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有巧女  第10页

过一样东西,不由得十分惭愧。
  王氏看出他的心事,忙笑道:“你们兄妹友爱原是好事,你也不必着急,听说读书很是一件厚积薄发的大事,竟是水磨的功夫,急不得一时。你妹妹说的很是,你有如今心疼的空,倒不如好生念书,日后做了秀才乃至举人老爷,且能荫庇一家呢,几十个钱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谁先谁后。我们本是一家,正该团结一心,何苦斤斤计较,反倒没趣。”
  杜文听后便觉醍醐灌顶,果然不再计较,只是兄妹感情越发好了。
  却说大房那边周氏说没钱,反被婆婆训了一通,当晚便头痛起来,翻来覆去嚷了一夜,杜江便不由的对弟弟和爹妈有了怨气,也梗着脖子说没钱。
  于氏大骂他不孝,他就把两手一抄,蹲在炕沿下面抱怨道:“娘也不必扯那些有的没的的,我平日为人如何,街坊四邻心中自有公论,且不必说那个。再要说不孝,也断没有哥哥孝敬弟弟的道理!他如今也大了,儿子都有三个,不说好好干活置办家业,却又往哪里耍去?”
  “真要我说且不必去,什么劳什子游学,有那个志气倒先作一篇文章出来,叫先生念了喝个满堂彩,也好再说游学!”
  “只说这些年我与二弟接济了他多少,原不指望他还,可也不该这么填不满,我也是有婆娘儿子的人,就是两个女儿日后也要置办嫁妆,宝哥更要科举,哪里经得起这样耗!”
  于氏气个倒仰,也不管旁的,只是一味的呼天抢地,越发的叫起屈来,见杜江仍不服软,她干脆就把两只眼睛一闭开始数落。
  从当初逃荒时如何艰难,她跟杜平如何带着兄弟几个跋山涉水,又冒死去偷吃抢喝,恨不得咬破指头放血,豁出命去将他们拉扯大。现在眼见着她老了,不中用了,就开始不爱护兄弟,又云如此这般她就是死了也不能闭眼……
  杜江一贯对爹娘偏疼幼弟很有意见,只是觉得自己终究是老大,凡事要忍让,哪知杜海竟是个混账二流子,不学好不说又得寸进尺,这么下去自己一大家子岂不都要被他拖垮?
  况且眼下儿子在读书,又有两个丫头未嫁,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攒钱尚且不够,哪里又来的余力到处泼洒!
  于氏继续哭号,杜江也被惹恼,干脆甩脸子出去了。
  于氏万万没想到长子竟也敢违抗自己,一时都愣住了,还是外面墙根儿底下抽旱烟的杜平见两人闹得不像,掀帘子进来喝止:“大晚上的,别嚎了!”
  于氏果然立刻不哭了,也不拍大腿了,却指着外面骂道:“看看,看看,一个个的翅膀硬了,这就要抖起来,连我这个娘也不放在眼里!我就说那个周氏不是什么好的,险些生不出孙子不说,这回又挑唆着儿子跟我作对!看我不揭了她的皮!”
  说着,竟就要找鞋下炕。
  杜平被她嚷嚷的头涨,不由得抬高了声音,瞪眼道:“你且消停些吧!”
  见他真有些气恼,于氏也不敢捋虎须,讪讪的住了嘴,重新挪回炕上。只是到底不甘心,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杜平狠命抽了几袋烟,最后将烟袋锅子往鞋底用力磕了几下,道:“你这几天再跟他们说道说道,若是实在不中用,就先用你我的私房添补上。”
  一听要动用私房,于氏便如同被割了肉似的疼,又嘟囔了大半宿,吵得杜平也不得安生。
  

第十一章
  那日周氏被婆婆抢白一番,就存了心事,又怕公婆还揪着不放,或是放出去自己不孝顺之类的话,她就真的不用活了,因此病情突然加重,不过三天竟就下不来炕。
  杜瑕听后也十分惊讶,王氏也愣了半晌,又抽空去看她。
  一进门,王氏就被唬了一跳,脱口而出:“大嫂,你怎得就这样了!”
  这才几天不见呀,周氏竟瘦成了一把骨头,两只眼睛都深深地眍下去,双颊凹陷,眼底乌青,活像骷髅了。
  见她进来,周氏狠命咳嗽几声,又挣扎着要坐起来,王氏连忙按下。
  “也不是外人,哪里就讲究这些。”
  周氏也实在起不来,略有个意思就顺着重新躺回去,刚要开口,两眼就滚出泪来。
  “我这心里,实在是苦的很!”
  她哽咽道,边说边掉泪。又怕外面有人听了去,所以拼命压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听着格外凄凉。
  外间的三丫端进一碗水来,道:“婶子您喝水。”
  王氏点头,又往她身后看一眼,顺嘴问道:“你妹妹呢?”
  三丫摇摇头,小声道:“不知去哪里玩了。”
  饶是跟周氏关系并不如何亲密,王氏此刻也不由得怒火中烧,这四丫实在不像话!
  亲娘都病的起不来了,你不说在跟前侍奉汤药,或是守着做针线,竟还有心思出去玩?真是,真是没心肝!
  周氏也叹气,自嘲的苦笑,泪越发的下来了:“终究是我自己不中用,身子不争气,没精力管教她,如今人也大了,也定了性儿,日后可怎么处!”
