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约有三十多岁,脂粉不施,只戴了简单的首饰,却掩盖不了身上的富贵气息。她身后站着两个丫头,都是十六七岁年纪,长相倒是平平。其中一个似乎察觉到什么,转眼望过来,春瑛慌忙低下头。
关婆子笑着回报说:“回太太话,这里一共六个小丫头,都是才从家生子里头选出来的,这四个大些的正好给二老爷家的小姐使唤。”说罢又指了指春瑛和另一个小丫头,“这两个原是给三少爷备下的,因菊香与竹香出去了,浣花轩少了两个人,小的怕三少爷不够人使,便特地交待底下,选了人补上来。”
安氏扫了那四个大的丫头,无可无不可地命她们下去,便认真瞧起春瑛两人来。
左边这个低眉顺眼的,倒是个老实样子,长得也端正,虽不出挑,看着却是能做活的,再看一眼双手,不是个娇惯的人。安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再看右边,长得倒还算俏丽,只是那双眼睛怎么不太老实?眼珠子转啊转的,打什么主意呢?!再瞧那双纤纤玉手,这是选粗使丫头还是选狐狸精啊?!
安氏拉长了脸,指了指右边的丫头,问:“这个叫什么?”关婆子心中一慌,忙答道:“叫银儿,原是浆洗房钟二家的女儿,做得一手好针线。”她有些惶惶的,心想难道是她收银子的事又叫太太知道了?
安氏哼了一声:“好针线?只怕她好的地方不止这一处吧?”眼眯了眯,脸上已换了笑:“也罢,花姨娘前儿才抱怨说,她那里缺人使唤,这个银儿就给了她吧,省得别人说我怠慢了她。”说罢瞪了银儿一眼:“好生侍候着!可别出了什么错!”
银儿脸色发白地望了一眼关婆子,见她扭头不看自己,只好磕了头,颤声道:“谢太太恩典,奴婢一定好好侍候姨奶奶。”话里已带了哭声。
春瑛听得心里拔凉拔凉的,刚才一路上,这个银儿跟关婆子有说有笑的十分亲近,她还猜想她们之间关系不浅,没想到这位太太一句话下来,银儿就换了去处,关婆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知道这太太会不会也发作自己?
春瑛忽然打了个冷战。她宁可侍候那个年纪尚小的三少爷,也不愿随便被人改派到某个不了解的人身边。
不过太太并没有难为她,只是叮嘱了一些好好当差的话,但当她听说春瑛的名字后,便忽然问:“我记得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儿……对了,你不是年初时就要进浣花轩的吗?”
关婆子忙道:“回太太话,她就是那个路春瑛,如今病已痊愈,正好曼如回家看母亲时见了,便告诉了小的。小的原想她本就是要到三少爷那里的,如今正好补上。”
安氏点点头:“这倒罢了,既是曼如提的,就这么办吧。那孩子一向是个稳当的。”
这便没有春瑛什么事了。她算是顺利地正式成为三少爷属下的一员。不过听到太太对曼如的赞扬,她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果然是在太太面前有体面了,才有本事把她弄进府来呀。
春瑛慢慢退出正房,有个十三四岁的丫环走过来说:“你随我来吧,我领你去见梅香,她是三少爷屋里的大丫头。”春瑛应了一声,正要随她往外走,忽然听到院门口一阵喧哗,一个媳妇子急急跑了进来,冲着上房高声叫道:“太太!靖王妃娘娘回来了,老太太请您到前头去呢!”
第30章 浣花轩
靖王妃?春瑛记得,那是这个侯府出了嫁的大小姐,只不过是女儿回娘家,这媳妇子怎么好象很激动?不过也是,大概嫁给王爷的女子,不方便回家看父母吧?
上房内传出低低的话声,春瑛听不清楚,却看到帘子又一次掀起,方才那个看了自己一眼的丫头走了出来,扬声对那媳妇子道:“王妃回来是喜事,嫂子好好来回一声就是了,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象什么样子?要是惊着了太太,你担当得起吗?!”
那媳妇子愣住,脸刷的一下红了,期期艾艾地说:“这……这不是老太太着急吗……”
“若老太太真个着急,这会儿派的就是琉璃她们了,嫂子当我不晓事么?”那丫头扫了她一眼,回身肃立,“太太。”她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个丫环打起帘子,安氏走了出来,头上多了几样首饰,看起来华丽了许多。她淡淡地点了点头,便扶着那丫头的手慢慢朝院外走了,立时便有七八个丫环仆妇跟上。
那报信的媳妇子被晾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见周围众人都在看她笑话,便讪讪地嘀咕了句:“这芍药小妮子真是被太太宠坏了,我可是替老太太传话来的,她也敢给我脸子瞧。”
春瑛身旁的丫头听了,笑吟吟地问她:“这本是我们小丫头的差事,嫂子特地劳动两条腿,大热天的走了那么远的路,难道不是想讨太太的赏?就象上回那几个报信的人那样?”
周围人都笑了,那媳妇子啐了那丫头一口,转身就走了。那丫头冷笑一声,回过头来,已换上了亲切的笑:“走吧,你叫春儿是不是?”
春瑛正看得有趣,忙回答道:“是,我叫路春瑛,但家里人都喊我春儿。”
“那就是了。”那丫头笑着示意春瑛跟她走,“我呀,叫紫藤,你不认得我,但我姑妈认得你,特地交待我多照应你呐。她嫁给了卢管事,你见过吧?”
