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那颗钉子拔掉的念头,便听到胡飞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李三少,你可别干傻事。”他心中一惊,转头看向胡飞,后者正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自己:“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是知道轻重的。”他呼吸渐渐乱了,强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先生说得是。”他不能拔掉钉子,相反,还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明知道有钉子,仍旧坦然以对。
等到李攸终于冷静下来时,他开始感激胡飞将这个秘密告诉他了。他再次起身长揖一礼:“多谢先生指点!攸……感激不尽!”
胡飞淡笑着回了个拱手礼:“好说好说,只凭拙荆与府上的关系,在下便不能见死不救,只是身份所限,有些话不方便明说,有些事……也不方便去做。李三少想必是明白的?”
“是,我明白,我明白。”李攸恭敬地道,“先前是我考虑不周,得罪先生了。”再度行礼赔罪。
胡飞打了个哈哈,便大度地原谅他了。春瑛在旁看得想笑,望向丈夫的目光中便带了打趣的意味——凭他跟皇帝手下的情报组织的关系,再加上她曾是侯府家生子,能打听到侯府内的皇帝耳目的名字,也不奇怪,说出来也不会影响大局,但他却凭这个名字摆脱了眼前的麻烦,同时还用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把三少爷给收服了,果然是见惯了大场面,连忽攸人的功力也比她强数倍吗?
胡飞回了春瑛一个眼色,仿佛在提醒她别揭穿自己,她低头喝茶,掩去嘴角泄露的一丝笑意。
李攸心头大石落下,说话也轻松了些,看到春瑛在旁默不吭声,便忍不住笑道:“尊夫人方才吓了我好大一跳呢,明明对先生来说只是一句话的小事,她为了不让我找上先生,差点儿就要拿簪子戳人了。从前我不知道她是这样的性子,原来如此有胆有识,倒跟先生相配得紧。可惜当年二位大喜之日,我竟不知,未能送上贺礼,改日必要补上!”
这是在揭过当年逼嫁的过节了吧?春瑛抬眼对他微微一笑,乐得陪老公扮大方人。胡飞笑着拱手:“好说好说,三少太客气了。”
三人相谈正欢,却听到门外有人喊:“太太和三少奶奶来了!”接着便是安氏扶着一个丫头气冲冲地往院里走,范熙如板着脸跟在后头,眉眼间带着几分气恼。
安氏急急走进来,冷不防看到书房里有别的男子,先是一愣,继而大怒:“这院里的人都死光了?!连个信儿也不会报!是不是连规矩都不知道了?!”吓得立夏等人纷纷跪下,红叶反而跑到她跟前,低下头小声回话,似乎在介绍胡飞的身份——是春瑛的丈夫。
安氏更气恼了,恨铁不成钢地对儿子道:“我早跟你说过了,功课要紧!那些招呼客人的事,就交给母亲,更何况是这些外三路的亲戚?!说是亲戚,其实不过是下人,你何必费这个心,反倒把功课给耽误了?!”
不等李攸回答,范熙如便用稍有些尖刻的语气道:“婆婆这话糊涂!这两位怎会是下人?!这位胡公子是温郡王爷的义子,算起来是媳妇的义兄,怎的就变成婆婆的下人了?!这话传出去,还不知道温郡王府的人会怎么想呢!”
“住嘴!”安氏回头瞪她一眼,“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拿你干娘家来压我这个婆婆,你别忘了,我还有个女儿是亲王妃呢!糊涂的是你!当着外人的面,就跟婆婆顶起嘴来了?!”
李攸脸色铁青,忍不住看了胡飞与春瑛一眼,前者面上带着淡淡地微笑,似乎完全没在意,只是春瑛却正盯着他,眼中隐有嘲意,旋又暗叹一声,改用怜悯的眼光看着自己。
怜悯?她为什么要怜悯自己?是了,是因为那个可怕的未来……
李攸打了个冷战,咬咬牙,寒声道:“母亲!儿子正在招待客人,您怎么就从内院跑过来了?!叫人看了笑话,还以为我们家没规矩呢。您还是快回去吧!”
安氏停下与媳妇的争吵,惊讶地望着儿子:“攸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第352章 一路春光
李攸撇开头,不愿意与母亲对视,只是重复着方才的话:“请母亲回去吧!”
安氏却越发惊异了,看一眼春瑛与胡飞,心想不过是从前在这院里侍候过又跑到东府去的丫头外嫁后带着男人回府请安,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儿子既然会把这丫头的男人叫进来说话,可见是有事要差他去办,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子居然当着下人的面就给自己无礼,肯定不会是因为这两个小人物的缘故。她回头看了眼媳妇,脸色阴沉下来:“难不成,你有了媳妇,就眼里没母亲了?!当着外人的面,便给你亲生母亲没脸?!”
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大哭出声:“我怎的这样命苦呀?!我要找人评评理,哪家的儿子会这样对待母亲!”一边哭还一边数落:“我把你从小拉拔大,受了多少委屈?!如今你长大成人了,娶了媳妇,眼看着能搭把手了,我熬了一辈子,也该出头了,没成想你被媳妇哄了几句,就把你娘我丢到一边,不说替娘教训不听话的媳妇,反倒嫌弃你娘老了,不中用了!你这个不孝子!是在戳我的心哪!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是谁勾的你学坏了?!”哭得一脸脂粉都花了,她还犹嫌不足,瞥见儿媳在一旁面露不屑,便发狠打了过去:“我打死你这个小娼妇,都是你教坏了我儿子!”
