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八叔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干活,说她如今是贵客,老太爷吩咐过的,要看作自家公子一般。绣春无奈,只好甩着手到了前堂。见伙计忙着招呼客人卖药,刘松山和另个坐堂郎中给病人号脉看病,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做,独她一人杵着十分怪异,又插不上手。正无聊时,一个库房小管事要送一批成药到城南的分店去,她还没去过那边,便自告奋勇一道。清点了药后,一一分装妥当,那管事赶了骡车,她坐前头的车辕板上,一道出发了。
京城之繁华,别地自是不可比拟。一路走走停停,看了不少风景。到了分店后,停下骡子车,小管事和里头迎出来的人把药搬进去清点造册,绣春无事,见药铺过去不远有家卖果酥的,正在门口翻炒糖炒栗子,被那股香甜味吸引了,踱了过去摸出几个铜板正要买,忽然有人从后拍了下自己的肩,回头一看,见竟是昨日那个长公主府的世子李长缨,身后跟了几个家奴样子的人。
“董秀儿,”李长缨自行给她改了个名,道:“要吃栗子啊?爷给你买。”
绣春暗叫不妙,转身便往药铺方向去,没两步,就被李长缨拦住了,笑嘻嘻道:“爷在观月楼里备了桌酒,咱们过去喝几杯,说说话。”说罢朝边上几个家奴一使眼色,那几个人做惯了这事的,上前围住了绣春,捂嘴的捂嘴,抓手的抓手,一下便将她簇着推上了边上停着的一辆马车,李长缨跟着上去,门砰一关,马车便走了,干净利落,全程不过几分钟而已。边上人有认得李长缨的,却不知道绣春是谁。谁敢多管闲事,不过对着那马车指点了几句而已。
绣春被丢上马车,见黑胖子笑嘻嘻凑过来,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昨天晚上,巧儿看见她随意掷在桌上的那块玉佩,问了一句,她便顺口向她打听长公主府世子的事。果然被她料中。这李长缨好色,男女通吃,尤其爱美少年,臭名昭著,全城人几乎都晓得。没想到阴魂不散,今天竟就这么快便落到了他的手里。眼见车门紧闭飞快而去,叫喊想必是没用的,自己又打不过这个黑胖子,不禁焦急万分。
李长缨自昨日在宫中偶遇绣春,便如见珠玉,自叹生平第一回见到这般容色的美少年,恨不得立刻搂入怀里疼才好。一夜都在打她的主意。天亮便领了人,摸到了金药堂的附近,想着找机会再碰到她。正巧被他等到她出来,大喜过望,一路跟随了过来,觑了个机会将人强行架上马车,晓得这人是自己的了,心中顿时大定。此时再仔细看他,见虽然一身小厮打扮,却果然生得与众不同,眉眼别有一番风姿,加上几分惊惶无助的神情,更令人生出爱怜之心,一时看得食指大动,搓了搓发痒的手心,顾不得装斯文了,道:“秀儿莫怕。让哥哥好生疼你一番……”一边说着,一边朝绣春逼了过去。
绣春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退到了马车角落。只是空间狭小,边上又没什么可以用作自卫的东西,眼见他面露淫-邪,一双手已经摸到了自己的脸边,脱口而出道:“等等,你不能动我!”
李长缨嘿嘿笑道:“你这话说的。你也知道我是谁。我娘是当今大长公主,我爹是长安侯。爷既看上了你,你好生从了爷便是。往后绝不会亏待你的。”
绣春咕咚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睛,脑子飞快地在转。
倘若这个李长缨只好男风,自己说出是女儿身的话,最多惹他恼怒,即便挨打,也比遭辱强。偏偏他荤素不忌,这要是恼羞成怒了,自己下场估计更惨……
“识相的话,就好好服侍我。爷高兴了,有你的好……”
“你真的不能动我!”绣春厌恶地拍开他的手,强压住已经跳得如同擂鼓的心跳,极力镇定下来,一字字地道:“我已经是魏王的人了。他是你的三皇舅吧?你要是敢动我,让他知道了,你以为你有好果子吃?”――
第20章
绣春这话一出,李长缨便似当头一盆子冷水浇灌下来,那满腔的快活念头被嗤地一下浇灭。愣了片刻,这才回过了神儿,略一想,鼓着眼睛道:“你当爷我是二傻子?会被你这一句就轻巧骗了过去?爷活了二十来年,可从没听人提过我那魏王舅舅好这一口。且再说了,他长年在灵州,这趟回京也就这么些日子而已。你跟他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就算他有这等事,你又哪里来的门路去勾搭上他?再胡诌了恐吓爷的话,叫你晓得爷的手段!”
方才情急之下,绣春根本也没多想,几乎是顺口便把魏王扯了出来当挡箭牌。话既出口,自然没收回的余地了。且这样的情势之下,这也就是她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只能死抓住不放。见黑胖子不信,冷笑了下。
“你笑什么?”
冷笑不过是在给自己作势而已。鬼扯的最高境界,就是要让自己也相信接下来说出来的话都是真的。
“我笑你井底之蛙,自以为是!”
