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药天香  第15页

灰锅,起身慢慢往里头去,背影佝偻。

巧儿还在哽咽,绣春脑中却忽然闪出了一个念头,心一跳。她怔怔想了片刻,丢下巧儿,猛地转身大步而去。

陈振的北屋里,此刻空落落无人。葛大友还在外四处奔走打听消息。绣春进去的时候,看见自己的祖父正站在门口,手上拄着拐杖,面对夕阳而立。听到她靠近的脚步声,他出神片刻,摇了摇头,缓缓道:“你走吧。趁着此刻还能走。免得遭牵连。”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还很平静,但声音听起来却苍凉无比。


“温病?”

陈振还是没反应过来。

风温是一种完全独立于风寒之外的疾病。两种疾病症状虽相似,但起因及波及的脏腑经络却完全不同。而自古以来,风温就被归入风寒。千百年来,医生们师徒相授,用治疗风寒的方法去治风温。直到近代清朝,嘉庆年间的吴瑭总结前人及自己的经验,写出了一本《温病条辩》,从那时开始,温病才被看做一种独立的疾病进行治疗,从而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

这个世代的医生,同样也还没意识到风温这种疾病的独立性,一直沿用风寒的方法去治风温。绣春从前便曾与父亲探讨过这个问题。陈仲修起先并不接受。后来随了她用自己方式治愈病例的增多,这才渐渐相信。他原本是想将此发现编撰成书以济世人的。只是可惜,书未成,人已去。

此时,绣春越想,愈发觉得自己的判断存在可能。

“是的!”她飞快道,“具体我此刻没空多说。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倘若能实证,小郡主的坏症是因为太医错误用药所致,紫雪丹即便减味,咱们的罪名也是微不足道了!”

“老太爷,你一定要信我!”最后,她这样道。


“好!我就信你一回!我让人去找林大人!请他帮忙!”

陈振一顿拐杖,做了决定。

傍晚的时候,坏消息再次传来。因小郡主病情毫无好转的迹象,林奇奉命一直守在她身侧,无暇脱身。被派去找他传话的人空等了一个下午未见其面,只能先传出消息给宫外的陈家人,说有时机了再递话。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焦躁不安之时,忽然想到了一个人。眼前一亮,便如黑暗大海大海中茫茫行船的人看到了灯塔,心一阵怦怦乱跳,热血涌上了脸面。

去找那个曾在路上遇到过的魏王!她不是曾帮过他吗?他应该能够回报自己达成这个心愿。不为什么,因这就是她此刻的感觉。况且,现在除了他,她也实在想不出还能去找谁。

绣春并没有告知陈家人自己的去向。此刻,陈家的各色人也都在黑夜的暗霾中为自己的明日而各怀心思,没有谁会留意她。她出去后,朝人打听,先去了魏王府。那里却是大门紧闭。绕到侧门后,正遇到一个开门送人出来的王府门房。在他要关门前,急忙上去道:“这位大爷,魏王殿下可在府中?我与他有故。烦请帮我传报一声。”

那下人用看傻子似的目光打量她,最后不耐烦地道:“殿下还在宫中!没回!”说罢砰地关了门。

绣春无奈,只好又绕回了大门。远远地等着。

她只能在这里等。宫门附近有卫兵把守,根本不容许一般人靠近。她要是去那里等,估计人没等到,下场就是被当成别有用心者给抓起来。

初冬的夜,乌沉得特别快。她出来的时候,忘记了穿上厚衣裳。她立在夜风中等了没片刻便觉周身有些发寒。最后蹲到了墙边一个避风的角落,抱膝缩着,一直睁着眼睛留意着前头的动静。

四周渐渐沉静了下来,直到街面上再没车马行人经过。已经很晚了。绣春估计将近十点多了。她也已经冻得手脚僵硬,连耳朵都开始麻木。蹲在黑暗里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这样等下去很傻。那个魏王,皇兄刚死,幼帝继位还没几天,他身为皇叔,现在想必繁忙异常,说不定就留在宫中不回来呢?

绣春被这个念头打击到了。呵了口气,暖了下自己的手指,正扶着墙角准备起来,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车马声。她精神一振。循声望去,见一辆辕头上挂了魏字照明灯的大马车正从皇宫方向的那条路上来,边上是一丛骑马的侍卫。

他出来了!那个魏王!

绣春的心再次怦怦地跳。一下站了起来,正要到近前,不想那行车马速度很快,转眼便从她面前风一般地掠过。

这机会要是失去了,等他进去,想通过王府下人再见到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急了,拔腿追了上去,在后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魏王殿下,是我!咱们在新平见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紫雪丹需要添加微量金粉这一说法,来自同仁堂乐氏家族的后人。在网上有关于杭州胡庆余堂制此药的说法,说是要用金锅银铲。相比之下,我觉得前者更可信,所以用了前者的说法。

人体摄入过量金元素,会出现恶心呕吐皮炎舌炎等症状。若治病用,不长期服食,且紫雪丹中含量也微,对人体应该无多大损害。

《温病条辨》这本书很了不起。现代对此病的治疗也是以此书为基础的。

第15章

马车车厢内空间轩阔,顶上悬了盏照明用的琉璃灯。一个身穿九蟒袍的年轻男子正微微闭目靠坐在位子上。他的膝上覆了一整张的纯黑色熏貂皮裘毯,随着马车车身的轻微晃动,整齐的皮毛在灯光照耀下,闪动着油润如水的光泽。他的一双手随意搭在裘毯上,半只手被柔软的毛皮淹没,露出拇指上戴着的一只黑色阔玉戒。另手的拇指,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碰触着温凉的戒面,正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