范熙如被她一打,脸色涨红,甩袖道:“婆婆果然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你这是在骂谁呢?!”雕栏等几个陪嫁的丫头眼见安氏欺负主人,忙上前拦架,红叶尖叫一声:“呀,你们不能打太太!”安氏带来的婆子一听,唬了一跳,也加入进来,丫头婆子扭成一团。当中谁暗揍了谁一拳,谁悄悄踩了谁一脚,谁拉了谁的头发,谁又拧了谁的肉,无法一一言表。
安氏虽然有心教训媳妇一顿,但看到这个乱局,也有些愣住了,被大丫头硬扯出人群,方才没遭到池鱼之灾,只是儿媳妇的丫头居然敢和自己的人对着干,简直就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叫她如何吞得下这口气?可她除了连声说“反了天了”、“放肆”、“大胆”、“快住手”之外,什么办法都没有,人家还不听她的话。一时没提防,她差点被撞倒,吓得丫头们忙忙扶住。范熙如扶着画屏躲到一边,望着众人慌乱,眼中露出一丝快意。
李攸有些手足无措,更是气得脸色发黑,连声喝止,却仍不奏效。春瑛在旁看得直摇头,走过去小声提醒他:“这要是闹大了,叫前院得知……”李攸脸色一白,上前大声喝一句:“都给我住手!”吓了众人一跳,方才讪讪地住了手。有婆子不依不饶地要再掐雕栏几把,李攸怒火上来,一脚将她踢开:“你聋了?没听到我的话?!”又喝问范熙如:“把你的丫头管好了!”范熙如涨红着脸,只觉得受了羞辱,但又不想当着春瑛夫妻的面失了体统,只能冷笑道:“妾身自然能将丫头管好,只是夫君的丫头,妾身却不好管了!”
李攸不理她,转头对母亲道:“儿子在这里招待客人,是有正事相商,母亲忽然跑来唐突客人,本就失礼了,如此当着客人的面,纵容下人胡闹,至家门名声于何地?!心里有什么不满意的,母亲尽可以私下跟儿子说,眼下还请您快回院里去吧!”
安氏却是正在火头上,哪里听得进儿子的话,加上她并不认为放出去的家生丫头及其夫婿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自然不会把春瑛与胡飞当成是正经客人。但凡是从侯府外嫁的丫头,都仍旧是半个奴仆的存在,她就算闹出了什么事,只要发个话,他们哪里敢外传?儿子拿这个话堵她,分明是借口,想要替媳妇撑腰,落她的脸面呢!于是便哭喊道:“你拿大道理压我,说我不识礼数,分明是要把你娘踩到地里去了,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儿子!别以为你这媳妇是个好的,她一心要害死你娘,她好将咱们家的家私都搬回娘家去呢!”
李攸又羞又气,也不敢去看春瑛与胡飞的脸色,跺脚道:“母亲!你难道真的连一点体面都不给儿子留么?!”
安氏哭道:“我连儿子都没有了,还要体面做什么?!”一想到嫁进庆国侯府二十多年,婆婆不疼,丈夫不爱,小妾一个个都和她过不去,媳妇专跟她作对,如今仅剩下一个亲生儿子,还要帮着媳妇来气她,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呀!想到这里,她哭得更大声了。
李攸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了。他开始怀疑,一直以来认为母亲就算做法不对,也仍旧是为了他着想的念头是不是错误的。他咬牙道:“您怎会没有儿子?只不过是儿子有一次不曾依您的意思,便成了逆子了。您心里真的有替我想过么?!”他有些心冷,顿了顿,瞥向母亲身边的大丫头:“母亲身体不适,你们还不快扶她回房去?!”
那两个大丫头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便真个扶着安氏转身走了,安氏愣住,旋即破口大骂:“死丫头,你们造反了?!”婆子们要上前拦,李攸却又冒出一句:“不必劳烦妈妈们,你们年纪也大了,回家享福去吧!”回头对立夏道:“通知黑总管,就说太太院里的人,有些很不象话,仗着太太的势在外头胡闹,败坏了太太的名声,叫他把人撵走,另换老实能干的。”立夏心惊胆战的领命而去,婆子们都傻了。
安氏虽不甘心,但两个丫头力气够大,又有好些媳妇子拥着自己往正院方向走,她根本动弹不得,心中不由得暗惊:她在府中各院安插人手,本以为大局在握,没想到儿子在自己院中也安插了人手。这个儿子,难道真的要跟她对着干了?!
李攸望着母亲被一众人等送走,面露酸楚,一闪神,却无意中望见不知几时躲到了边上的红叶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眼中露出了得意的喜色,心中顿时一凛。红叶察觉到他的目光,心一慌,忙躲了开去。
难道这丫头不是母亲的人?李攸压下心中的怒火,又将视线转向范熙如:“母亲病了,你做媳妇的,怎么连大夫也不为她请一个?!上回给我看病的那位刘大夫,医术甚好,又是知礼的,再请他来吧。”
范熙如掩住眼中的快意,笑着应了,又问:“婆婆既然身上不好,那这府里的事务就不必劳烦她老人家了吧?”
李攸缓缓点头,范熙如正要面露喜色,却又听到他说:“母亲身边不能少人照看,丫头们再好,也比不得自家人用心。我还有功课,你就多费点心吧,务必要给母亲调养好身体,还有祖母那里,也不能疏忽了。你既要照顾病人,又要料理家务,已经够忙的了,外头的应酬就不必理会了,我会替你推掉。”范熙如脸色一变:“你这是……”李攸打断了她的话,两眼直盯着她:“难不成,家里两位长辈都在生病的时候,你还要出去玩耍么?!”
范熙如再度涨红了脸