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  第71页

来的提携?倒是有一事,我怕说出来,要惹李夫人的见怪了。”
  卢氏忙道:“明公不必如此见外。有话,但讲无妨。”
  高峤便道:“我因另有要事,今夜传完圣意,便须动身回往建康。我与内子,膝下只有阿弥一女,她嫁来此地,实不相瞒,我二人极是想念。敬臣不日也要离家为陛下做事,我便想着,不如趁着今夜顺道,我接了女儿随我一道先回建康。夫人可否答应?”
  卢氏显然吃了一惊,尚未开口,洛神已惊讶出声:“阿耶?为何如此之急?我……”
  她下意识地想说,我还不想回,话说一半,又打住了。
  卢氏也回过了神,迟疑之间,李穆上前,对自己的母亲说道:“阿母,方才我与岳父已经说好,叫阿弥先回。阿母莫怪。”
  卢氏仿佛渐渐定下了神,微笑着点了点头:“只要你和阿弥也说好了,我是无妨的。你若不在家,阿弥住在建康,我反倒更为放心。”
  突如其来的决定,令洛神一时无法理解。
  但她知道,这决定,一定是父亲做出的。
  “阿耶!你为何突然要我回?我不回!”
  她再也忍不住了,嚷道。
  高峤不言,只将两道目光,冷冷地投向李穆。
  洛神看着李穆朝自己走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阿弥,我有话和你讲。”
  ……
  洛神压下满腹的不满和疑虑,随李穆回了房。
  一进去,她便用帕子替他轻轻擦拭脖颈上的血。
  距离近了,才看清楚,那道伤口,宛若被利刃所切,血丝还在慢慢地向外渗出,心里又惊又怕,更带着怒,问他:“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怎就这样了?”
  “是不是我阿耶伤的你?”
  李穆拿过了她的手帕,自己按了按伤处,笑道:“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和你阿耶无关。小伤而已,不必担心。”
  洛神实是不信,又追问,见他只道是他自己不慎弄的,无可奈何,只得替他将脖颈上的血擦拭干净,又取伤药上了,问他:“我阿耶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为何突然又要带我回建康?”
  方才她替他上药,李穆便一直低头,默默地看着她忙忙碌碌。
  沉默了片刻,他脸上露出笑容,说道:“阿弥,你阿耶说的没错。陛下要委我以重任,不日我便动身去往江北。你先随你阿耶回去,日后我必回来接你,可好?”
  洛神吃惊,反应了过来,一下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不行,我不回!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李穆柔声道:“我要去的地方,如今几同空城,荆棘丛生,虎狼遍地。便是你阿耶今日不来接你,原本我也不欲带你同行……”
  “我不怕!我要和你一道!”
  洛神双臂死死环抱着他的腰身,头摇得像只拨浪鼓。
  她忽然想了起来。
  “你昨晚上还说想要我的!才一夜过去,你就不要我了?”
  她又抬头仰面,质问于他。
  李穆有些不敢望她那双幽怨的美丽眼睛。
  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一辈子,倘若高峤不再如同前世早早死去,他和高峤之间,迟早会有如此一天。
  但在他原本的设想里,他应该还有更多的时间,能让他按照自己的步调,在拿下西京,有了足够的本钱之后,再和高峤去做下一步的交易——到了那时,他有自信,他必能压制住高峤。
  实力,唯有压倒一切的实力,才是王者之道。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点。
  这也是为何,他决意舍前世靠了一场一场前期的军功积累,又先后借平定三吴之乱、许泌称帝、北伐,终于杀开了门阀世家所张的那张密网,彻底崛起,继而夺取朝廷中枢,官居大司马的老路。
  那太漫长了。从如今算起,也要费他将近十年的光阴。
  而这一辈子,因为她早早就成了他的女人,他等不起了。
  地位卑下如他,要护住自己的女人,就必须要以另一种更快,也更强势的手段上位,去压服,去绞杀那些将来可能遇到的种种阻力。
  但是高峤果然还是一只得了道行的老狐狸,就这样提前嗅到异样,杀了过来,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他知高峤应是不愿让他的女儿卷入这些男人间的纷争,免得徒增烦扰。
  他亦是没有勇气,在这时候就告诉她,今夜她父亲寻了过来的真相——倘若她知道了她父亲和自己的决裂,她还肯这般抱着自己不放,要随他同去江北,哪怕那里如今还是个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地?
  李穆闭了闭目,睁眸。又道:“阿弥,你听我说,随我同行的都是军中将士,无人会带家眷,我身为统领,怎可坏了规矩?你且安心,在家里等我,最迟一年,等那里情况好了些,到时你若还愿去,我再将你接去,可好?”
  洛神仰着面,和他对望了片刻。
  慢慢地,眼角闪烁了一片晶莹泪光,却道:“那你去就是了。但你走了,我怎好丢下阿家她们自己回建康……”
  李穆抬手,拇指轻轻拭她眼角滚出的一滴泪珠,微笑道:“你听话,先随你阿耶回。过些时日,倘若想阿母了,也是可以回来的……”
  洛神呆了片刻,眼圈一红,再次扑到了他的怀里,闭目摇头:“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想让你走……”
  李穆沉默了。将她抱在膝上,轻轻拍她后背,宛若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李郎君,小娘子……”
  门外忽然阿菊的轻轻呼唤之声。
  “相公在催了——”
  她听起来也有些迟疑,声音里充满了疑虑。
  “郎君——”
  洛神睁开一双朦胧泪眼,再次仰面望他,两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左右衣袖。
  李穆再也忍耐不住,捧住她的脸,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他重重地吮过她柔软娇嫩的唇舌,猝然放开了她。
  “阿弥,你先随你阿耶去吧。记住今晚观潮我对你讲过的话。日后,只要你肯要我,我李穆,绝不负你!”