他正是魏王萧琅。

一个多月前,裕泰帝崩,庙号文宗。年仅十二岁的太子,也就是他的侄儿萧桓继位,改年号建平。作为文宗临终前指定的监国亲王之一,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忙碌可想而知,几乎日日都要忙到这辰点方歇。他膝处的伤,这些时日经林奇精心诊治,已经大好。但天气渐寒,林奇叮嘱他尤要注意防冻。太皇太后听闻,便为他在宫中安排了一处寝殿,让他可留宿宫中,不必每日这般来回奔波。被他以不合规制给婉拒了。

忽然,他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什么什么异样的动静,眉头随之略微一蹙。

他的耳力极佳。稍一凝神,立刻便已从身后那阵挟裹了风的马蹄声中辨出了声音。脑海里浮出了一个人的身影。蓦然睁开了眼,灯光下双睛湛黑如墨。那张原本显得有些淡漠的脸庞,此刻也飞快地浮出了一丝讶色。

绣春眼见追不上了,却不敢停下。怕他要是进去大门了,想再见到他,恐怕就是一番周折。正要再加快速度,忽然看见前头的一行车马渐渐停了下来,最后停在距离王府大门十来步远的地方,精神一振,急忙加快脚步,到了近前,她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个骑马的侍卫,正是当日在新平客栈里见到过的那个。那人看到她的时候,先是略微一怔,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抬了下眉,露出恍然之色。

绣春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忙朝他点了下头,见他似乎并没拦着自己的意思,便穿过人马停在了马车前。抬眼见车厢门已经开启,那个魏王正探身出来。两人四目相对,她还没开口,他已经朝她微微一笑,道:“小先生,是你啊?有什么事?”

绣春原本以为,他应该已经忘了自己,或者至少要自己再费一番口舌,他才会记起来。没想到他立时便认出了自己。


“殿下,”绣春还有些喘息,喉咙也因方才使劲喊叫,吸入冷风,此刻微微有些不适,咳嗽了一声,稍稍定了下心神,抬头接着道,“多谢殿下还记得我。我寻你确实有事,想求你帮个忙。”

她的话,似乎就在萧琅的预料之中。他的神色一如方才不变,很自然地点了下头,“说吧,什么事……”忽然,他的目光落到了她被夜风冻得有些泛红的面颊和鼻尖上,停了一个呼吸的当儿,改口道,“有事进去说吧。”

绣春急忙摇头,道:“不必进去了。殿下,你应当知道大长公主府小郡主的事吧?太医没治好她,就把责任都推到了金药堂的紫雪丹上。我就是金药堂的人。找你想求你带我进宫,去查看下太医的诊病记录。”

“我怀疑太医误诊。倘若真如我所想,小郡主也吉人天相的话,说不定还能挽救!”

最后,她这样飞快地道,微微仰着脸,望着面前的这个正服男子。她看到他眉头略微一蹙,方才的笑意消失不见了,神情油然转为凉肃,目中仿似掠过一丝惊疑的光,紧紧地盯着自己。

这样的他,恐怕才是真正的魏王。先前在新平客栈里,那个遭受病痛折磨的温润之人和方才朝自己露出和煦笑容的他,都不过是假象而已。

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忽然又觉得有些不确定了。不过是帮他扎了几针止了个痛而已,凭什么就认定他一定会放在心上,继而帮自己这个忙呢?高高在上,这才是权贵们习惯了的待人处事方式。

她深深呼吸了口气,抬头挺胸,迎上了他审视的目光。

“殿下,你当知道,我绝不会信口开河。确实,我想为金药堂洗脱罪名,但倘若我的猜测无误,对小郡主的病情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她现在已经很严重了。拖得越久,治愈的机会就越渺茫……”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夜风吹的缘故,她的声音略微带了丝颤抖。

萧琅忽然收了注视着她的目光,人也跟着退了回去。她一怔,心口一凉,不死心正要再开口,听见他的声音已经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上来吧。这就带你进宫。”

绣春在原地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应许自己了。一阵狂喜迅速涌上心头。急忙爬上了马车,弯腰钻了进去。

车厢阔大,装饰华美,却处处透着闲适,正合对方的身份与品位。绣春并没多打量,进去后,见除了他身畔,没可容旁人坐的地方,便仿古人踞坐在了他斜对面的一处角落里。好在膝下铺了地毯,并不硌人。那个侍卫长名唤叶悟,听萧琅开口叫速速回宫,并没多话,立刻便领命而行。

身下的马车掉了个方向,开始朝着城北的皇宫方向而去。

“殿下,多谢你相信我。”

绣春对他郑重道谢。

他淡淡一笑。

“你前次帮了我。倘若没遇到你,说不定我便延误时辰,赶不上先帝的临终。这不过举手之事而已。且我知道你应有几分本事。姑且信你一回。”说罢便闭上眼,靠回了椅背之上。

马车驶上阔道之后,速度开始加快,变得颠簸了起来,绣春本就不惯这种坐姿,等马车经过一块松动了的路面砖时,咯噔一声,一边轮子剧烈一顿,她身子跟着一晃,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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