的牺牲,甚至把自己也给赔上了,可是当她遇到同样的情形时,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迈出脚步。
  踏着亲人的血铺开的生存之路,就算最终能逃离死亡,难道她就能心安理得活下去么?
  心脏灼烧到干涩,楚玉目光转动,看了陈白一眼:“逃?去哪里?”
  对上她的目光,那是一种已经认命的,灰色而绝望的神情,陈白愣了愣,飞快地道了声:“请恕我无礼。”说完弯下身子,一手横过楚玉的腰,将她整个人扛上肩头,快步朝来时的路走去。
  山中是最好隐藏的地方,只要逃开一段距离,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那边阿蛮眼角余光瞥见楚玉被带走了,才终于放下心来,专心致志地对付花错,花错也不着急追击,他冷笑一声道:“让我瞧瞧,这些年来,你的武艺长进多少。”反倒与他认认真真地过起招来。
  一看花错没去追楚玉,阿蛮心中大为放心,想着总算能帮上楚玉的忙,虽然身上不断出现伤口,他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欢喜之意。在楚玉身边,一直没有他出力的时候,直到现在,他才觉得自己是有用的,这一刻,反是他几年来最最快活的时候。
  随行的其余两人,也拉着桓远幼蓝一同追去,脱出花错视线后,转个弯,便见来路上有一个分成三道的路口,当中一条,是陈白带着楚玉去了,那两名随行与桓远幼蓝走到路口,对视一眼,一人扛起幼蓝,一人扛起桓远,也分别择了剩下两条道。
  幼蓝惊吓得捂住嘴,桓远心中了然,他们这是为了留下相似的痕迹,让花错分不清楚楚玉究竟是从哪一条道走的,同时也是为了缩小楚玉的目标,他放松自己,任由身下那人扛着他满山狂奔。
  幼蓝这边却没那么配合,她小声惊叫着挣扎,身下那人不耐跟一个小侍女缠磨,伸手强硬地捂住她的嘴,也跟着走上另一条道。
  然而在他们分别走了之后,一粒红豆静悄悄地躺在当中那条岔路上,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分外娇艳欲滴。
  ……
  陈白扛着楚玉跑了好一段路,力气终于有些衰减,正停下来扶着身旁树木喘息之际,忽然听见肩头上楚玉低声道:“放我下来,我随你走。”
  陈白一愣,赶紧低身让楚玉双脚着地,细看她神情,虽然依旧悲伤,却没了那种欲死的晦暗,这才略微放心,他劝慰道:“您不要太过伤心。”
  楚玉勉强一笑,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此时他们走的地方没有道路,极为崎岖,陈白扶着楚玉,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大约半个时辰后,来到山脚之下。
  山脚下有溪流,溪边积着一团团白色残雪,偶尔有几片随水漂流,溪水清泠泠中带着不动声色的冷意,楚玉瞥见溪边雪团中刺出干枯的树枝,枯萎的败叶被埋在下面,却不知春来能再发几枝?
  陈白低头喘了口气道:“好了,我们走这边,应该不会被找着。”
  好像是在故意嘲弄他一般,他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讥诮冷笑,宛如听见炸雷,两人循着那笑声看去,前方山岩之后,闪出来一道鬼魅般的红影。
  也不知施了什么法子,花错再一次追了上来,与方才一样,他的手上,依旧拈着一粒鲜艳欲滴的红豆。


第277章 此物最相思
  陈白面色惨变,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完全失去了信心,他精心部下的迷局对花错全无影响,不仅如此,还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楚玉陷入险境。
  此时他们逃也无路逃,打也打不过。
  楚玉的神情倒是比陈白镇定,她望着花错道:“阿蛮怎么样了?”
  花错冷笑一声,甩了甩剑锋上残留的血珠,道:“还能怎么了?你以为我会让他活着?”翻手看了看长剑,他笑了笑,道:“倘若容止当初没有给我演示那套剑术,我不会有今日成就,你若是恨,便怨恨容止去吧。”
  现在他要用容止指点的剑术,取走楚玉的性命。
  一想到容止会因此痛悔煎熬,他心中便窜过一阵快意。
  他等不及了,他要让容止痛苦流泪,他要让他身心都受到无可救药的伤害,他要亲眼看着,看着容止伤心欲绝,这样他昔日受到的欺骗利用,这些年来的不甘和怨毒,才能得到平抚。
  楚玉淡淡地“哦”了一声,虽然明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她反而感到无比的平静,仿佛只要死了,一切便能回归安宁,再也感受不到痛苦,再也不会如此焦虑,也再不会颠沛流离。
  横竖都是死,为什么她不放宽心情,死得再从容一些?
  陈白低叫一声,冲向花错,后者随手一剑,便在他的咽喉上化开一道利落的红线,随即鲜血喷了一地,热血融开少许白雪,旋即又被寒冷的天气冻住。
  楚玉垂下眼,叹息道:“你大可以绕过他杀了我,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多伤人命?”
