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里  第6页

顺乖巧,路妈妈叫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跟外人说话,连在厨房烧水时遇上崔家姑娘,也没怎么理会对方。她偷偷打量路妈妈的神情,便知道对方很满意。
  只是过了晌午,路妈妈在院门口不知道跟人说了些什么,便捧了一碗菜回屋,放到女儿面前,笑道:“你昨晚上不是说爱吃肉么?今儿特地给你弄一碗来,吃吧。”
  淳英一看那碗里有几块猪肝,有两块肥腻腻的红烧肉,还有几块粉红色的圆柱状物体,看着有几分象猪大肠,里面还塞了些红红粉粉的东西,就猜到是昨晚所说的灌肠了。她心道“来了”,脸上挤出笑脸:“太好了!娘,您也吃吧?”
  “娘不饿,你吃吧,都归你。”路妈妈笑眯眯地递过一双筷子。淳英胆战心惊地接过,对着那碗“肉”,吞了吞口水。
  闻着那股猪大肠的味道,她强压下心头的恶心感,她讨厌猪肠,也从不吃猪肝,对肥猪肉,更是深恶痛绝。但是现在,她必须高高兴兴地把东西吃下去,就象昨晚计划好的那样。
  她先是挟起一块灌肠,勉强笑着放进嘴里,顿时有一股辣味直冲上脑门,她死命忍住,嚼了十来下,便吞下肚去。其实平心而论,这灌肠咸咸辣辣的,味道还算不错,只是天冷,东西都凉了,油结得厚厚的,吃着总有一股怪味,实在叫人喜欢不起来。她还要装出高兴的样子,对母亲咧嘴笑道:“好香,辣得真厉害!”
  路妈妈笑笑:“还有呢,快吃。”
  淳英又夹起一块肥猪肉,这回只嚼几口就吞了,满嘴都是油腻,但到了猪肝时,她怎么也下不了筷子。
  路妈妈催她:“怎么了?你不是爱吃这个么?”
  淳英心一抖,挟了块猪肝放进嘴里,嚼了两口,便哇的一声流下泪来。
  路妈妈原是一脸严肃,被她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我不想吃这个……”淳英丢下筷子,抱住母亲大哭,“娘,不要把我赶走,你叫我干什么都行,叫我吃什么都可以,就算我不喜欢,也会吃下去的,你别赶我走……”
  路妈妈手忙脚乱:“胡说什么呢?我几时要赶你走了?”
  “你刚才不是去叫人吗?他们不是来带我走的?”淳英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我忘了以前的事,什么都不会做,您一定生我气了,可是我会好好学的。您不是我娘吗?我一醒过来,你和爹就说我是这家的人,你们既然认了我,可不能把我丢下……”
  她拼命地哭,怎么凄厉怎么来,反正就是要表明一个事实:她病好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面对父母也心里没底,生怕父母是假的,或者会抛弃自己,所以想尽办法讨好,不管自己想法如何,父母叫做的事就照做,父母让吃的东西就照吃,即使再不愿意,也不敢说不。
  她穿来几天,都还没搞清楚状况,所以一直表现得很乖,路妈妈倒没对她的这番表白起疑心,反而心中有愧,居然没发现孩子吃往日不喜欢吃的食物,原来只是怕自己嫌她挑食,花了好大功夫,好说歹说,才劝得淳英停了哭声。
  忽然门口马婶走过来道:“观里的法事停了,趁这功夫带你闺女过去吧?”
  不等路妈妈回应,淳英便跳起来,躲到母亲身后,身上“发起了抖”。路妈妈有些奇怪:“怎么了?别怕,咱去见见大师,他会帮你祈福的。”
  “不要……”淳英小声低喃,“会生病的,会死人……”
  路妈妈脸色一变,到门口与马婶说了几句话,后者怏怏地去了,她才回转来,将女儿拉到炕边,哄了几句好话,再问:“你刚才说……会生病,会死人,是什么意思?娘怎么听不懂呢?”
  淳英一脸茫然地歪歪头:“不知道……就是心里觉得会这样,好象有谁,就是见了一个叫大师的人,才生病死了的。”
  路妈妈鼻子一酸,低头啜泣几声,哽咽着抱过女儿,道:“我知道了,咱不去见他。”
  淳英窝在她怀中,感受着她的轻抚,心里却仍不敢大意。
  到了晚上,路有贵回来,听妻子低声说起白天的事,便道:“早说了没问题,偏你多心!往后可别再犯了!可怜闺女病才好,就被你吓得不轻!”
  “知道了……”路妈妈有些恹恹的,“不过春儿把针线活都几乎忘光了,这可麻烦得很,明儿开始,要让她重新学起来,别的规矩也要重新教一回,不然往后……”
  淳英仍旧躲在窗台下,听到这里,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环视四周无人,便离开了原地。
  等到有机会独处的时候,她回头细想,觉得以后的日子,大概都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了。现在的父母跟亲生父母再相似,到底不是她路淳英的父母。这回是因为偷听到了关键情报,下回可未必有那么好运,要是再穿帮,想过关就难了。恐怕,她从今天开始,都要全身心地将自己当成路春瑛,然后慢慢地,不引人察觉地,向本来面目转换。
  接下来几天,路有贵夫妇也察觉到,过去那个沉默呆滞的女儿似乎又回来了,曾经的活泼几乎消失不见,幸好贴心这个优点留了下来,时间长了,也觉得女儿现在更乖巧更让人省心。路妈妈再也没逼女儿吃过什么讨厌的食物了,但隔几天就会买上两块灌肠,让淳英——现在的春瑛——吃得面有菜色。
  转眼就是正月十五,街上有灯会。春瑛对古代的元宵灯市挺好奇的,只是面上不敢露出来,见父母都高高兴兴地,才稍稍表示了一点兴趣。结果路有贵大手一挥:“今晚咱一家子看灯去!把儿子也带上,不过要看好了,别让拐子抱走。”
  路妈妈笑着应了,又说:“晚上我跟几个老姐妹走百病,春儿也去,病了这么久,也该去去病气!”
