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  第39页


  “阿奴,为夫倘若有朝一日,侥幸能于这乱世里取得些微功劳,必不会辜负于你。”
  蒋弢目光微微闪烁,将妻子搂入怀中,低声向她说道。
  ……
  最近几日,京口开始有消息流传,说北夏岌岌可危。
  胡人打胡人,汉人打胡人,也有汉人打汉人的。
  中原的东西南北,仿佛一夜之间,又冒出了好几个自称孤王的天王,乃至皇帝。
  反正北方,到处似乎都开始打仗了。
  从北方逃来的流民,这几日也一下子多了起来,渡口终日人头攒动。
  见惯了离人血泪的京口人在唏嘘之余,难免也就会为南朝如今偷得的这一份清平而感到庆幸,虽然谁也不知,这样的清平还能维持多久。
  李穆应是忙着和官府一道,在安置这些新到的流民,白天照例是见不到人影。
  晌午过后,洛神无所事事,睡也睡不着,就又伴在卢氏身边,听她嗡嗡嗡地纺纱,自己读着先前带来的一本闲书,打发这个漫长的午后,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抬头,见阿停跑了进来,一脸的怒气。
  “出何事了?”
  卢氏耳聪,虽见不着人,却听出了她脚步里的怒意,停下手里的活,转脸问道。
  “阿姆,阿嫂,气死我啦!”
  阿停呼哧呼哧地喘气。
  “方才蒋家阿嫂的兄弟又派人来闹事,打破了他家的门,小妞妞姐弟俩都吓哭了!”
  卢氏哎呀了一声,焦急地起身,摸到了自己的拐杖:“快去瞧瞧!”
  洛神立刻搀扶着卢氏,和阿停一道,赶到了附近蒋家。
  蒋弢不在,只有沈氏和两个孩子在家,那沈家人已经走了,门口院子里,聚满了邻居街坊,众人皆面带怒色,议论纷纷,见卢氏和洛神来了,忙让出一条道。
  洛神扶着卢氏进去,见大门破洞,地上丢着一套剪破了的湖丝衣衫,沈氏正哄着两个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立刻便猜到了原因。
  一问,果然,道是沈氏前日托人悄悄给老母送衣之事还是被她几个兄弟得知,怒气冲冲,当场派了恶奴赶来,闹了方才一场事,又丢下狠话,这才走了。
  卢氏拐杖顿地,又是愤怒,又是无奈:“世上怎会有如此兄弟!欺人太甚了!”
  她叫洛神和阿停先带两个孩子回自己家里,自己又安慰着沈氏。
  洛神径直出来,唤来阿菊,低声吩咐了几句。
  阿菊一愣,看了眼蒋家那扇被打破的大门,迟疑了下。
  “朝我吩咐的做就是了!”
  洛神加重了语气。
  阿菊一凛,应了声是,转身匆匆去了。
  洛神这才吐出一口气,转身,一手牵住一个孩子,柔声道:“莫哭了,先去阿婶那里,阿婶那里有好吃的。”


第36章
  上阳县的沈家,那两扇气派的油黑大门之前,还悬着前日刚办完寿宴未曾除去的喜幛。
  这日午后,一行人拥着一辆车,入了县里,打听着沈家的所在。
  路人见车外跟了几十个汉子,个个短打,气势汹汹,似是要来衅事的样子,因那沈家平日在本地不得人心,指完了路,纷纷尾随跟来去瞧热闹。
  一行人很快寻到了沈家大门之前。车里下来一个瞧着像是头领的中年妇人。妇人寒着面,站定,什么也没说,指着那两扇大门,道了一声“打”,当即便有几个汉子持了石锁上前,二话不说,朝着那大门招呼了上去。声音惊动了里面的门房,急忙开门,见状,大吃一惊,前来阻拦,却哪里拦得住?眼睁睁看着大门就要被打烂,慌忙转身,一溜烟地跑进去通报。
  沈家三兄弟虽已分家,但都一道住在祖上留下的这大宅里。
  沈大沈二夫妇以及沈三、刘氏夫妇,三家正在帐房算着老母做寿的账,因分摊不均,兄弟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妯娌更是相互抱怨,险些争执,忽然听到一群脸生之人竟打上大门,立刻丢下账本,唤了十来个家奴,怒气冲冲地赶到了门口,见家中那两扇前些日为做寿刚刷过的崭新大门已经摇摇晃晃,门板上赫然多出两个破裂的大洞。
  门前,围满了闻风而来的围观县民,对着自家指指点点,瞧着无不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沈氏三兄弟又惊又怒,立刻差人速去报官,自己又带家奴上前,怒喝阻拦。
  主人都被惊动出来了,本以为对方至少会先停手,哪知这些人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竟丝毫不讲规矩,一副不打烂大门不肯罢休的架势。一拨人上前推推搡搡地阻拦,另些人继续砸着大门。
  不绝于耳的乒乒乓乓声中,在围观县民兴高采烈的呐喊助威声里,没几下,两扇大门轰然倒塌,木板碎裂了一地。
  “回了吧!”
  那妇人见大门被拆了,方淡淡地道了一声,转身登车。
  一群人齐声应是,纷纷跟了上去。
  沈家虽勉强算是跻身本地末等士族之列,但平日出去,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刚前日还替老母做了大寿,宾客盈门,风光得很,不想今日竟被人如此莫名打烂了大门,怎肯善罢甘休?
  沈三带着家奴,操了棍棒,冲上来阻拦。
  不想那一群人竟是有备而来。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喝了一声,众人便奔到车边,竟从车里抽出了几十把大刀,分发下去,人手一把。
  朝廷严禁民间私藏刀具,便是沈家,也不敢公然持刀,不过暗藏了几把而已。
  怎想的到,这一帮上门无理打砸的人,竟敢公然持刀?
