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  第77页

慕容西了。阿兄确是佩服他的。只是伯父既在这当口将你接回,必有他的考虑。阿兄恐怕不能擅自做主将你送去义成,你也勿再做此打算,安心留在家中。”
  “你若是有话要和李穆讲,大兄可代你传信,如何?”
  他想了下,又道。
  洛神道:“多谢大兄好意。但我必是要走一趟义成的。你不帮我,我不勉强,我自己再想办法就是。”
  高胤和洛神对望了片刻,见她神色平静,也不哭不撒娇了,一夜之间,仿佛再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阿妹了,迟疑之间,听见高桓又嚷:“大兄,你不帮我们就算,可不要去告密!你若告密,我和阿姊,这一辈子都瞧不起你!”
  高胤瞥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高胤一走,高桓又是后悔,又是担心,瞧着阿姊,她却如同已经事成,竟叫了侍女,开始收拾起行装,心里又是焦急自责,又是不解,口中道:“阿姊,怪我没用,坏了事。我看大兄是个靠不住的……”
  他热锅蚂蚁似地,在屋里团团乱转,忽然,眼睛一亮。
  “要不,趁伯父伯母还不知道,我们先走!我去向李协借人!只要我提姐夫之名,几个兵,他不会不借!”
  李协便是当初的宿卫营统领,如今已升官进位,掌建康都卫。
  “六郎,你好大的胆!前次禁闭还没将你关够,是也不是?”
  门外忽然一声怒喝,门被人推开。
  高桓吓了一跳,转头,见萧永嘉站在门外,面罩寒霜。高峤在旁,也盯着自己,一脸的不悦。
  又见高胤也在他二人身后,顿时说不出话了。
  洛神正坐在床边,和侍女折着衣裳。
  侍女见状,面露惊慌,纷纷停了下来。
  她却只转头,看了眼门外的动静,又继续低头折衣。
  萧永嘉跨入屋内,盯了洛神片刻,道:“阿弥,你这是何意?”
  洛神停了动作,慢慢地站了起来,朝向父母,说道:“阿耶阿娘既知道,我便也不隐瞒了。我要去趟义成。望阿耶阿娘勿加以阻拦。”
  高峤立刻道:“莫说路途迢远,一路凶险,便是坦途在前,你也不可去!从前是阿耶的错,将你误嫁。如今当讲的话,前些时日,你阿娘都讲给你了。阿弥,道不同,不为谋,何况是一世夫妻?李穆非我高氏同道之人!从前不知便罢,如今知道了,阿耶不能一错再错,眼睁睁看着你再被那李穆拖累,误了终身!”
  高胤也上前,对洛神道:“阿弥,你莫怪大兄。你年纪还小,六郎更是胡闹。你还是听话,留在家中,可好?”
  洛神不言,双目只望着萧永嘉,道:“阿娘,我有话要和你讲。”
  高峤还要再开口,被萧永嘉阻了。
  “你们先出去吧。”
  她凝视着女儿,说道。
  高胤无奈而去。
  高桓小声嘀咕:“我实是不懂。姐夫英雄盖世,如今又是去替朝廷办事,怎就非同道之人了……”
  他话未说完,见高峤面带怒气地瞪了过来,舌头一闪,也不敢再抱怨了,垂下脑袋,怏怏地随了高胤走了出去。
  “阿令,你莫训斥,好好再和阿弥说就是了。”
  高峤有些不放心,走到妻子身畔,低低地叮嘱了一句。说完又看了眼女儿,叹息了一声,负手慢慢而去。
  ……
  屋里剩下母女二人。
  “阿弥,你是怎的了?原本我瞧你也是静下了心的。去趟京口,回来怎就又改了主意?早知如此,我便不让你去了!”
  洛神道:“阿娘,你莫误会。我去京口,阿家非但没有挽留,反劝我放下旧事,往后再不必记挂她儿子了。”
  萧永嘉一怔。
  “既如此,你为何又要去义成?”
  她上前牵住女儿的手,带她坐到了床边,扫了眼方才叠好放在床上的衣物,叹了口气。
  “非阿娘要强行拆分你二人,乃阿娘实是看不出他前途何在。他立志北伐,本就希望渺茫,何况,竟还有自立为大之心!他乃南朝之臣,要达此目的,非颠覆朝廷,如何能够做到?”
  “你阿耶对我提及之时,我原本也是不信。但那晚上,我亲口问他,他竟不予否认。”
  “阿弥!陛下再无能,也是你的亲舅。无大虞,何来你今日一切?你父是绝不容他有此异心的!”
  萧永嘉的眉头紧蹙,出神了片刻。
  “何况,即便阿娘放得开这些,但凭李穆一人,这世道如此,外有胡敌,内有门阀,重压之下,他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何止前途!李穆若不回头,只有绝路一条!你便是再怪阿娘,阿娘也不会叫你再跟他的!”
  洛神摇头。
  “阿娘,你和阿耶对我之心,女儿知道。但女儿必须要走这一趟。女儿要当着他的面,问个清楚!”
  “女儿记得,京口观潮那夜,他曾对我言,日后纵然天下人和他为敌,他也不会伤害我和阿耶阿娘。女儿当时不知他话为何意。如今似乎才明白了!”
  “但女儿要他亲口给我一个解释。他既早有如此异志,当初为何娶我!娶了我,为何又弃我而去?有朝一日,倘他真的做了乱臣贼子,他又要如何不伤害我和阿耶阿娘?”