  四丫仗着自己模样儿好,性子确实歪了,眼皮子又浅,嘴巴也不饶人,长到八、九岁了也没个拿得出手的技艺,一味争强好胜,吵架拌嘴……
  王氏实在说不出违心的安慰话,便生硬的扭转话题,让周氏注重保养。
  周氏却只是叹气,指着空荡荡的四周道:“就咱们这个家,我也不说什么了,真是一点儿空也不得,如何保养?那都是有钱人家才能做的事。”
  就是说了这么几句话,她就歇了好几回,俨然连气都喘不匀。
  虽说周氏这几年一直病病歪歪,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但王氏还真没想到这回她闹得这么严重,也不敢多待,怕反而耗费她的精神,忙又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却说晚间四丫回来,眉梢眼角中竟泛着喜意,十分不寻常。
  三丫虽然木讷,却也已看出端倪,就问她白天去了哪里。
  四丫原本不愿意说,只含糊过去。
  然而三丫罕见地生了气,道:“娘病成这个样子,家里一堆的事情,你不说留下帮忙,还到处玩耍,真当自己还是不懂事的小丫头吗?让外人知道了又像什么话!”
  四丫被她猝不及防的怒火惊了一跳,却也有些不以为然。
  这个姐姐长得不如自己,也不如自己能说会道,平时她就不把对方放在心里,故而眼下三丫虽然生气,四丫却也不害怕。
  这会儿三丫已经开了话匣子,又把蒲扇塞到她手里,自己起身去看药罐子的火候,一边不断的数落,叫她明天不准出去,都在家里干活。
  四丫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忽的站起来抱怨道:“做什么活!三姐,你就说说咱们娘儿几个,一天到晚手不停眼也不住地做络子和针线活才能换几个钱,还不够娘一副药钱呢。”
  三丫原不曾想到她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怔住,半晌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四丫张了张嘴,似乎犹豫了会儿才狠心拉了她往角落去,压低声音道:“昨儿我听说村东头的李家姐姐回来了,我就去看,她真是不同了。你不知道,她头上竟戴着那么大的银簪,手上套着好几个沉甸甸的镯子,金碧辉煌,也不知嵌着些什么珍宝。又有戒指耳环,衣裳十分光鲜,头也梳的锃亮……距离你我上次见她也不才不过半年多,竟跟两个人似的,那些个东西,我估计三婶都未必齐全,就是有,也不像她似的这般不在乎,竟就明晃晃的戴出来,可见还有更多更好的。”
  三丫不耐烦听这个,见她说来说去都没个正形,就甩手要走,却又被一把拉住,只得敷衍道:“人家有没有的也不干咱们的事儿,再说她在县里做活,好容易回来一趟,自然要打扮的出挑些。”
  四丫却斜眼看她,反问:“若是你,敢把这些个东西都一遭儿堆到身上?也不怕贼惦记!”
  三丫果然无言以对。
  见她不说话了,四丫越发得意,继续道:“你听我说完呐,我却听说她在县上赵财主家做活,可巧赵财主家有一批丫头到了年纪放出去,正要到外面来新选小丫头进去。听说在里面十分好过活,天天大鱼大肉好吃好喝,也不必做粗活儿,又穿戴的很好,副小姐似的,月月都有钱拿,一月还得两天假……”
  三丫听这话很不像,隐约品味出妹妹的意思后脱口而出:“你,你竟是想去给人家当丫头?”
  四丫不以为意,冷笑道:“三姐也先别这般大惊小怪,丫头真就那么不好了?你瞧瞧咱们过的这日子,真是比他们最底下的小丫头子还不如呢。且不说一月见不着几百个钱,每日还要早起晚睡,又要挑水,洗衣做饭,刷锅洗碗,喂鸡喂鸭,累得什么似的,你看看咱们的手,也粗糙的很了。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那李家姐姐原来黑瘦黑瘦的,连你尚且不及,可如今竟也白嫩啦,眉毛细细,脸蛋儿也圆润,要是真过的不好,就能那般滋润?”
  四丫能言善道,有说的有理有据,三丫一时竟被她说住,也怔怔地出神。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指,果觉十分粗糙,又想起来素日爷爷奶奶偏心,娘病歪歪,爹也不大看重她们这些女儿。早些年大姐二姐出嫁时也不过陪嫁了几件粗布衣裳和一床被,连个洗脸打水的铜盆都没有,听说如今过的也无比艰难……
  只是到底是当丫头的,是下人,或打或骂都由人,终归,不好吧?
  见她满腹心事的样子,四丫越发得意,口水四溅的说了好些话。
  当夜,俩个女孩儿就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各怀心思。
  接连两天,四丫都是天刚亮就往外跑,天擦黑了才回来,每天神神秘秘的。
  又过了几日,家里进来一个婆子。那婆子身材十分健硕,穿着一身酱色镶红边的绸衣,在日头底下明晃晃的泛着光泽,又有头上老大的银簪、金钗,还有腕子上的金镯子,竟是小小碧潭村罕见的富贵打扮。
  她开口就道:“你们家的四丫说好了要卖与赵家做丫头,今儿我是来领人的,人都哪里去了?有个做主的没有?”
  这时杜平带着长子出去做活,杜海也不知哪里浪去了,家中只剩于氏和三个媳妇及几个孩子,听见这声音都很是惊讶。
  于氏先出来打量她几眼,视线不免狠狠在对方头上金光璀璨的钗子上刮了几下,暗暗吞了口唾沫,才说:“我家并没有人要去做丫头,想是走错了吧?”
  买丫头?这竟是个人牙子!
  那婆子却嗤笑一声,用绣着大朵牡丹花的红色手帕子轻轻扫了扫自己扑满白、粉的脸,凉凉道:“哪里就找错啦?这里不是姓杜,家里不是五个女孩儿,两个已经嫁了的?”
  于氏一愣,也想明白了什么,当即变了脸,扯开嗓子朝大房那边喊:“四丫你给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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