第60章
  纵然心底万般不愿,但面对阿耶的坚持,李穆的劝解,洛神最后也只能和阿家、阿停道别,坐上停在门外的那辆车,到了码头,登上一条高胤方才雇来的船。
  阿菊和侍女们忙着收拾舱屋,铺展铺盖的时候,洛神呆呆地坐在一旁,想起方才和李穆离别的一幕,眼圈忍不住又红了。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喜欢陆大兄的。
  他和阿耶,是如此的相像。
  无论是他的样子,他的风度,他的才华,他的人品,还有他望着自己时的温柔目光,无一不是她理想中的良人模样。
  后来,阴差阳错,陆大兄离开了建康,远去西南,她也嫁作了李家妇。
  她是在去年深秋时分嫁人的。
  如今才次年的早春。
  时间并不算很长,总共也不过寥寥数月而已,中间还要除去他去往蜀地打仗的那段日子。
  但不知何时起,她的注意力,开始停留在了这个名叫李穆的男子的身上。
  他和父亲,和陆大兄,和她熟悉的兄弟们,是如此的不同。
  在他的身上,洛神仿佛闻到了一种新鲜的,不由自主吸引她感官的男人的味道。
  从一开始的厌恶到经历昨夜,半推半就之间,她终也因了这个男子,真正地从一个少女变成了小妇人,满心满眼,都正充满了那种混杂着害羞、欢喜、还有某种隐隐期待更多似的新奇之感,突然之间,父亲这般从天而降,以听起来其实很是不讲道理的一个理由,用几乎强制的方式,将她从李穆身边带走了。
  更叫她伤心失望的,还是李穆的态度。
  他可是她的郎君呀!
  昨夜,他才和她做过男女之间最亲密的那件事。
  当时他抱着自己,一遍遍地亲吻着她的身子,他对自己的那种喜爱,她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得到。并且,从中也获得了极大的满足。
  一种因被他需要而产生的满足之感。无论是身,还是心。
  但为什么,仅仅才过去了一天,面对她的不舍和求留,他竟也如此狠心?
  难道只是因为父亲的坚持,他便退让了?
  今夜,但凡只要他曾表露出希望她能留下的意愿,她便一定会留下的。
  但是他没有,反随了她的父亲,劝她回建康。
  这一切,怎能叫她不为之黯然伤神?
  舱门外传来脚步声,高峤进来了。
  洛神在心里,生平第一次,对阿耶起了不满之感。
  “阿弥……”
  他看着洛神,迟疑了下,轻声唤她。
  洛神看都不看阿耶一眼,起身,快步走到睡觉的地方,连鞋也未脱,人便躺了下去,面朝里,背向着他。
  高峤立在女儿的身后,沉默了良久,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弯腰下去,替她脱了鞋,又将她双脚挪到了被子里。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生怕惊动了她似的。
  洛神闭着眼睛,又听到父亲低声叮嘱阿菊仔细照顾自己。
  片刻后,他听起来带了几分沉重的脚步声,慢慢地去了,消失在了耳畔。
  洛神缩在被子里,将自己的身子蜷成一团,眼泪悄悄地又流了出来。
  ……
  几天后,高峤带着洛神回了建康。
  萧永嘉从去年底又搬去白鹭洲,这一个多月的时日,一直不见她露面,也没有传回半分的消息。
  高峤先前也如往日,白天总是忙忙碌碌,夜间睡觉之时,人虽疲了,但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时辗转难眠。有时想到她离开前留下的那话,说有事需考虑,考虑好了就寻自己说,回忆她当时态度反常,而又过去这么久,始终没后话,如同头顶悬了块石头,心里难免忐忑,前些时日,也曾叫人传信过去问她的近况。
  但当时,也没有回信。
  高峤想起那日自己动身去往京口,乃一时念起,连夜上路,当时并没有知照过萧永嘉,就这么把女儿给带了回来,终究还是有点心虚。
  到了家,吩咐人先将女儿安顿好,自己正想着该如何去向萧永嘉交代原委,高七递来了个口信,说长公主前日遣了人,叫他过去见她。
  已经过去两日了。
  高峤不敢怠慢,换了身衣裳,收拾好头脸,立刻赶去白鹭洲,上了岛,听下人说长公主人在画潮轩,急忙寻了过去。入内,却不禁一愣。
  画潮轩建于江畔,萧永嘉正临窗望江。
  江风从开着的窗口涌入,掠动她的袖袂,衣带当风。
  听到高峤入内的脚步之声,她转过头来,发束简髻,月白衣衫,肩上只披了条御风的长帔。
  全身上下,除腕上还戴了只她从小便套上的玉镯,不见珠翠绕身。
  一张面庞,更是洗尽铅华,看不见半分的脂粉,干干净净。
  多年以来,高峤早习惯了萧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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