  眼见太阳底下刀光闪闪,那些人个个凶神恶煞,沈三一时胆怯,不敢再上,只能停下,看着那一帮人扬长而去。
  几个兄弟迅速商议了下,沈大压下满腔怒火,一边又打发人去官府催,一边叫两个兄弟领人,尾随跟了上去,不可叫人走脱。
  当地县令得报一伙人竟公然持刀上门打砸了沈家大门,因和沈家向有往来,刚前日才赴了寿宴,当即点了皂役,亲自领人前来捉拿。一路急火火地赶来,终于将那一伙人拦在了去往京口的半道之上。
  沈家兄弟见县令来了,胆气大壮,这才怒气冲冲地上前,将事情经过叙了一遍。
  县令勃然大怒,命人设下路障,自己上前,指着那辆车,厉声叱道:“你何人,还不下来拜见?光天化日,竟敢公然持刀行凶,无端端打破人家大门?须知便是一个私藏刀械之罪,本官就能将你捉入大牢,问个图谋作乱之罪!”
  “且叫他知道咱们何人。”
  车厢门窗纹丝不动,只传出那妇人的声音。
  管事应是,转身来到县令面前,附耳,不过道了几句而已,县令脸色一变,定在那里,迟疑了片刻,竟立刻换了一副笑颜,躬身道:“原来如此!误会!误会!他沈家人既先做下如此之事,莫说打烂了大门,便是拆屋破墙,也是理所当然!下官起先不知,遭了蒙蔽。下官衙门里还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县令说完,立刻命人拿开路障,带了衙役,转身匆匆就走。
  沈二沈三眼见县令前倨后恭,才一眨眼的功夫,竟就丢下这里要走,急忙上去阻拦。
  县令寒着面,冷冷地道:“知道你们得罪了何人吗?这些人是奉了京口李穆夫人高氏女的命来的!你们自己作死也就罢了,休要牵连本官!”说完撇下两人,拂袖而去。
  沈二还有些不明就里,沈三的一张脸,却涨成了猪肝的颜色。
  虽深秋时令,他脑门上却也沁出了一层汗。
  沈二见他异常,立刻追问。沈三这才吞吞吐吐,将前些日在京口镇当铺前偶遇过沈氏和高氏女的事情讲了出来。
  沈二恍然大悟,用力顿足,恨恨地道:“你这蠢货!阿妹既和高氏女有如此交情,她叫人给母亲送来衣裳,怎好如此行事?”
  沈三垂头丧气,一语不发。
  “你这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说沈二骂了兄弟,压下心中烦乱,赶回沈家寻沈大商议对策,此刻京口这边,阿菊已经回来。
  蒋家被这么闹了一场,沈氏和一双儿女此刻暂时都被接到了李家。卢氏和一些平日交好的街坊妇人,都在屋里抚慰着沈氏。有人痛骂沈家兄弟黑心绝情,有人陪着沈氏在抹眼泪。
  洛神和阿停伴着两个孩子在玩。
  阿菊叫出洛神,悄悄将方才自己领了庄园之人过去将沈家大门打破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叹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今日我才算是见识到了。也是那沈氏和你有缘,能得小娘子如此出手相助。”
  洛神抿了抿嘴:“你瞧着吧,那几个不要脸的还会来这里的。等他们来了,才要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仗势欺人!”
  ……
  蒋家门外,蒋弢已闻讯赶回,很快,孙放之等人也都赶来,见状,无不勃然大怒。
  孙放之一声怒喝,转身就走。
  附近城隍庙一带的铺子和人家,掌柜、伙计、父子、兄弟,一呼百应,取棍的取棍,拎菜刀的拎菜刀,转眼间,就聚了数百之众。
  众人义愤填膺,朝着上阳县的方向而去。
  蒋弢急忙阻拦。奈何群情汹涌,以他一人之力,又如何挡得住?眼见一大群人朝着镇口涌去,怕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忙叫人去寻李穆。正急得不行,忽然看到远处有人纵马而来,转眼到了近前,正是李穆和郭詹,这才松了口气,忙迎了上去,将事情飞快讲了一遍。
  李穆赶了上去,和郭詹拦在镇口,喝了一声。众人见他来了,这才停了下来,喧哗声渐渐止住。
  孙放之一边朝他走去,一边大声说道:“敬臣,你来的正好!蒋二兄遭如此欺凌,是可忍,孰不可忍!咱们这就过去,把沈家拆个稀巴烂!下回叫我再看到沈家兄弟踏上京口半步,我定要打断他两条腿!”
  ……
  沈家兄弟和蒋弢一向交恶,更不许沈氏探望老母,这事,李穆一向是知道的。
  但这种涉及家务之事,他一个外人,不便随意伸手。且蒋弢沈氏夫妇向来隐忍,也不愿将事情闹大。故这几年,彼此相安无事,也就这么过了下来。
  今日事情却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李穆望向孙放之等人,道:“承蒙诸位仗义出手,李穆先代蒋二兄言谢。但此事终归还是蒋二兄的家务之事,不宜如此兴师动众。我身为令主,诸位若信得过,此事便交给我。我定要叫那沈氏兄弟上门赔罪,不堕我京口之威!诸位以为如何?”
  蒋弢也赶了上来。
  “蒋某不才,得诸位友邻相助,感激万分!恳请诸位听敬臣之言,稍安毋躁,勿令此事再起风波,蒋某感激不尽!”
  他说着,向对面连连躬身作揖。
  众人之所以如此群情激愤,除了同情蒋弢夫妇的遭遇,也是有了一种被外人打到头上的羞辱之感,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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