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明月  第12页

  那个裴十六娘却一把拉住琉璃上下的看,半天才笑道,“居然是这样的美人儿,当真是花朵儿一般,难怪五娘如此上心。”又从手上退下了一个金镯子,死活塞到了琉璃手里,琉璃只说不敢收,库狄氏却笑道,“你就收了吧,不过是长辈的一点心意。”说到“长辈”二字,又颇有深意的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只得含笑谢了,却忍不住看了一眼石氏,只见石氏满脸都是笑容,看到自己的目光却挑了挑眉,微微摇头,心里不由越发有些发凉。
  库狄氏又笑道,“石夫人倒真是疼大娘的,我这做姑母的也就放心了,以后大娘就拜托石夫人照料,过些日子少不得还要来打扰贵府。”
  石氏也笑道,“库狄娘子说哪里话,正是求之不得呢。”
  几个人又说了些客套话,库狄氏和裴氏才告别而去,琉璃少不得和石氏一道将她们送到门口,临走库狄氏又拍了拍琉璃的手,意味深长的向她笑了笑,“你只在这里好好等着,过些天姑母会来接你。”这才转身上车。
  琉璃和石氏站在门口,目送着两辆车消失在街角转弯处,石氏叹了口气,看着琉璃道,“适才那裴娘子,是你姑母所嫁裴家旁支的女儿,也是西市市丞的夫人。”
  琉璃心中微震,顿时明白过来:长安的东西市都是由一位市令和两位市丞管理,尤其是市丞,虽然官职卑微,却正经是各商贾的“现管”,难怪……她只能低声道,“琉璃给舅父舅母添麻烦了。”
  石氏摇了摇头,“你不怪舅母就好,舅母原就听说你有个姑母进了高门做滕,却没想到是裴家,这朝廷内外裴姓的官员不知凡几,相爷侯爷都有好几家。唉,你姑母又只说要接你出去玩一天,实在无从推脱。只是刚才舅母也说了要你们姐妹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才好,你姑母倒也点了头。大娘,你说你姑母是接你去游玩,是为了让人相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琉璃只得将库狄氏下午来店里所说的话又大致说了一遍,石氏沉吟道,“适才舅母听她们的话音,似乎是裴都尉的原配夫人前两年已经去了,这两年多都是裴家女儿在主持中馈,如今孝期已满女儿要出嫁,裴都尉便让你姑母去协助着料理,想来正是乱着的时候,难怪你姑母要如此安排。既然那裴二郎是嫡长子,那便是日后的家主,若真像她说的那样……”
  琉璃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石氏认认真真道,“舅母,琉璃宁可一生不嫁,实不愿为人妾室。”
  石氏怔了怔,看着琉璃平静却决然的脸,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那你如今有何打算?”
  琉璃低头想了一回,微笑着抬起头来,“明日琉璃想回库狄家一趟,要借舅母的头面一用,另外还请舅母借琉璃几个婢女仆妇。”


第14章 故地重游 煽风点火
  早间的晨鼓声已经停歇了良久,位于小巷深处的库狄家才缓缓打开大门,一个老苍头弓腰走了出来,将门口略扫了几下,算是完成了每天的例行任务:自家平日轻易不会有客人上门,昨日那位姑奶奶刚刚来过,大门早已收拾得格外干净,今日更可以偷懒了……
  他刚想回身,却听见车轮辘辘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是一辆驴车已到了近前,拉车的两头健驴都是一身油亮的黑毛,看着分外精神。车夫“吁”的一声将车停了下来,车帘一挑,先是出来了两个盘着发辫的胡婢,随后才是一个打扮华丽的小娘子扶着婢女的手不紧不慢的下了车,向大门走了过来。
  老苍头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这位小娘子很是眼熟,等她开口了句“普伯,劳烦禀告阿爷,女儿回来请安。”他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大娘么?只是眼前之人的打扮气度,让他简直无法和那个终日低头不语的女子联系起来……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急忙忙的转身进去,过了片刻又跑了出来:“阿郎请大娘去上房。”
  琉璃点点头,一个婢女不动声色的递给普伯一个小小的荷包。普伯吃了一惊,手一捻,知道里面装了十来个大钱,不由心花怒放,笑得牙花都露出来了,感恩不迭的引着琉璃和她带的婢女仆妇向上房走去。
  库狄家并不宽敞,绕过照壁便是一进小小的院子,庭中种了一棵枣树和一株核桃。看得出屋子当年也还齐整,只是多年没有重新修葺过,显得有些陈旧了。
  一进院子,琉璃目光就落在西厢最把角的那小房间上,屋子房门紧闭,灰扑扑的门帘有气无力的耷拉在门口。这就是她住了三年的地方,当时安氏去世,原来的琉璃又病得只剩一口气,便被从原来的房间挪了出来,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家人,从此却再也没有换过房间。至于她自己,从最早躺在床上无人过问,也根本不能接受眼前的一切;到后来饥一顿饱一顿的捱着日子,开始悄悄学着需要学习的一切东西;再到开口说话,一面练习乐舞礼仪,一面谋求脱身之道:这三年,给她留下的记忆实在谈不上美好……
  上房门口,阿叶睁大眼睛看着越走越近的琉璃,嘴巴几乎都合不拢了:就是因为走丢了琉璃,她可是挨了娘子好一顿打,心里早发过千万个毒誓等琉璃回来要好好“招待”她,但眼前这个婢女簇拥、穿金戴银的贵女,却远远超出了她对琉璃的全部想象。还没等她们一行人走近,她已经不由自主满脸堆笑的掀起了帘子。
  琉璃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正房里,库狄延忠正襟危坐于西首的榻上,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而他身边的曹氏则不住上下打量自己,眼睛慢慢瞪得溜圆。
  琉璃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然后缓缓站起身子,好让曹氏看得更清楚一些:她今天穿着鹅黄色散花夹缬短袄配同色齐胸襦裙,外面是湖蓝色联珠对雀的锦半臂和一条泥金杏色披帛,头上特意戴了一支赤金的蜻蜓步摇,蜻蜓的眼睛是两颗血红的宝石,而翅膀那薄薄的金箔会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轻轻颤动,看起来就像活的一般。
  曹氏自然是识货的,眼珠子几乎镶在那步摇上拔不下来。库狄延忠看着这通身富贵的女儿,慢慢的也皱紧了眉头,半天才冷冷的道:“今日你回来有何事?”