  她眼中溢出了泪,抬手,飞快地擦干,又扬起了面。
  “阿娘!就算我和他就此断绝,也是把话说清,是我不要他了,而不是他这般,丢下一句空话就去了!”
  她从床畔站了起来,走到萧永嘉的面前,朝她跪了下去。
  “阿娘,我已下定决心,要走这一趟,和他当面把话问个清楚!否则,我将日夜不平,寝食难安!”
  “你们若是不肯,除非囚我一世,否则,一有机会,我就自己找去!下回,我就不会再叫六郎去寻大兄求助了。”
  萧永嘉沉默了。
  她明白了。
  女儿应是知道倘若她好好地开口提出要去义成,自己和丈夫定会反对,这才借了高桓高胤之口,向自己和丈夫先表明她的决心。
  她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
  花般娇艳的一张脸,日渐消瘦。此刻这张苍白小脸,因为激动,双颊泛出红晕。
  望着自己的那双美丽眼眸里,更是犹如烧起了两簇火苗。
  萧永嘉从不知道,从小听话,高兴了笑,伤心了哭,有事无事爱向自己和丈夫撒娇的娇娇女儿,性子里,竟也隐藏了如此固执刚烈的一面。
  就在这一刻,恍惚之间,萧永嘉仿佛看到了从前的一个自己。
  她一时茫然,下意识地想再反对。
  但那一个“不”字,竟就无法说得出口。
  她忽然记起自己小时曾养过的一只鸟。羽极翠,声极悦,她很是喜爱。宫中却有识鸟人言,此鸟性烈,若被关起,必忧愤而死。她不信,以金笼屋之,玉食喂之,不想还是被那人说中。
  鸟儿日夜鸣啼,绝食绝水,甚至以头撞笼,鲜血淋漓,如此几日,待她不忍,终于将它放出之时,鸟儿已是奄奄一息,当夜便死去了。
  萧永嘉慢慢地站了起来,说:“容我再考虑一番。”
  ……
  第二日的清早,挠心挠肺了一夜的高桓忽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他的伯母竟然改口,同意让他护送阿姊去往义成了!
  当然,不止是他,同行的还有她自己的长公主卫队。领队樊成曾是沙场勇将,手下两百人,皆配备袖弩,无不精兵。
  有这样一支卫队护送,此行必定安然无忧。
  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
  那就是伯父好似对伯母的这个决定很是不满,据说两人大清早地就争执了起来。
  但高桓对此,表示并不关心。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己以为出行无望的时候,事情竟然峰回路转了!
  伯母既开口了,以高桓那点浅薄的生活经验来推断,基本就表示,这趟义成之行,板上钉钉了。
  高桓狂喜,飞奔到了阿姊的跟前,见她已收拾好了东西,面带微笑,问他可做好了动身准备?
  便是如此,三月的这一天,高桓怀着对长公主伯母的无限膜拜之情,尽量忽略掉伯父那张难看至极的阴沉脸孔,骑着高头骏马,护送着坐于车中的阿姊,踌躇满志地出了建康,抵达渡口,上了一条大船。
  大船将随一支运送军粮的船队沿江西去,抵荆州后,上北岸,到巴郡,然后再循他曾想象过无数遍的那条行军之道,一直北上,去往此行的目的之地,义成郡。
  高峤站在渡口,目送着那艘被军船护簇在中间的大船扬帆,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江波尽头。
  他转脸,看了眼身边的妻子,见她视线还落在女儿离去的方向,心中之不满,此刻依旧没有消尽,紧皱双眉,一语不发,撇下了她,背着双手,径直便去了台城。
  向晚,将近戌时,高峤才结束了一日朝事,回到高府。
  原本以为今日如此争执过后,妻子已经回了白鹭洲。高峤满腹心事地入了屋,却意外地发现她竟还在。
  她发犹髻,衣未解,端坐于房中,似乎在等着自己。
  高峤一怔,想起今早她不顾自己反对,竟执意安排女儿去往义成的一幕,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沉下了面,也不入,只站着,淡淡地道:“不早了,你还不去歇?”
  萧永嘉凝视着他,双眸一眨不眨。
  高峤见她不说话,又被她如此盯着瞧,渐渐又有些绷不住了。入内皱眉道:“阿令,非我责你,只是这回,你的行事,实在莽撞!倘是别事,哪怕李穆对我再不敬,我亦不会将女儿如此带回。你也不小了,早不是从前可以胡闹的年纪,为何还是如此不懂事,任性不改!都二十年了,你却丝毫没有长进!实是叫我失望!”
  他说到后来,痛心疾首。
  萧永嘉依旧那样望着他,似乎丝毫没有在意他的这番训斥。
  高峤只觉无奈至极,扶额,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女儿都被你送走了,我又何必和你再说这些!你歇了吧,我去书房了!”
  他转身要走,却见萧永嘉忽地朝自己露出了笑容。
  屋里烛火耀灿,本就映得她肤光若凝,这一笑,更是珠辉玉丽,艳色无边。
  高峤不自觉地停了脚步,狐疑地皱了皱眉:“你笑为何意?”
  “高峤,我知你对我一向失望。我本就是如此之人,这一辈子,大约也是改不了了。”
  “不如我再告诉你,就在不久之前,我还杀了一个人。你是不是要将我送去大理寺,大义灭亲,以正法纪?”
  萧永嘉止了笑,凝视着他,幽幽地道。
  高峤盯了她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了。
  “阿令,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
  萧永嘉望着丈夫那张端方正气的脸,眸光变得有些飘忽了起来。
  “朱霁月。朱霁月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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