绣春不客气地一把拍开李长缨那根再度戳到自己脸庞前的手指头,从方才龟缩的角落里爬起来,掸掸衣角上沾着的灰尘。
“李世子,我跟你魏王舅舅的关系,又岂是你能想象的?”绣春在他惊诧的目光注视之下坐在了座椅上,冷冷道,“我跟他早就认识了。九月底在定州新平相遇。他当时因了旧伤发作,夜投驿站,恰我路过,就是我帮他止住了痛的。当时随他一道的还有凉州刺史裴度。至于后头的事,我就不方便跟你多说了。我只告诉你,你舅舅跟我的关系非同一般。李世子,你敢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李长缨起先确实不大信,觉着这个董秀不过是在信口雌黄,没想到她接下来这一番话说得竟有鼻子有眼,听着便不像是胡诌出来的。一时迟疑了。
他的那个魏王舅舅,年纪虽不过比他大了四五岁,二人的经历却是天差地别,加上另外一个唐王舅舅,皇族中人,李长缨对这两位,素来只有仰望的份儿。谁都知道,魏王萧琅年纪虽不小了,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娶妻,据说是因了他身体的缘故。莫非……这不过是个幌子,其实他和自己一样,真爱只是男子?
李长缨越想,越觉得可能。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灵州那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边境之地。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即便他弄出了什么事,这山高水远的,京中人也不大容易知道。不像自己,稍微弄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没几天就传得沸沸扬扬满大街的人都知晓……
“方才众目睽睽之下你把我那样弄上了车,我不信没人看到。我要是没回去,陈家人自然会去找魏王求救。我劝你就此罢手,赶紧把我送回去。看在你是魏王外甥儿的面上,我也不与你计较了,此事就当没发生。”
绣春察言观色,见李长缨面露犹疑之色,知道自己这一招狐假虎威应是起了作用,便稍放缓了语气,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绣春松了口气。面上却淡淡唔了声,摆着姿态道:“不知者不罪。我也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误会既解开了,那就有劳世子送我回去吧。免得他们以为我被世子怎么了,万一弄出事就不好了。”
李长缨见他一本正经的,暗骂了句骚-货儿,心想等我魏王舅舅腻味了你,你没了靠山,到时候瞧你还蹦哒到哪里去,面上却笑得更欢,推开门吩咐车把式掉头往回。外头他的随从不晓得出了何事,只听他吩咐,只好又泼剌剌地回去了,停在了药铺的大门前。
绣春下车前,回头对着李长缨道:“我和殿下的事,殿下暂时还不想让人知晓,免得有人背后非议。世子当晓得该如何行事吧?”
本朝历来打压男风之好,世人侧目。自己为了这癖好,从前被亲娘教训过不知道多少回。那个魏王舅舅,素来有个好名声,自然更不愿被人晓得他也是此道中人。李长缨便不耐烦地道,“不用你说,我也晓得。”
方才一时情急,绣春拿了魏王开脱。她这里是没事了,却又怕这李长缨四处宣扬。万一让那个魏王知道了,自己有败坏他名声之嫌,恐怕有些不妥。这才特意又补了这一句。见他应得干脆,这才放下了心,自顾下了马车。
方才金药堂那送药来的管事终于忙完了事,准备要走时,发现同行的董秀不见了,出来在门口张望时,见前头不远处那家果酥铺门口聚了些人正在指指点点,急忙过去打听,听到李世子抢了个人弄上马车走了,听描述,正是董秀。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正急着要赶回去报讯时,忽然看见街边停下辆马车,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少年,可不就是董秀?见她径自朝药铺里去,那架马车里头的人也没露脸,立马便走了。这才醒悟过来,忙追了上去问缘由。绣春自然没说实话。只含糊应对了过去。管事见他既安然回来,也就放心了,忙驾车回北城。
出去溜达一下,竟遭遇个大瘟神,遇到了这样的倒霉事。最后虽有惊无险地回来了,绣春却也仍心有余悸。打定主意往后绝不再轻易单独出去了。在屋里好半晌,心神这才定了下来。到了晚上,得知了一个消息,说老太爷眼睛渐好,决定派葛大友南下去杭州替二爷一家人捡骨了,明日便带人动身。
绣春思量了许久,觉得葛大友这一趟南下,必定还另有目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祖父如何安排而已。心里愈发好奇。到了第二天,目送葛大友带了几个家人离去后,正也是老爷子治眼的时辰,绣春想了下,便往祖父的院落里去。
且说,李长缨昨日白忙活一场,到嘴的肥肉飞了,心中虽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在外头混了一圈回了府,正撞到自己的父亲长安侯。长安侯自己出身败落门第,向来吃软饭,这爵位也是因了大长公主而得的,无论去哪儿,总觉得旁人在暗中讥讽自己,心中一直郁郁,对儿子自然期望颇大。偏这李长缨不出息。侯爷见儿子醉醺醺地从外回来,知道又去厮混了,心中恼怒,揪住了就是一顿痛骂,最后道:“你瞧瞧新安侯府的世子,年纪比你小一岁,如今就已是羽林都尉,前途未可限量。你倒好,日日在外厮混,丢尽了我的脸!”
本朝的羽林卫里,高级职位向来都是从权贵之家的年轻子弟中挑选出色者就任,能入选的话,是一种极大荣耀。且因了与皇帝熟稔,历练几年后,其中的佼佼者,日后常飞黄腾达。
李长缨被父亲责骂,又想起自己的死对头新安侯府世子,仗着生了副好模样,向来趾高气扬,身边还不乏一圈追捧者,心中愈发气闷,翻来覆去之时,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顿时眼前一亮,整个人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正前几日,羽林卫到了纳新的时候,有几个职位空缺了出来。李长缨憋了口气想进去,大长公主也为儿子暗中活动了下。偏偏负责此事的卫尉卿,正是以刚正而闻名的李邈,乃是从前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