  春瑛应了,有些好奇地问:“什么是走百病?”
  路妈妈正要回答,却听到院里忽然传来一阵惨叫,接着便是喧哗声。路家全家连一岁的小虎(被母亲抱着)在内,都齐齐聚到窗前探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从东厢的崔家屋子里窜了出来,身上脸上都是水,十分狼狈。他回头对着崔家的门大骂,什么“婊子”、“小娼妇”的十分难听。崔家姑娘摔了帘子走出门外,也不说话,只拿一对黑漆漆地眼盯着他看,看得他越骂声音越小,终究没了声响。
  男人打了个冷战,强自道:“崔丫头,你这是做什么?论辈份你还要叫我一声叔呢?谁教得你这么无礼?!”
  崔家姑娘冷笑一声,将一个小包裹摔到他跟前:“那还真是谢谢您了,叔!只是这东西,我们受不起!”
  包裹外的布松开了,隐隐露出里面的东西。春瑛遥遥望去,看到是两块布、一盒脂粉、三四根银簪子,还有几块碎银。
  崔家姑娘身后的门帘一动,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来,正是她的母亲崔寡妇。


第7章 人人都过得不容易
  崔寡妇年约三十来岁,皮肤白晳,眉间微蹙,带着几分忧郁与凄美。她长相颇为秀丽,可以看出十年前必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人,只是长年清苦,让她脸色变得青白憔悴,但眉眼间仍不减丽色。她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月白衫裙,纤腰盈盈一握,跟女儿站在一起,远看就象姐妹俩似的,让人不由得生出一丝怜意。
  她眼下脸白得象一张纸,怯怯地伸手拉了拉女儿的袖子:“曼儿……”崔家姑娘却没理会,使劲儿抽回衣袖,两眼瞪着面前的男人,冷声道:“东西你拿走!我们用不着!”
  那男人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弯腰将小包裹的东西拾起揣好,又偷瞟了崔寡妇一眼,满脸都是不甘心:“又不是第一回了,知道你得了府里的差事,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用得着这般端架子么?等你进去了,还不知道会便宜谁呢!”
  崔家姑娘脸涨得通红,伸手拎过门边的扫帚,就要往那男人身上招呼,崔寡妇低呼一声,想要上前拦,脚下顿了顿,却又转头用手帕捂着脸低声哭起来。
  路有贵在屋里看见,忙转身去开门,却被妻子拉住:“别人的事你管什么管?!当心被人说闲话!”路妈妈将儿子往他手上一塞,随手甩上门,又催女儿:“别看了别看了,要烂眼睛的!”
  春瑛被她赶离了窗边,但还是掩不住好奇心,趁着她转身收拾东西,便挪到炕边,把窗子撑起一点缝隙,偷偷往外瞧。
  院子里,那男人已挨了好几下,恼了:“下作的小娼妇,跟你娘一样的货色!收了我那么多东西,一攀上高枝,说翻脸就翻脸!赶明儿有事,再求到我跟前,可别想我再理你!”
  崔家姑娘听了,越发下死力打人,北屋的刘管事瞧着不像,打开门奔出来抢过她手里的扫帚,劝道:“够了!他吃了酒来发疯,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又回头骂那男人:“还不快走?!当心你爹知道!”
  那男人本不服气想要再骂,听他提起“爹”这个字,立时矮了一截,偷偷打量到周围人都在看他,不由得又恨又悔,只得朝崔家母女甩下一句狠话:“给我等着!”便匆匆走了。
  刘管事丢下扫帚,回头看看崔寡妇,见她哭得喘不过气来,不禁心生怜意,欲言又止,终究叹息一声,转头对崔家姑娘道:“曼姐,好歹给你娘留点脸面。不然等你进了府,叫她怎么办?”
  崔家姑娘脸一白,眼圈都红了,含泪看着刘管事,挤出一句:“刘叔……”
  刘管事又叹了口气,正想对她说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妻子的声音:“当家的,时候不早了,咱也该出门了。”他回头一看,妻子带着儿女正站在后头,眼睛来回瞄着崔家母女,神色都有些不善。他自心虚了,随口安抚崔家姑娘两句,便带着家人离开。
  崔家姑娘抹掉脸上的泪痕,抬起头来,正对上春瑛的眼,春瑛忙缩回脑袋合上窗子,过了一会儿,便听到崔家母女关门的声音,再撑起窗子去瞧,院中一片安静。
  春瑛回过头,若有所思。看来那位心思不明的崔家小姑娘,处境也不太妙啊。
  那边厢,路妈妈已经对着丈夫数落开了:“瞧见没有?我往日说的话,你总不信,如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可见我没说谎,休要再说我是嫉恨别人长得好!”
  路有贵有些讪讪地,只是强自嘴硬:“不过是个二混子喝醉了闹事。”见妻子一脸怒色,才低声道:“算了,她寡妇失业的,也不容易。”
  “那是她自找的!”路妈妈瞪他一眼,“守不住再嫁就是了,谁也没拦着她。崔大死的时候,他家丫头不过四五岁大,王总管还亲自来问,要不要给她安排个人,也好帮衬,是她自己回绝了的。如今反而跟王家侄子不清不楚地,还整日端着个良家妇人的架子,呸,谁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你休要再把家里的东西送过去,不然我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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