  琉璃低下头轻声道:“女儿一则是来给父亲请安,二则也是回来拿几样阿母留给女儿的东西。”
  曹氏忍不住道:“你还有脸回来拿东西?”
  琉璃声音依然很轻,“别的也就罢了,只那面错金银的菱花镜,是阿母生前心爱之物,女儿想拿着做个念想。”
  曹氏皱眉道:“那不是你妹子在用的么?”心里倒是有些疑惑:这面镜子是她从琉璃房中拿给女儿的……莫不成真是安氏的东西?
  琉璃抬起眼睛看着库狄延忠道:“那面镜子是阿母的,下面还有小小的安字,确是阿母所有。”――她虽然没有以前的记忆,但字还是认得的,何况作为珊瑚最心爱的“战利品”,来历不问可知。
  库狄隐隐约约也知道这面镜子,心里微觉恼火,沉声道:“一面镜子罢了,既然已经给了你妹妹,做姊姊的如何还非得拿回去?”
  琉璃叹了口气:“镜子虽小,却阿母留给琉璃的东西,若是珊瑚实在喜欢这镜子,不如将那套珍珠的头面还给琉璃也是一样。”那套头面她记得就更清楚了,是珊瑚直接是从她的梳妆盒里拿走的,当时还留下一句,“你也配戴珍珠?”
  曹氏瞅了库狄延忠一眼,声音大了两分:“你向来是个知礼的,怎么如今这般斤斤计较了?知道的说是不忘亡母,不知道还以为你是来示威,是怪你阿爷和我以前慢待了你!”
  库狄延忠的脸色果然更沉了几分,琉璃却是垂目不语,脸上的表情却分明是不打算退让,曹氏正要再开口,却见帘子一掀,珊瑚已一阵风般卷了进来,伸手就要推琉璃。琉璃身后一个身量高大的婢女早一步抢上来挡在了她面前。珊瑚怔了怔,骂道:“你这个贱婢,也敢挡路?”
  那个婢女冷冷的道:“婢子却不是你家的奴婢!”说着反而走上了一步。
  珊瑚见她目光不善,心里有些怯了,忙看向库狄延忠,“阿爷!”
  库狄延忠脸也沉了下来,“大娘,你带的奴婢好没规矩!”
  琉璃并不答话,她身后的小檀却笑了起来,声音清脆的道:“此言奴婢们不敢当,奴婢们虽然出身商户,原是不懂什么规矩,却也不能眼睁睁见大娘被一个庶妹打了去。难道这就是贵府的规矩,倒真是让奴婢们开了眼界,回去一定要好生请教这坊里的族老们,或者崇化坊便是这风气也未可知!”
  库狄延忠的脸色不由变了,咬了咬牙厉声道:“珊瑚,出去!这三日没我吩咐,一步不许出房门!”
  珊瑚并不笨,小檀一开口,她便知道事情不好,但父亲这样发作她,她不由眼圈就红了,又恨恨的看了琉璃一眼,却见琉璃迎着她的目光嫣然一笑。这笑容简直戳疼了珊瑚的眼睛,她用力一跺脚,甩头跑了出去。
  曹氏脸色大变,微微动了动嘴唇,不知想起什么,到底一个字没说出来,只是瞅着琉璃的眼神已变成了明显的憎恨。
  库狄延忠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你来就是为了拿回那面镜子?”
  琉璃点了点头,却又补充了一句,“女儿还想拿回那副珍珠头面。”――乘胜追击,此乃兵家之道:能多拿一样东西回来,为什么要跟他们客气?
  库狄延忠的脸色更黑了些,想了想还是对曹氏道:“去把东西拿来!”
  曹氏忙道:“大郎……”库狄延忠阴沉的看了她一眼,顿时把她的下半截话噎了回去。
  曹氏只得起身快步出门,不多时,只听东厢房里传来哭叫摔打的声音,又有曹氏气急败坏的喝骂。好一会儿,曹氏才脸色铁青回来,手上拿着一面镜子和一个小匣子,冷冷的往琉璃怀里一塞。
  琉璃仔细看了一眼那面镜子,又打开匣子看了看里面的项链和珠钗,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转手将东西交给小檀,这才向库狄延忠深深的一福,“多谢阿爷,多谢庶母,恭祝阿爷和庶母身子安康,女儿告退。”
  库狄延忠只是冷冷的点了点头,琉璃也不在意,转身便带着两个婢女走了出去。却见东厢房珊瑚的房间门口守着阿叶和另一个仆妇,眼神紧张的看着自己一行人。琉璃笑了笑,反而走近了几步,扬声道:“珊瑚,姊姊劝你还是莫要生气了。”
  门帘哗的一下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已经愤怒得有些扭曲了的脸,琉璃脸上的微笑依然不变,“过几天,咱们姊妹还要一起去姑母那边,你若不想去,姊姊自会帮你知会姑母一声。”
  珊瑚怔了一下,咬着牙道:“你少胡说,我为何不想去?”
  琉璃微微扬起头,淡淡的道:“你若要去,便换掉这幅脸孔,若还是今日这般,只怕姑母会恼,也会误了姊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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