  此时已经没了碍事的闲杂人等,花错也不着急杀楚玉,他似是更乐意看着猎物慢慢挣扎,陈白太警觉了,在他们逐渐清理障碍的前一天,就觉察了异样。
  他虽然与冯亭天如镜合作,但是三个人并不是完全相同的,冯亭更想要容止手上的权力,天如镜希望杀死容止,但是他却只想看容止痛苦。
  要那个人伤心,要让他痛苦流泪。
  这个念头不断地焚烧着。
  杀死容止,并不能让他痛苦,相反,让他活着,却杀死他心上的人,这才是最佳的复仇。花错听过有那么一个异族,其爱恨皆如烈火,对仇人的最佳报复是杀死仇人所有关心的人,亲人,朋友,父母妻子孩子,唯独留下仇人不杀。
  这个习俗虽然凶残野蛮,却颇合花错胃口。
  三个人三条心,但冯亭和天如镜也知道他不好掌控,未免他胡乱出手,便时刻节制约束,小心翼翼,他也知道那二人对他的提防,只假意顺从他们的安排,而今却终于给他找到了机会。
  此地距离洛阳已经不算近,就算容止插了翅膀来到洛阳又怎么样呢?他不可能找到他们。
  在不杀死容止的前提下,制造尽可能惨烈的伤亡,容止的部下,能杀一个是一个。总会让他惋惜的。
  杀意如烈火,已然不可阻挡。
  望着楚玉无喜无怒的双眸,花错忽然心中一颤,浮现些微愧疚,可转眼间又被他硬着心肠压下,道:“你要怨,便怨容止吧。”
  他口中说着,也不知是要说服谁,手上的剑,却毫不含糊地朝楚玉咽喉刺去。
  楚玉平静地闭上眼。
  挣扎无用,逃避无用,痛哭无用,哀求无用。
  她是卒子,是微尘,那么渺小微不足道,不能反抗死亡,只有等待。
  死亡这样地迫近,她已经绝望。
  可是为什么,心中却还有那么一丝隐约的期待,希望能有个人来救她呢?
  血花溅出,如同缤纷散落的眼花,纷纷地落在雪地上,恰似一粒粒相思红豆。
  但是流血的人却不是楚玉,而是花错。
  花错手腕中箭,箭矢挟带大力穿透他的手腕,他吃痛松开剑柄,长剑斜插入雪地之中,这一回,却染上了他自己的血。
  花错惊怒看去,却见上方山腰上,容止的白衣被风吹起,他手握长弓,张弓搭箭,又一箭遥遥地对准花错,破空疾射而来。
  花错连忙拔起剑侧身闪避,却还是不慎被擦伤,这时,容止的第三支箭已经再度搭上。
  一箭接一箭,几乎不曾停顿,容止少见的没有表情,他毫不停顿地射向花错,同时不着痕迹地,让花错在闪避的过程中一步步远离楚玉。
  要避免楚玉受伤,也不能让花错想起来可以利用楚玉来挡箭,许多要害处都不能射。
  容止冷静而缜密地算计着,如他所愿地,一点点逼开花错。
  花错完全没想到可以利用楚玉来挡箭,甚至的,在容止出现之后,他对楚玉的杀意瞬间消弭无踪,相反,还隐约生出了一丝丝庆幸,仿佛在庆幸容止及时赶来,阻止他杀死楚玉。
  容止的箭囊终有射空的时候,最后一支箭取出来时,花错已经全身伤痕累累,都不是太重的伤,但是各处的擦伤加起来,也极为可观可怖。
  血迹在雪地上一路歪歪斜斜地拖曳着,从楚玉身前,一直到三四丈外花错的脚下,他的长剑因接连挡箭,剑身上已经出现裂纹,他面容痛楚,眼中却闪烁亮得骇人的光辉。
  腥甜的血气混合着白雪幽冷的芬芳,瞬间又被凛冽的寒风吹散,容止毫不留情,手指松开弓弦,最后一箭疾射而去,花错抬手一挡,依然应声中箭。
  他的手捂着心口,鲜血自他的指缝间不断涌出来,落在同样鲜红的衣衫上,在顺着衣衫落入雪地。
  他的脸容极为苍白,神情却颇为安静。
  好像这些年来,他就是在等待着这一刻。等待着……容止将他杀死。
  所谓的爱和恨,永远没有终点,如何才能斩断?他手中的剑不会明白。
  一直活在仇恨里的滋味不好受,他没办法解脱,日日折磨着自己,可是又学不来楚玉那样洒然放手……天地之间如此的寒冷,不如就此归去。
  花错微微一笑,颓然倒下。
  这时候,容止没有表情的脸容才微微有些动摇,他手一松,长弓落在山石上,箭囊跟着落地,接着,他缓步走向楚玉。


第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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