原来是卢婶的内侄女儿。春瑛忙道:“认得的,前几天卢婶才到我们家来过,原来你是她的侄女。”
“姑妈一家已经脱了籍,只是如今还管着西山庄子上的事。”紫藤带着春瑛从侧门出了正院,走进一条夹道,“不过我们家还在府里呢。我在太太屋里当差,虽然只是三等丫头,倒比别的院子里的强些。你得了空,只管来找我说话。你要去的那地儿,人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的,你少跟她们混在一块儿。”
紫藤说话有一种特别的腔调,糯糯的,挺好听,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叫人一看就容易生好感。但不知道为什么,春瑛总觉得她的眼睛里并没有笑意,不过看她的态度还是挺亲切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有认识的人,总会让人安心些,春瑛便笑着答应了,又跟她小声说话。
春瑛从紫藤那里得知,方才数落那媳妇子的丫头,名字叫芍药,是太太安氏身边的大丫头之一,另外三个分别是石榴、丁香和海棠。她们都极得太太安氏宠信,管着上房里一应大小物事,连府里的事务都能插手。其中芍药人虽尖刻些,却极精明,最不好相处的是丁香,最好说话的则是海棠,若是犯了什么错,丁香一定会重罚,但只要求了海棠,只要错儿不大,多半能大事化小。
至于三少爷所住的浣花轩,大丫头只有两个,分别是梅香与兰香,其中以梅香为首。她年纪最长,为人又宽厚公道,在丫头们当中很有威信,老太太、侯爷和太太也都很信任她。
本来还有两个次一等的菊香和竹香,说话行事都比较傲慢,但几个月前不知出了什么错,被太太骂了一顿,撵了出去,听说正在家里准备嫁人呢。
二等丫头还有另外四个人,心气都挺高的,太太方才提到的曼如,虽然性情温柔,做事又勤快,很得上头的欢心,但也有许多人不喜欢她,背地里说她闲话。
浣花轩里三等的小丫头最多,连春瑛在内足有十二个,还有几个做粗活上夜的婆子,所以那里的活不重……
春瑛一路听紫藤的介绍,一路将她的话默记在心。虽然人名多得她脑子都有些糊涂了,但情报收集是绝对必要的,她还不知道要在这个侯府里待几年呢,不想进来是一回事,两眼一摸黑地被人抓住错处折腾,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把她弄进来的那位崔曼如,本身处境就够复杂的了,她可没兴趣搅和进去。
说话间就到了一处空地,花木森森,别有一番景致。春瑛猜想这里大概是花园。果然紫藤便介绍说:“前头那月洞门里就是花园,平日我们干完了活,也能到那里去玩的,里头可大呢,还有一个小湖,夏天的时候,少爷小姐们就在湖上划船,看水里养的鱼儿。不过山上山下那几间屋子,是不能随便放人进去的,也不能在那左近高声说话,你可得记牢了。”
“我知道了。”春瑛应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呢?三少爷住得这么远么?”她们离开正院,已走了将近十分钟了,记得三少爷是太太唯一的儿子,她怎么舍得他住在离她这么远的地方?
紫藤便笑道:“几年前三少爷还住在正院里呢,原是去年夏天,三少爷打算搬出来时,说要寻个景致好又清静的地方,可以不受打搅地读书学画,才选中了花园南边的这处小院。”这时她们已经走到一处院门前了,春瑛抬头望去,果然看到院门上方的匾额写着“浣花”二字。
说是小院,其实地方一点都不小。这是个两进的院子,前面一进是书房和会客室,院子四四方方的,极宽敞,边上种了一溜儿的桂花,如今开得正好,幽香阵阵。院角有两株西府海棠,已经过了花期,枝条上挂着小小的果实。后面那进的院子小些,卧室与画室都在这里,两边的厢房则是丫头们住的地方。房子都是刷得粉白的墙,深褐色的廊柱,乌黑的瓦,门窗与柱子是一个颜色,游廊窗棱的装饰俱是冰炸纹。与正院那种庄重中带着富丽的风格有些不太一样,这里给人一种清朗的感觉。
这里的主人三少爷,似乎与她想象中宝二爷似的人物有些出入。
春瑛随紫藤一路走到后院,后者小声介绍着轩中的情况,见正房门口站着的两个丫头望过来,便住了嘴。
其中一个丫头一见紫藤,便翘起小巧的鼻子:“又是你呀?来做什么?上回你输的银子还没给我呢。”声量并不大。
紫藤朝她做了个鬼脸,却先笑了:“芍药姐姐让我带新来的小丫头过来,我这可是正经差事。在里头么?”
这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那丫头却听懂了:“在呢,正在画画儿,你们先在廊下略等一等,别扰了他。”说罢有些好奇地打量了春瑛一眼:“不是说有两个么?另一个呢?你叫什么?”后面这句是对春瑛说的。
不等春瑛开口,紫藤已替她回答了:“这个叫春儿,另一个叫银儿的,被太太打发到花姨娘那儿去了。”她使了个眼色,那丫头明了地冷笑:“这世上苍蝇可真多,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春瑛看了一眼她稚嫩的脸上精心化就的妆容,垂下了眼帘,心中暗讽:都是一样的苍蝇,难道谁还比谁高贵些?
另一个丫头盯了春瑛几眼,忽然问:“你就是曼如荐来的那个丫头?你是她什么人?姐妹还是表姐妹?”
她这话一出,方才那丫头立刻便用一种厌恶的目光望过来,连坐在走廊另一头做针线的几个女孩子,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注意起正房门前的动静。
春瑛暗暗叫苦,心中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